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没有愧疚是假的。 是以,待到众侍女仆妇退至屋外,只留主仆二人叙话。 塔娜立刻又寻着机会开了口:“阿伊,”她一手堪堪扶住头顶凤冠,另一只手拉过还傻愣在原地的阿伊,小声道,“日后若是你想与谁成亲,我也会花很多银子、给你买许多你喜欢的东西、热热闹闹送你出嫁。” 虽说现在自己的私房还不够多,不过,攒着攒着不就有了么? 想到这里,塔娜眼神“鬼鬼祟祟”环顾四下一圈,末了,竟忽的探手、顺过头顶凤冠上的垂绦。 手一拉、一拽,便当着阿伊的面,径直“薅”下两颗珍珠来。 阿伊的下巴险些当场掉在地上,惶恐不及。 “给你。”塔娜却说。 珍珠塞进阿伊手心,她仰起头冲人笑:“一天一天攒,总有一天,我也能给阿伊攒够一件你中意的嫁衣。我知道,你和这里所有其他人都不同……你待我好,我也待你……”待你好。 话音未落。 阿伊攥着手里两颗滚圆珍珠,眼神飘忽闪烁。 塔娜却忽听头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动静,吓得猛一抬头。 好巧不巧,正和费劲扒开瓦片、只露出一只碧蓝眸子的某人“三目相对”。 “嘘、别叫,别叫!” 眼见得塔娜双眸瞪大、张嘴便要喊人。 阿史那金当即不住比着手势,随即“呼啦啦”连掀几块瓦片,往下一跃—— 这不要命的架势。 若非阿伊眼疾手快,提前替这位尊贵的九王子垫下一床被子。他险些没当场把屁股摔成几瓣。 阿史那金眉头紧皱,捂着腰、一脸苦不堪言。 “你……” 而塔娜亦盯着眼前多日未见的“不速之客”。 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结结巴巴问道:“你来做什么?你、你怎么进来的?” 别苑的守备何时松懈到这种程度了? 阿史那金闻言,却压根顾不得她反应。 被她声音唤回几分神智,当即一骨碌爬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 头先一眼,避无可避掠过她脸庞。 他看得一愣,耳根隐隐泛红,又立刻挪开目光。 “别说那么多了,快跟我走。” “……啊?” “今日别苑人手不够,英恪更不在此,”阿史那金道,“外头那群人再混账,也知道我毕竟还是父汗最宠爱的儿子,不敢造次……再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机会了,快,跟我走。”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塔娜却被他说得更懵,下意识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么?” 阿史那金:“……若我说,今日你踏出这座别苑的门,便极有可能……遭人掳走,连能不能活着看到明日的太阳,都是未知数——你跟不跟我走?” 此话一出,四下皆静。 塔娜怔怔抬头盯着他,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写满悚然与疑惑之色。 阿史那金却无法解释更多,只一把拂开有意无意隔在他与塔娜中间的阿伊,随即猛地拽住塔娜右手。 “好了,没时间说那么多了,快跟我走!” 话落。 见塔娜仍在暗暗与他较劲,半天拽不动人,这怒发冲冠的“狮子狗”又一脸怒其不争道:“走啊!要不是看在……我,总之,我没法眼睁睁看你送死……跟我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为什么?” 塔娜却仍是一动不动,执着着,要从他嘴里听到一个能说服她的理由。 “还能为什么?!”阿史那金见状,额角青筋直跳。 终是咬牙切齿道:“英恪疯了!他为夺权,竟不惜与魏人勾结……若非父汗心细,留了个耳目在他身边,我们现在都还蒙在鼓里。无论如何,现在快跟我走,我带你……” “站住!你要做什么?!” 烧得赤红的眼底,忽晃过一道绯色身影。 阿史那金惊觉不对,又急又怒、伸手要去拦人,却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待塔娜循声望去,阿伊已不知何时冲到门前,打开房门、冲外间厉声喊道:“快来人,来人啊!” 声音响彻云霄,惊动别苑内外。 事已至此,阿史那金再急再怒,亦只好赶忙翻窗逃出,以免被当场抓个现形。 “保护神女……来人,保护神女!” 而塔娜被后脚赶到的一群侍女团团围住——甚至还没回过味来,阿史那金方才那几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坐在原地,脑中一片乌糟糟的混乱思绪。 吉时将至,一切声音都淹没在锣鼓喧天的欢贺声中。 …… 为着这一场盛大的联姻,整座绿洲城恍若变了天地:不久前,从江都回来的路上,塔娜曾央着魏骁上街去看一眼: 院子里种花的阿福果真没有骗人,入目所见,无处不热闹,无处不是张灯结彩。 “神女庙”前,人群更是络绎不绝,无论怀胎数月、挺着大肚子的妇人也好,牙牙学语的孩子也罢——所有人都在为这场喜事而早做准备。 这是注定将被世人铭记的一天。 ——塔娜沉默坐回床边。 脖子依然酸疼,但身体仿佛已经习惯这种疲累,犹若一具华丽却被架空、时刻不敢松懈的人偶。 “公主不要多想,”末了,还是阿伊看出她的情绪不对,在旁小声劝道,“九王子打从错认过一回公主后,便时常说些胡话,之前有英恪大人压在头上、不敢在公主面前乱来,现在看公主马上要嫁人,这才按捺不住——” “……可你觉得,阿伊,他刚才说的是不是真话?” “当然不是!而且,照王子平日里的脾气,您想,若是他方才说的是真话,那为何不索性大声嚷嚷,嚷得世人皆知,反而要灰溜溜逃走?说到底,不过是几句气话……” 不过是几句,为了哄骗你跟他走而编出来的气话罢了。 塔娜知道她的言外之意,却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觉涨红的脸。 许久,忽的喃喃道:“是吗?” “可是他是突厥人啊。突厥人,会想救辽西人吗?” 你们不是一直以来,都很讨厌辽西人吗。 阿伊脸上的表情有一瞬凝滞。 回过神来,似乎想说什么。 可那些苍白无力的、早已在心底里编排过千万遍的解释,亦尽数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 ...... “是摄政王大人——!” “摄政王大人亲自来了……快看,快看,那是不是赤血马!” “一、二、三……呀!十六抬花轿?” “瞧你这少见多怪的样子——依我看,既是给神女的排场,多大也不为奇!” 平日里,为图清净周全,城郊别苑一向守卫森严。除一众家丁仆妇外,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唯独今天,魏骁却难得开恩,准允了城中民众自发前来“沾沾喜气”。是以,吉时将至,别苑外早已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一眼看不到头的乌泱泱人群。 待到魏骁一袭绛红喜服、缓缓驱马而来,自摄政王府至别苑的一路上,更是山呼海啸,敲锣打鼓、欢贺声不止。 “摄政王这便来了,神女什么时候出来?” 被挤得“不成人形”的少年从人群中探出脖子向外张望,却只看到一个接一个的后脑勺,忍不住扁起嘴问身旁同伴。 同伴却不理他,只一个劲同四周素不相识的人唠嗑:“诶、诶,你们都听说了么?据说神女身上那件嫁衣,当真价值连城——险些掏空了摄政王府半座宝库呐。摄政王待神女,那是搁在心尖上都唯恐怠慢。这诚意,天地可鉴,若是我以后也能找个这样的夫君就好了——” “神女什么时候出来?” “我还听说,摄政王在那江都城里的天佛禅寺,为神女修了一座金身……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魏人同我们和谈,答应了割地呀!日后琼山关以西、都是神女子民,他们也该给神女供上几柱香火……” 少女舌灿莲花,兴致正浓。 可惜,话正说到关键处,身边又幽幽传来一句:“神女什么时候——” “你急什么!” 她嘴角抽抽,终于忍不住回头瞪眼,“能不能听我说完!好不容易才躲过我娘逃出来,新娘子待会儿不就……诶?摄政王大人怎么进去了?” 这一声惊叹,直把众人目光都吸引过去。 再仔细一张望,却见原本该由喜婆背出来的新嫁娘,如今稳稳背在新郎背上—— “不是说一切要按规矩来?” 塔娜两手攀住魏骁肩膀,沐浴在众人目光之下,亦忍不住为他这临时变卦的主意而失笑,小声道:“这合规矩么?” 按“规矩”,本该由家中兄弟背她出嫁,可她亲人早故,六亲无靠。没有兄弟亲人,便只好换喜婆来背。 本来都说好了的。 “因为,”魏骁闻言,却低低笑道,“我方才到了门外,远远看见别苑檐角,便忍不住想,若我今天是第一个见到你的该有多好。” 谢沉沉,若你还活着该多好。 …… 你今日会是什么模样,如何描柳眉,绘红妆。 不着粉而着正红,坐十六抬大轿。 不用再走那道狭窄的、见不得人的后门,可以光明正大被迎进王府—— 于是,他托住她,仿佛托住这一生奢望的重量。 “撒呀,撒呀!” “摄政王与神女,定能白头到老,子孙满堂!” “神女护佑辽西,百代昌平!” “这还有呢!这还有呢,早生贵子,万事美满!” …… 花生莲子如珠落,红枣桂圆洒满身。 知恩图报的卫三郎,终于还是娶了江都谢家的谢二娘。 于是,这一生,他们也曾被祝福。 或许,也曾被原谅。
第131章 取针 辽西解府, 竹苑。 眼见得已是日上中天,外头的鞭炮吵嚷声仍无半分歇止之势。 原本埋头吃饭、不发一语的十二娘忽的撂了筷子,“四姐姐, 七姐姐,”她站起身来,向众人微微福身, “我今日没什么胃口,先回房去了。” 语毕,也不等两个年长的姐姐应声、掉头便走, 余下一桌姊妹目送她气冲冲跑远的背影, 相顾无言。 “那四姐姐, 七姐姐, 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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