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与十二娘乃一母同胞的双生子,两人平日形影不离,一个走了,另一个自然也坐不住,说着便要起身。 “慢着。” 只是这回,人还没来得及站起,便被一旁的七娘抬手拦住。 “随她去吧,”解如星淡淡道, “心中有火气,能撒出来是好事。若一味闷在心里、才怕给她闷出病来。” “可是——”十一娘一脸为难。 “她若是自己想不明白,谁也劝不动她, 你去了, 白费一番口舌, 倒叫这家里又多了个人如鲠在喉,”解如星说着, 往自家妹妹碗里夹了一筷鱼肉,“……何苦来哉?” 然而,话是这么说。 十一娘果真忍住、没再去劝。一顿午膳用罢,解如星派人出府打听,方知那巡城的花轿在城外天坛酬天祭祖后,终于回到王府。到黄昏时分,满城百姓更是几乎全挤到摄政王府外,去凑那十里长席的热闹。 如今整座绿洲城里,大抵,也唯独解府这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竟一反常态的府门紧闭,对外头那热闹劲充耳不闻。 “七姑娘,四姑娘说,今日身子不大爽利,便不过来用晚膳了。” “七姑娘,十一姑娘也说……” “十四姑娘夜间没什么胃口——” 日落西沉,夜色渐朦,到那婚宴本该最热闹的时候,解家众姊妹更是默契地各自龟缩院里、不愿露面。 这回,却是解如星搁下手上诸多琐事,在府上四下转了几圈。 末了,终是在早已空置多时的兰苑,找到了窝在藤架下、不知静静发了多久呆的十二娘。 “还在想十六娘的事?” 解如星走近,与她同在藤架旁坐下,又随手抄起她手边一册话本、兴致缺缺地翻了几页。 十二娘侧头瞥了一眼,抿着嘴唇不说话。 一墙之隔,仍隐隐能听得锣鼓喧天,街头巷尾、经久不绝的道喜声。 她本是个爱热闹的人,这会儿却听得越来越烦躁,忍不住又挪开身子,坐得离姐姐更远些。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解如星看在眼里,忽道,“你还在怪我,没能找回十六娘。” 十二娘低头不答。 解如星便自顾自地把话说了下去:“金复来在回信中,只说十六娘还活着,却不肯告知她究竟身在何处。他出尔反尔,我也恼恨,可……还能有什么办法?知道她如今尚在人世,已是这些时日来最好的消息。” 为了救回十六娘,去信金家时,她甚至已做好了倾家竭产的准备。 可无奈,天不遂人愿。 家中最宝贝的妹妹,如今,终究还是成了她亏欠最多的“家人”。 “不。” 十二娘闻言,却蓦地摇了摇头,“十六娘的事,大家都有错,是我们没拦住她,叫她中了那奸人的计……我倘若有气,也是气自己。” “可我如今气你——阿姐,我只是没想到,事到如今,你竟还愿与那奸人往来……!” 说到这,她忽的咬牙切齿。 “那般无耻下作之人,有什么资格娶得神女、借势统摄辽西?!若不是他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阿治如今又怎会被幽禁在王姬府上!” “你不闭门谢客也就罢了,竟还答应为他制那劳什子的嫁衣!难道还嫌他日子过得不够完满,要拿自家人的血去添上一笔彩么?姐姐,我真是瞧不透你……我想不明白!” 解家在江南经营多年,手握数条东南商路,家中绣娘,亦无不精通南人奇巧,一手双面绣,生动之至、栩栩如生,昔年多为皇家贡品所选。也正因此,虽如今流落辽西,解如星作为解家代家主,仍当得上这辽西织造商会会长一职。 日前魏骁找上门来,不知从哪找到失传多年的“弥天嫁衣”图纸——传闻,当初祖氏末帝欲娶妻殷氏,便是以此嫁衣为摹本,弥天嫁衣一出,惊艳四座。如今,魏骁正是以万金为馈,令解如星监造重制此物。 解家众姊妹闻讯,皆反应激烈、坚辞不受。 解如星却仍是在闭门一夜考虑过后,点头接下了这门差事,百余名绣娘连日赶工,终在三日前,向魏骁交出了与图纸分毫不差、甚至更胜三分的成品。 如今,这件价值连城、举世独一的嫁衣,想必已穿在了今日的新嫁娘身上。 十二娘想到这里,不禁越想越气,“腾”的一下站起。 解如星却忽的伸出手来,堪堪将她拉住,又低声道:“等等。” “十二娘,人生在世,一旦身有背负,便注定不能万事顺心而行。上至一国之君,下至一家之主,一旦做了某个决定,日后牵累的,便不止自己,更有全家老小,一国臣民。” “……” “倘若我是你,我自可以闭门谢客——因为你不曾接管解家生意,所有人都知道,只你一人,做不得解家的主,”解如星道,“可我如今说的话,做的事,代表的是整个解家。我若违逆,要折损的,便不只是我一人,更是解家上下、一百二十七口人的性命。我且问你,是尊严重要,还是这一百二十七口人的性命重要?” 许是这些话憋在心里、实在太久。生性刚毅如她,言及此,竟也不觉出神,无言环顾四下。 恍惚间,仿佛还能看到昔年那道纤弱身影: 廊下看书的十六娘,园中浇花的十六娘。 回过头来,冲她扬起无邪的笑脸。 “阿叔第一次把她抱回家中,那年你还小,也许早已不记得……可我忘不了。那时襁褓里、不过丁点大的一团粉肉,圆溜溜的眼睛,见了谁都笑。阿叔说,这是家中小妹,日后还要我们几个大的多照顾些。我和四姐于是争着抢着去抱她玩,抱得手都酸了,还舍不得放下,一个劲做鬼脸逗她笑。” 解如星轻声道:“以至于,到后来,都不知是不是我们这些做姐姐的实在太过小心,待她年纪大些,反倒被我们养成了个胆小鬼。可我那时想,胆小鬼也好啊……” 做个胆小鬼,尚且能珍重自己,长命百岁。 却不想,胆小怯懦的十六娘,也会担心家人被自己牵连,会心甘情愿站出来,做了这个“出头鸟”。 或许,再胆小的人,也有不顾一切想要保护的人。 “她虽不是阿叔的亲女儿,但在我心里,早已是我解如星的亲妹妹,”解如星说,“可是,解家除了十六娘,还有四姐姐。” “有十一娘,十四娘……还有你,十二娘。你们每一个都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姊妹。” 她何尝不想撕破魏骁虚伪的脸皮,破口大骂:若不是他,十六娘便不会被逼嫁去金家;再往前数,若不是她,十六娘更不会痴心错付,平白空耗去那些年的大好年华——可她又实在太清楚做这些事的代价。 所以,才不得不退缩,不得不忍让。 “阿治与那赵女已然失势,如无意外,辽西,日后便是他魏骁的天下,”解如星道,“待到与大魏和谈结束,往西,他可背靠玉山关天堑、阻隔突厥铁蹄;往东与魏割席,据琼山关而分治……终有一日,赵家军权尽释。到那时,他的野心,或许仍不止于此。” 月前一战,魏炁已然身负重伤,又被收押水牢日夜折磨。纵使和谈结束,放他回到上京,恐怕也再难复昔年威风。 到那时,没了魏炁的大魏,靠着一个八岁小儿为君,又能撑得到几时? 饶是一贯在政事上迟钝如十二娘,此刻,亦听懂了解如星的弦外之音。 当下再压不住心中怒火、愤而扭头,“凭什么!凭什么那奸贼还能春风得意,”十二娘厉声道,“这世上难道就没有天理,老天难道就没有报——” 报应。 ...... 犹若被人突然自背后点穴,余下的字眼戛然而止。 解如星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自家妹妹后话,不由循着她目光转身望去,入目所见,却唯有高耸城墙之上,火光冲天。 血色映亮半边天幕,狼烟徐徐升起。 十里红妆,流水长宴,管弦丝竹之声依然靡靡入耳。 却就在这城中,在这仿佛丝毫不受影响、铺天盖地的欢声之下—— “走水了……走水了……!!!” “快来人,”是隔壁陈家传来的声音,“快来人,救火,救火!!!老夫人还在里头,快……!” 走水了? 可那明火分明起自城墙,与此处相隔甚远,火势为何蔓延得这么快? 解如星听着墙那头兵荒马乱的动静,心下忍不住狂跳不止,直觉不对,拉起十二娘便走。 然而,没走几步,却听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再度传来—— “是魏人!!!我认得魏人的锁甲……” “是魏人、魏人闯进城中了,快去报信,快去报……呃!!” 后头未说完的话,伴着一道沉闷的重物落地声,飘落进夜色之中。 * 平西王府,青鸾阁。 “外面是什么声音?”塔娜突然问。 声音从盖头下传来,难免有几分瓮声瓮气。 阿伊亦被这突然响起的问询吓了一跳、连忙反手关紧窗户。 “没有、没有。” 确认没露半分缝隙,这才小心翼翼将手边“囍”字重新贴牢,“外头吵得很呢,”她小声道,“分不清什么声音,不过看那样子,今日整座绿洲城,能来的想必都来了……嗯,比草原上的篝火大会还要、还要热闹几分。” “这里能看得那么远么?” “……” “而且,我听见好像有人在吵架。”塔娜说。 纵然门窗紧闭,她亦被屋中熏香诱得昏昏欲睡,好几次险些入梦见了周公。 可方才外头那金戈之声、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吵嚷动静,却仍是将她从半梦半醒中惊起。 【城中生乱,摄政王有令,命我等速速护送王妃避险,见此令牌,如见王爷,尔等还不退开!】 【……】 【什么?这群蛮子叽里呱啦说的什么?!李程,你懂突厥话,听听他们说的什么!】 【老大,他、他们说,他们不认什么令牌,只效忠大汗,效忠特勤……说,如今我们绿洲城出了乱子,公主自然应当交由他们保护……一群、一群废物,还是莫要来丢人现……眼。】 【他/娘的,这群给脸不要脸的突厥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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