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拓跋六修眼里只有拓跋比延那张嚣张的嘴脸,他的身体犹如被大山压着,整个人都要喘不过气来,他迫切的想要眼前的这张脸消失,他消失了,压在他身上的大山和痛苦也全都会消失。 眼见着目的就要达成,母亲的哭声,还有小腿的刺痛终于让他微微回神,一回神,越过长长的街道,无数的人流,他看到了急速往这边奔跑的卫兵。 慌忙躲避的百姓被掀翻在地,奔跑而来的卫兵带着肃杀之气。 拓跋六修一下就感觉到了,他要杀了他,他要名正言顺的杀了他! 拓跋六修猛的松开手,将抱住他胳膊和拉着他的侍卫全都振退,然后跳下仪驾抱起母亲就往他的马上放,大喝一声令道:“我们走!” 拓跋六修的手下们也看到了正往这边来的卫兵,纷纷上马,当即一挥马鞭就往城外奔逃。 仪仗的侍卫们正在紧急救拓跋比延,将他的牙齿撬开,拍打了好几下胸膛,闭气的拓跋比延猛的一下喘过气来。 侍卫们几乎要哭出声来,“活了,三王子活过来了。” 扭头一看,拓跋六修已经跑没影了,立即派人去追。 大王先是提前告诉大王子来送他,又特意给三王子准备自己的车架和仪仗,连先导队和侍卫随从都是仪仗队里的,可不是就为了捉弄大王子一下的,绝对不能让他给跑了。 拓跋六修用力的朝新平城的方向跑,后面开始出现大量追兵,远远追着他们。 枣夫人往后看了一眼,在儿子耳边大声的道:“把我放下去,你的马再厉害,带两个人也跑不过他们!” 拓跋六修不搭理她,伸出一只手来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拨正。 枣夫人边哭边喊,“孩子,是阿娘对不起你,从小没有教好你,你要是能稳重隐忍一些就好了,你回新平城去吧,不要再回平城,也不要再和你父亲对着干,他要是打你,你就找你姑姑,她是个厉害的人,一定可以为你主持公道!” 说罢推开他的手,一个巧力便躲开了拓跋六修的手,从马上摔了下去。 拓跋六修忍不住惊叫一声,“阿娘!” 枣夫人落马的瞬间抱住了头,顺着滚了两下,紧随在拓跋六修后面的下属一扯缰绳,直接从她身上跃过,更后面的则是从马上跃下,抓住马绳脚尖轻点的往前跑了十来步便能停下。 有两个下属将枣夫人扶起来,然后把马绳一套交给拓跋六修,“大王子快走。” 其他人见状,也默契的下马,很快就空出十五匹马交给剩下的人,可以保证他们一人有双骑,他们只取了随身带的马刀。 枣夫人也从儿子的马身上取下马刀,和拓跋六修道:“放心吧,即便我已经被废黜,那我也是你阿父的女人,他们不敢杀我!你快走!” 说罢狠狠拍了一下马屁股,马儿快速跑出。 拓跋六修回头看了眼母亲和留下的十五个下属,一抹眼泪,然后瞪大眼睛不想让泪水再落下,他狠狠地踢了一下马肚子,剩下的随从也带紧了身侧的马,狠狠一甩鞭子跟上。 枣夫人目送儿子走远,这才放下心来,她回头看向越来越靠近的追兵,横刀与众人道:“虽然我们阻拦不了多长时间,但能拦一时是一时,只要我儿平安回到新平城,一定不会亏待你们的家人!” 和拓跋六修来平城的人都是他打算带到洛阳去谋前程的,属于心腹。 他们自然愿意为主君战死,因此大喝一声,长刀出鞘,排成军阵站着。 枣夫人提刀站在了最前面。 草原儿女,不论是男儿还是女儿,皆是弓马娴熟,枣夫人的骑射武艺也都不差的。 她已经很多年不杀敌了,可在后院中从未放弃过武艺,此时站在众将士身前,她就已经做好战死的准备,因此并不恐惧向她驰骋而来的战马。 拓跋猗卢下了命令,一定要带回拓跋六修,若遇违抗,可杀,甚至遣了拓跋比延母族出身的可足浑隼将军来追赶。 所以看到枣夫人挡在前面,他不仅没停,反而加快速度冲锋,并喝令格杀勿论。 他身后的士兵迟疑了一瞬,这是战场,只能听令。 枣夫人握紧了手中的刀,他们擅骑射,却也最知道骑兵最害怕什么,时间太紧,他们做不了太多,只能用命来填。 迎着刀锋,她无所畏惧的举刀上前,她挥出此生最好的一刀,成功接住斜砍下来的一刀,两把刀双撞,骑兵拥有天然的优势,她单膝跪地,舍去一条胳膊也阻了他三瞬。 而就在这三瞬间,她身后的随从滑跪从他们相交的刀下滑过去,马刀狠狠地砍在可足浑隼的马腿上…… 马痛苦的嘶叫一声,身躯轰然倒地,马上的可足浑隼只能收刀滚下,先护着自己。 他一落下,后一步的随从立即举刀朝着他脑袋砍去。
第1277章 母亲的爱 可足浑隼吓得连连翻滚,他身后的卫兵立即去帮忙阻挡,但和他一样被此阵杀下马的人不少,他们倒地之后,身后的骑兵便也受影响,人仰马翻,刀短救不及时,只能射箭…… 一交面,枣夫人这边便死了三人,重伤三人,枣夫人亦重伤,左胳膊的一刀深可见骨,但她只是挥刀割下一片衣角,快速的一绑,然后双手握刀大喝一声,“杀!” 剩下的人重新三人成阵,大喝一声便杀上前去。 枣夫人一刀砍下副官的脑袋,脚一踢便踹到了可足浑隼的身前。 可足浑隼吓了一跳,在护卫的保护下后退两步,忿怒不已,“给我杀了她!” “我是大王的妻子,大王子的亲生母亲,我看你们谁敢!”枣夫人握着刀大喊:“想越过我去追我儿子,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跟着枣夫人的随从亦大声呼喝:“退下,退下!” “父亲和儿子吵架,但血脉是连着的,总有和好的时候,他们是一家人,你们要参与大王家事吗?” 卫兵们闻言悄然后退。 可足浑隼见状,推开保护他的人向前,站到枣夫人对面,“大王子忤逆大王,天神难容,大王亲口下令要杀了大王子,你不过一个被废黜的妇人,你要是让开,我饶你一条命,不然,格杀勿论!” 枣夫人冷笑连连,“我是阿姆为大王亲自挑选的妻子,我跟着他打理盛乐城,跟着他从盛乐到并州来,陪着他打下代郡,这个代国有我的一半!” 可足浑隼阴狠的道:“这话你留着去地下和阎王爷说吧。” 说罢,率先发起进攻,两边瞬间战在一起。 十三人被围在中间,便是再厉害,不断的攻击之下,他们也渐渐力竭。 半个时辰之后,身边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枣夫人也终于坚持不住,一个躲闪不及,后背被狠狠地砍了一刀,腿上亦中一刀,她扑腾一声半跪在地上,周围都是尸体,有她的人,更多的是对方的人。 旁边倒下的随从还剩下一口气,缓慢的朝她爬来,想要守在她身边…… 枣夫人“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血,抬起一脸的血污冲可足浑隼笑,轻声道:“你们想追上我儿子,不可能了。” 可足浑隼一脸铁青的上前,将刀横在她脖子上,冷笑道:“你以为只有我一支追兵吗?大王让飞鹰送去讯息,前方的将士也会阻拦他,他想渡河回到新平城,休想。” 枣夫人眼中不见恐惧,只有坚信,“我相信我的儿子,他有两匹马。” 话说完,枣夫人终于坚持不住,眼睛缓慢的合上,却又没完全合上,半睁半闭的注视前方。 一个参军小心上前探了探她的呼吸,一惊,“将军,她死了。” 地上还有一息尚存的随从闻言,不停蠕动的手停止,头靠在胳膊上,脑袋一垂,亦断气了。 大家沉默的看着中间倒伏下的尸体,微微垂眸致以敬意。 可足浑隼即便恼怒没有完成任务,此时也不由的敬佩他们的勇气,收刀后道:“给他们收尸,带回平城。” “大王子我们不追了吗?” “他都跑这么久了,又是一人双马,我们追得上吗?放心,前面还有堵他们的人,他们跑不掉。” 拓跋六修拼命的往新平城跑,他继承了他父亲的用兵天赋,风呼呼的刮着他的脸颊,让脸上的泪变得冷凝,他越来越冷静,大脑也越来越清晰,事发突然,追兵为何来得这么快,还都是一人双马的骑兵。 他是故意的,故意让拓跋比延激怒他,就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杀了他。 那,前面是否有关卡? 拓跋六修下意识的不去想他的母亲,留在后面的下属,在前面分岔路口直接拐弯。 跟着他的人惊讶的叫了一声,“大王子!” “前面有布防,我们换一条路走!” 拓跋六修打算抄小路回去,不走关卡。 拓跋猗卢以为他回新平城只有一条路吗? 他能短短两年的时间里建起新平城,是因为他得到了那一片土地上百姓的认可,不论是牧民,还是耕农,他们皆认他为主。 拓跋猗卢这些年太骄傲了,他忘记了,最熟悉这片土地的,一定是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拓跋六修了解过,还有一条路可以回到新平城,那是牧民们常走的路,为了避开官兵。 可足浑隼带回枣夫人等人的尸体,没有抓到拓跋六修,这让拓跋猗卢很恼怒,当即召集所有幕僚和部落代言人,痛斥拓跋六修不尊重,不孝他,残害兄弟,让人点了两个人的名字道:“你们亲自去新平城,命他立即来平城见我。” 两个官员正要应下,一旁的孙岩表示反对,他是孙氏部落的族长,对拓跋猗卢的行为不解且不满,“大王,您后日就要出发去洛阳,此时召见大王子已经来不及了。” “让他在平城里闭门思过,等我回来再罚他。” 孙岩蹙眉,“他的母亲死了,只怕会怨恨三王子,您不在平城,不该在这时候召见他。” 拓跋猗卢当然知道,但他更知道,这个时候,拓跋六修一定不敢来。 他已经决定,这次去洛阳,就以此为借口彻底废黜这个儿子,然后立小儿子为世子。 卫雄显然看出了他的意思,叹息一声后上前道:“大王,枣夫人虽被废黜,毕竟是大王子之母,陪伴您多年,此时她遇难,当厚葬之。” 他的大王已经决定偏心到底,既然劝不动,那就只能尽量善后,让拓跋猗卢不至于招受更多的怨恨吧。 枣夫人出身乙那娄氏,拓跋猗卢用晋人治理部落,汉化之后叫蒌氏,所以枣夫人的全名叫蒌枣,也叫乙那娄枣,他们部族在拓跋猗卢的兼并统一之中损失巨大,势力越来越小,但再小,蒌氏在鲜卑族中也根深蒂固。 鲜卑的女人更容易参与到政治上来,这也是拓跋猗卢从不质疑赵含章称帝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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