傅咏身后的人心动不已,忍不住去看傅咏。 傅咏却是面色淡然,将目光从盐所收回来,问道:“占田制吗?每年百姓要课税多少?种子和农具是租借,利息几何,或是多久归还?” 衙役愣了一下忙摇手道:“可别乱说,我们大将军现在的政令和之前朝廷的占田制可不一样。” 他苦恼的皱了皱眉道:“我也不知这叫什么制,县君他们上次提过一嘴,叫什么平均,我们给的地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地,会组织人将地开垦出来的,不是像以前,直接课税,自己能占多数占多数。” 晋武帝发布的占田制,容许天下百姓占垦荒地,男子可占地七十亩,女子三十亩,丁男课田五十亩,丁女二十亩。 荒地,荒地,顾名思义,就是那些从未被耕作过的土地,需要百姓们自己去抢占,开垦,不管他们是否能开垦到足额的田地,都需要课税五十亩和二十亩。 所以为了有足够的粮食,百姓们只能拼命开垦,耕作。 士绅土豪们的地还是自己的地,国家的税收还是要靠普通的百姓,他们累死累活一辈子,全都为国家和地主们赚钱开地了。 因为不限制买卖土地,他们开垦出来养肥的地总会以各种形式流向士绅土豪。 衙役他偶尔守在县令的门外,听他和学堂里的大学生们谈过这个话题,因此有点印象。 他骄傲的道:“我们大将军的田制却不一样,天下所有莫非王土,所以丢荒超过五年便可算无主,朝廷直接将无主之地收回国有,再分配于民。” “我们每人皆可授田,去年新出的政令,新造册的丁户,不分男丁女丁,只要年纪在十四以上,五十五以下者,皆可分得足额的口分田和永业田。”衙役经常去拉人口,给人做登记分田,所以对这一项国策最熟,倒背如流,“在我们县,口分田能分得四十亩,永业田二十亩。” 怕他们分不清口分田和永业田,他还在一旁解释,“口分田就是给你们耕种,身死之后还是要交还给国家的,永业田可以传给子孙后代,但不能私卖。” “对了,你们还不知吧,如今田地不仅不能卖,也不能买了,便是官员豪族也不能买卖土地,你们要想得到土地,就得落户!” 董舒惊叹道:“一人六十亩,那两口之家岂不是能有一百二十亩地?种得完吗?” “当然种不完了,”衙役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没种过地吗?这地是需要养的,种一年,最好空闲一年,这叫替种法,因此,一人一年实际上也就耕种三十亩,这三十亩还得匀出几亩地来种桑麻呢。” 话赶话说到这儿了,衙役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有内部消息,大将军也觉所分田地太少,后面还要再分的,要鼓励我们多种桑麻,就不知道这地能不能传给子孙后代了。” 蜗居山中,每块地都要精耕细作,人均不过四亩的董舒悚然一惊,不对,若如此,除非山里的人口总是一百多,不然新生的人数大于死亡人数,岂不是他们连人均四亩都没有? 等山中人口增长到一定数时,他们还能一直蜗居在山中吗? 死亡的人口是怎么也不可能比出生的人高,或者持平的。 所以,县君一家就没想过要在山里一直住下去,他们想出来! 董舒一脸震惊的去看傅咏。 傅咏的心也终于因为这个不一样的田制剧烈跳动起来。 他喃喃道:“人均有田,这是均田制——”
第1153章 扭送县衙 衙役还有许多的话要说,势必要把他们都留在本县,但县令回来了…… 衙役只能惋惜的收住话,用充满爱意的目光看着他们,“如果你们想落户,一定要来找我啊。” 这都是他的业绩啊。 梁县县令张策,他是早期学堂里有父有母,且又读过书的学生,但他是赵含章和傅庭涵的狂热粉丝,而且他有幸上过他们的课,尤其是傅庭涵的算学,他上过十八节! 所以他对傅庭涵很熟悉,且以他的弟子自居,一看到傅咏,他便察觉到了他们面容上的相似之处。 但他并没有相信对方,因为这世间总有些恶人,妄想拆散他的两位老师,借而让他们发生矛盾,分裂国家,听说有一个县曾冒出来一个美男子,长相竟跟傅先生有五分相似,说是傅先生的异母兄弟,求县衙将他送到洛阳投奔亲友。 好在那个县的县令也是学堂出来的,哼,这种伎俩打量谁不知道呢,他们岂是那么好骗的? 此时,张策就目光锐利的上下打量傅咏,想要从他脸上看出心虚来,“你说你与傅尚书是什么关系?” 傅咏道:“堂兄弟,祖父北地傅氏,名讳祗,家父名讳畅,家中排行第二。” 张策微讶,他竟然说得这么详细,让他有点相信了怎么办? 张策面色稍缓,问道:“你们怎会在此?” 傅咏就解释道:“家父河阴县令,永嘉二年二月,匈奴南下,河阴城破,家父与城中百姓逃难,途中遭遇匈奴大军,不得已避入山中,至今方出。” 张策惊讶,“你们一直在山中未出来?” “是,”傅咏问,“所以今年是永嘉五年吧?” 张策一听,心里就多信了三分,因为,大晋的百姓,现在谁还会想用永嘉的年号? 永嘉皇帝虽没什么错处,但……永嘉期间,他们是过得真苦啊,没谁愿意继续活在永嘉年中。 张策道:“今年是建兴元年,先帝他……去年被匈奴所掳,被匈奴刘聪所害,现在皇帝乃吴王之后。” 傅咏和傅洪张大了嘴巴。 傅咏咽了咽口水,斟酌的问道:“我听差吏说了一下国策,当今可谓明君。” 张策高兴了些,道:“国策皆是大将军所定,皇帝年纪小,但胜在听话。” 他上下打量傅咏,对他们更相信了些,道:“知道大将军是谁吗?” 傅咏和傅洪在看到画像时就已经有所猜测,“可是西平赵含章?” 张策翘起嘴角,“正是赵先生,她也是我的老师,唉,你们早出来就好了,傅刺史前不久刚病故,” 说到此处,张策收起脸上的笑容,问道:“不知傅二爷现在何处?京城来的沈郎中就在附近,我可请托他带几位回京。” 他们早收到傅庭涵的消息,让他们寻找擅治水的人,传闻,傅家的几位郎君都擅治水,尤以傅二爷最优。 此傅畅是不是真的傅畅,让他和沈郎中谈一谈就知道了,人可以造假,学识却不能造假。 先把人勾出来再说。 傅咏道:“家父还在山中,我们是因为山中缺少农具,这才冒险出来,毕竟当年匈奴大军来势汹汹,我等久居山中,不知外面世界变换。” 张策表示理解,然后决定派人和他们一起进山将人带出来,“山里的生活怎能比得上外面?交通不便,连买个盐都要走两天,太苦了,不如让他们都迁出来,不必担心耕作的问题,我会分给他们足额耕种的土地。” 傅咏没有应答,只是笑了笑道:“请容我与家人商议。” 傅咏还不是很信任张策和这个新的政权,哪怕它还是冠以“晋”的国号,但他总觉得,它不是晋了。 而且,山中的人在山里已经能自给自足,只怕他们不会想要出来,强迫他们出来,恐怕会发生不好的事。 傅咏出去,和同伴们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暂时在梁县住下,一可以更多的了解这个新的世界,二则是为了买农具和盐。 张策很大方,帮他们安顿下来。 第二天傅咏就去打听粮价。 豆子已经都收获,小麦也在收割中,此时粮价已经回落,比之三年前战乱的时候更是低了不少。 不过,傅咏他们带出来的麦子很好,还是卖出了价钱的,他又带人去药铺,将带出来的药材都卖了,这才开始去买农具。 他发现,农具也变得不一样了。 因为他以前不常种地,这次买农具他带了五个种地最好,又是从小就接触耕种的青年,他们站在农具铺里瞪大了眼睛。 “这个犁不一样,我以前用的不是这样的,这儿,这儿应该是直的。” 伙计看了一眼后道:“犁早就不一样了,用这个更省力,直犁早不用了。” “这个是什么?”一个青年举起一把农具。 伙计道:“耘爪,可以除草,还可以锄地,用起来比锄头还省力,刚到的货,前不久洛阳工部的司农寺才给的图纸,我们县当即就做出来了,隔壁县还没有呢。” 一个青年拎起锄头道:“这个没变,但这铁……真漂亮啊。” “那是,这是洛阳铁矿出的铁,用的特殊炼铁法,这个锄头质量极好,比其他地方的都好用。”伙计很骄傲,但价格也略高就是了,他问道:“你们买几样?” 傅咏问了价钱,然后小声问青年们,“这个价钱是高了,还是低了?” 青年们眼睛发亮,立即小声道:“低了,低了,比以前要低很多呢。” 傅咏一听,当即挥手道:“犁给我们来五副,锄头二十把,耘爪二十把……” 伙计听得眼睛都要笑不见了,他拿过算盘,熟练的把价钱算出来,然后伸手道:“几位拿籍书和村里开的证明出来看看。” 傅咏一呆,问道:“怎么还要籍书和证明?” 伙计一听,怀疑的看着他们,“怎么不要籍书和证明?你们买这么多农具,肯定是给集体买的,总不能自家就要这么多农具吧?既是给集体买的,那就会有证明。不看籍书,谁知你们是谁?万一你们是坏人,买了农具去炼成兵器造反怎么办?” 不仅买农具需要籍书,买铁质的厨具也需要呢,比如铁锅! 伙计一看他们拿不出来,当即往后退,退出店铺后大吼一声,立即涌来十多个居民,将他们扭送县衙。
第1154章 进山 张县令默默地与他们对视,冷静了一下,抬头冲见义勇为的百姓们笑了笑,安抚好他们,严肃的表示他一定会秉公处理后将他们送走。 张县令回身看他们,目光落在傅咏身上,道:“因现在农具和炊具多是铁制,为免铁器外流,或落入有心人手中,朝廷有规定,购买农具需出具籍书,若是代村民们采购,还需要出具村里的证明。” 傅咏问道:“那要是地主之家需要大量采购农具呢?” “那就要向衙门出具地契,从这里拿到条子后去采购。”张县令道:“此是去年冬才颁的新规,贫户拿着籍书去购买农具,还能打折,所以百姓们对拿着籍书去买农具一事很开心。” 而凡是去年三月之后才落户的流民全部被列为贫民,一个县城,有超过一半的人口是匈奴平定后才定居在此的,这个优惠政策,半数以上的百姓都能享受到,他们自然拥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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