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秦放鹤来,便恰好填补了这部分空缺。 临近年底,各处都做新衣裳,姜夫人知道他家底子薄,特意叫针线上多做了些,正好这几日都陆续得了,便时时让秦放鹤换了新衣裳来给她看。 “嗯,你年纪小,艳色也压得住,又显得活泼喜庆。”姜夫人拉着秦放鹤看了一回,满意地点头。 漂亮孩子本就惹人爱,难得这个漂亮孩子又足够聪明,懂礼仪知进退,便很难叫人不喜欢。 秦放鹤低头看着身上红艳艳的袍子,有点意见,但不多。 行吧,师娘高兴就好。 大红色嘛,国人的传统色,虽然招摇了些,但的确显气色。 谁知姜夫人的陪嫁丫头带人端了两盘新鲜果子进来,一看秦放鹤的模样便噗嗤笑出声。 姜夫人才要问,扭头就看见后面那人手里提着的红灯笼,正踩着梯子要往内门屋檐下挂,然后再转过来看看秦放鹤,也跟着笑了。 还真挺像。 秦放鹤:“……“ 喂! 痛痛快快笑了一回,姜夫人又亲自挑了一件石青色的箭袖罩袍与他,“嗯,这么一压,稳中有雅,不错。“ 秦放鹤自己也对着镜子看了。 石青色沉稳,但多少有些老气,若只这一个色,活像小孩儿偷穿了大人衣裳,死气沉沉的。可这么一搭,胸口和下摆隐约露出几丝红线,又似荒野间的一把艳火,瞬间跃动起来,反倒显得雅致了。 不得不说,色彩搭配确实是一门大学问。 他还有得学。 傍晚汪扶风回来见了,也觉得好。 哎,这孩子脑子好使,关键是又俊,带出去太有面子了。 “便在这里过年,”他说,“过了年,你也跟着我出去见见人。” 上层社交门槛颇高,便是出身世家,也需有长辈做引路人。 而秦放鹤的引路人,就是汪扶风。 再有两日便放假了,朝臣们虽然忙,但也算干劲十足,都想着抢在年前把事情忙完,好安心过大年。 汪扶风这几日的兴致特别高,每日上下朝路上,都要拉着自家师兄絮叨,说他徒弟怎么怎么好,昨儿学了什么,今儿又学了什么。 又名为抱怨,实为炫耀地说那孩子怎么跟别的不一样,不哭不闹不爱玩,就爱学习! 庄隐:“……” 人言否? 一开始吧,庄隐确实为他高兴,自家师弟也老大不小了,儿子只有一个,天分挺好,但不是顶好,已经够可怜的了。如今好歹有了传承,自然是喜事。 可他娘的喜事也架不住一天三遍的说! 烦死了,真的烦死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他这么喜欢上朝议事的人,现在每天早上睁开眼,耳边都会自动回响起汪扶风的唧唧呱呱: “师兄,你师侄大有长进!” “师兄,我那小徒弟今儿才写了篇文章,我念给你听?” “师兄,子归昨儿论了一回政,见解独到,实在非凡,你我在他这个年纪时可差得远啦!” “师兄……” 庄隐,字逸仙,素以多见闻、好涵养闻名,但愣是被汪扶风闹得跑去老师跟前告状。 他还就奇怪了,那混帐怎么就走了狗屎运,收了那么个好的苗子! 乡试过后,各地都会用心挑选十来篇出色文章报到礼部,由礼部上呈御览。 待陛下看过之后,再发回来,由朝廷出资刊刻成册,以供文武百官并地方衙门品鉴、收录。 故而秦放鹤的文章和考卷,庄隐也看过,确实是好,远超实际年龄的好。 甚至以他为官多年的眼光来看,若非年纪小,就这么直接扔到地方上做官,也差不到哪儿去。 内秀也就罢了,那小子竟然还听话,不惹事! 不惹事啊! 十来岁的男孩儿,一朝得势,他竟然不惹事! 这完全不讲道理嘛! 想想汪扶风说的,再想想自家的,胸闷! 这么点儿大的孩子,不正是四处惹祸、猫嫌狗厌的时候嘛?他汪扶风凭什么这么清净! 庄隐到时,董春正靠在大圈椅里品茶,见他进来,便朝对面抬了抬下巴,“坐下说。” 庄隐规规矩矩行了礼,坐下才没一会儿,茶水都没凉到可以入口的程度,就听外头人欢欢喜喜又来报,“阁老,三爷来看您啦。” 庄隐闻言,手一哆嗦,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厮怎么还阴魂不散?! 属鬼的吗?! 董春瞥了庄隐一眼,“叫他进来。” 不多时,汪扶风就溜溜达达进来,见了庄隐,眼睛一亮,“呦,师兄也在。” 庄隐:“……” 我宁肯不在! 汪扶风无视他的抵抗,笑嘻嘻上去给董春请安,又凑过去看他吃什么茶。 “瞧瞧,我才几天不来,您怎么又吃上绿茶了?绿茶性寒,伤脾胃,前儿您不还胃口不好来着?” 说着,也不管董春怎么回,直接朝外间扬声道:“来人,把这茶端下去,不是有人孝敬了几两祁门正种老茶母的?泡几盏那个来。” 庄隐:“……” 你就为了蹭茶来的吧! 祁门红茶常有,但正种老茶母一共也就那么几棵,每年产量非常有限。除了固定要进贡的,底下的人能分到的人不多。 汪扶风一喊,外间候着的董春贴身伺候的人便笑着进来,先看了董春面色,见果然还是不见怒意,便直接将桌上的茶盏端走了,十分熟练,“还得是三爷来,小的们平日也都劝,都不好使……” 正式拜在董春门下的,一共三位,汪扶风是老幺。 另有两位,虽也得董春赞过几句,但因种种原因未行拜师礼,不是正经弟子,在他们这里,自然也就算不得爷。 他把茶盏交给后头的人,又去看董春。 董春年迈,眼皮便有些耷拉着,坐在那里时,从上面看不大着情绪。 “去吧。” 常年跟着伺候的,都能听出喜怒,那人一听,心领神会,静悄悄退了下去。 不多时,果然重新端了三碗热热的祁门茶汤进来,庄隐和汪扶风都有。 汪扶风心满意足啜了口。 屋子里摆了重瓣水仙,白瓣黄蕊,婷婷袅袅,香气经热力一烘,小小一株,便足够熏屋子了。 师徒三人说了会儿话,眼见时候不早,汪扶风和庄隐对视一眼,站起身来告辞。 老人觉本就少,若待得太晚,走了困劲儿,这一宿就别想睡了。 董春嗯了声,摆摆手。 汪扶风和庄隐行了礼,慢慢往后退了三步,这才转过去,迈开腿要走。 才转过多宝阁,却又听里面董春轻飘飘唤了句,“遇之啊。” 汪扶风脚步一顿,立刻退回去,在董春跟前一步开外的地方垂手站了,微微低着头,等接下来的话。 “初一拜年,带那个小子来吧。”
第56章 【捉虫】羊羔酒 拜年跟拜年也不一样。 寻常人家晚辈给长辈拜年,那是正理,不去不行。但如高门大户中,纵然是血脉正统,若果然不受宠,可能逢年过节连近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想去都不行。 董春门下有正式弟子三人,他们又各自收徒,再算上董春自己的两个亲儿子、一个亲女儿生的孙子孙女们,三代超过两位数。 但真正在这位师公、祖父外祖父跟前得脸的,寥寥无几。 莫说平时,便是到了年节,几位董公子、董夫人想来给老父亲请安,也得先揣度他老人家的意思,才敢想要不要让孩子露脸的事。 这么些年了,得过董春一句夸赞的孙辈们,加起来也不过一掌之数。 而能留在膝下尽孝的,干脆没有。 瞧不上。 就是实实在在的瞧不上。 远的不说,庄隐名下两位弟子,一个还在跟乡试较劲,另一个倒是顺顺当当在翰林院窝了几年,可时至今日,连董府的门儿都没摸到呢。 庄隐自己都不敢提。 故而听了这话,他是真心羡慕。 这厮到底什么运气哇! 别说庄隐,就连汪扶风自己,都有点惊讶。 他这阵子确实常来师父跟前侍奉,也多多少少存了点给小徒弟铺路的意思,但可真是半句没跟提。 原本想着,若来日子归中了进士,再说这话,想来师父他老人家便有七、八分可能点头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 饶是纵横官场多年,此时此刻,汪扶风也难免有些喜色,“是。” 见董春不再说话,微微闭上眼睛养神,汪扶风想了回,轻声道:“夜深了,凉,我扶您回屋歇息吧。” 董春不做声,依旧闭着眼,只朝他摆摆手,示意自己倦了。 汪扶风便不再多言,又行了一礼,重新退出去。 出去时,就见庄隐还在原地等着,看过来的眼神十分复杂。 汪扶风朝他打了个手势,两人脚步放轻,鬼一样滑了出去,半点动静都没有。 离开董府时,夜色已深,浓重的夜幕中只有几盏灯笼在寒风中摇摆。 “恭喜。”说这话的时候,庄隐发自真心。 一个门派要延续,总要有人挑担子,若果然三代有人冒尖儿,来日他的后人和弟子也会跟着沾光。 是好事。 汪扶风还了一礼,不便多说,师兄弟二人就此别过。 直到上了自家轿子,看着面前厚重的轿帘缓缓落下,隔绝外部所有视线,汪扶风才缓缓吐了口气。 这惊喜固然来得突然,但他自信秦放鹤能撑得起。 只要没有意外,初一之后,他就能光明正大地以“董阁老的徒孙”自居,而非仅仅是汪扶风的弟子。 人还是同一个人,只是换了个称呼,一切就都不同了。 好处很多,但风险,也很大。 秦放鹤年纪终究太小了,即便下一科顺利高中,也才十九岁,羽翼未丰,陛下肯委以重任么? 轿子开始往回走。 经验丰富的轿夫会自动调整力度和节奏,乘轿者非但不会难受,合着微微弹动,反而很有几分惬意。 汪扶风微微向后靠了下,听着轿杆发出的细微摩擦弯折声,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他既然收徒,就一定能护得住! 只管来就是了。 回到家时,汪扶风略绕了点路,从秦放鹤所在的小院子经过,眼见依稀有灯光漏出来,便推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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