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与君则大为不解:她不就是站在寒隐初对面写完的吗?怎么还得换个人递上去?真是“形式主义”得很嘞…… 寒隐初也觉得有一些多余,毕竟他从关与君写完后风干笔墨的刹那,就想劈手夺来看了;如今呈到了自己面前,更是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眼前的试题中去: ——“漕粮数百万,取给东南,转输于黄、运两河。何以修浚得宜,而天庾借以充裕,俾国收其利,而民不受其害?” ——“如何劝农垦荒,督科有效?铸造铜钱而原料不足,是开采铜矿,还是禁止民间使用铜器?” ——“何以使隄防永固,漕挽迅通,虽有霪潦巨浸,恒无泛滥之虞,运道民生,咸有攸赖,其熟筹之?” ——“今戡定方殷,军需孔亟,议生议节,亦既筹画多方矣,而度支未见充盈,施行尚鲜实效,何道而使上有裨于经费,下无妨于休养欤?” ——“商贩通行,远致外方物产,以阜吾民,其间果有利而无弊,可悉指与?” …… “好!好!好!”寒隐初高兴地连说了三个“好”字,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手中捧着薄薄的一张纸视若珍宝,不住地在大殿内踱步—— “这五道题都是跟民生民食,仓储,黄、淮河水患,战备和商贸有关,无一不都切中时弊,好啊……小关子,你再出点有关整顿吏治和推崇儒学的考题来……” 关与君眉头一动,确实应当如此。 用考题的形式表明让臣子、士人们关注时政和潜移默化地传达“君臣一体、君臣一心”的理念,更会引导臣民们关注家国大事,引导忠孝的民风。 不比什么直接默写《孝经》、《史记》强多了吗?…… 寒隐初高兴地直接摁着关与君的肩膀把她摁倒龙椅上,亲自给她研墨—— 黄宝看的可是吓了一大跳:“皇上!这如何使得!?小关子身为宦官,这本就是他该做的……” “唉~此言差矣,母后说的对‘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反过来,‘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朕既然觉得小关子日后会是‘国之良辅’,此时此刻,更应‘以礼待之’,更不应该随意地将他只作一般奴才一般呼来喝去……” 黄宝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您也不用非让他做您的龙椅吧……” 关与君此时倒真的对寒隐初刮目相看了:太后说的话,他不仅听进去了,还特地去查了,如今更是举一反三地说了出来…… 他真的……让人哭死…… “愣着干嘛,快写啊!——”寒隐初亲手给关与君递过一只白玉湖笔,黑曜石般的眼睛难得浮现了点点笑意,不是嘲讽更不是冷笑,只是简简单单的单纯欣喜。 乍一看寒隐初的这般模样,关与君都有些看呆了…… 当阴鸷少年不再沉郁,周身都充盈着阳光的气息,再配上他疏朗俊逸的五官,似乎头发丝上都带上了鲜活明媚之气; 他脸上的笑纹很少,可是年纪轻轻眉宇之间便有浅浅的纹路,许是总将一国的朝夕风雨压在肩头的缘故…… 如今他蓦然一笑,用“一笑万古春”来形容未免太过流于俗套;关与君只是觉得,寒隐初一笑,便如戏台上的白脸曹操额际眉心的一抹红,点亮了“奸臣曹操”的光芒。 正是因为这一抹红,那一抹笑,霎时就能将千年来脸谱化的奸臣曹操形象推倒重塑…… 颜狗关与君盯着寒隐初,又没有动静了。 黄宝看着关与君哈喇子都要流下来的情形,又觉得自己真相了: 这小关子真是狗胆包天,直视天颜不说,还敢亵渎龙威!—— 他上次通过小关子给皇上穿衣服的事情就看出名堂了,倒如今他还死性不改呢!…… 黄宝没忍住,使劲地咳嗽了一声,看关与君依旧没有反应,没忍住伸手拍了他的脑袋一下…… “嗷嗷嗷!——”关与君疼的龇牙咧嘴,忙不迭的抄起笔来刷刷刷写字。
第60章 女子科举 关与君有点紧张,是那种监考老师站在你身旁看你作答题目的那种紧张…… 她扶了扶发抖的手腕,又接着照寒隐初的要求来写: ——“迩来贪风未息,诛求下吏,以奉上官,遂致不肖有司,私派横征,民生益困,何法而可革其夙弊欤?” …… 没一会的工夫,关与君又写完了五个,寒隐初心急地直接抽过去拿起来细细查看……还得是小关子啊!…… 不比礼部给出的那些什么“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义”强多了? 关与君心下也虚得很,这并不是她的原创,多来自康熙、雍正两代帝王…… 趁着这回工夫,关与君悄悄得觑着寒隐初的侧脸,提笔在纸上继续写下了一首诗: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然后画了个寒隐初戴翼善冠的火柴人形象,并悄悄将这张纸叠起来藏到衣襟里去。 可是这一切都被黄宝尽收眼底…… 刚藏好,寒隐初就转过身子,“对了,小关子,你不是想革新科举的形式,除了‘进士’之外再多设几科嘛,怎么没动静了……” “那个还不到时候呢,圣上……” 人家寒窗苦读的学子少说读了十几年书,终于等到了恩科,忽然开恩科之前,你啪叽一下告诉所有人,要换考试内容了; 这不就等于告诉即将参加高考的莘莘学子们,你们本来要考的全国Ⅲ卷忽然换成了江苏卷、浙江卷和全国Ⅰ卷的混搭,英语还是上海卷的,这搁谁受得了?! 不过一些小小的改动倒是无可厚非的…… “圣上,不过小关子确实有想改动的地方……” “准了。”寒隐初大手笔的同意了。 “真的?!”关与君眼睛都亮了,“我这就起草一份通知京城女子们参加科举考试的《通告》……” 刚才说什么都不写“材料”的关与君顿时龙精虎猛起来,顿时觉得自己又行了…… “你等等!——你方才说什么?让女子参加科举?你疯了不成?——”寒隐初顿时觉得自己答应了太快而有些不快,抿着嘴唇,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龙椅上的关与君。 “这有什么?!如果给女子一样的空间和舞台,您又焉知女子不会做的比男子更好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女子应当遵循‘三从四德’,在家相夫教子即可,怎可如男子一般抛头露面?” “这又如何?像李清照、谢道韫、蔡文姬等才女以及樊梨花、穆桂英、花木兰等巾帼英雄,哪个又没有抛头露面,不输世间男儿呢?” “呵呵呵,小关子,你最后还莫不是要搬出‘武则天’不成?——” “哦~我知道了,您其实——不,男子其实害怕的根本不是妻子、女儿抛头露面丢人,而是怕女子一旦得到机会,便会真的越过他们而大放异彩……” 寒隐初的喉结上下滑动,没有出言反驳关与君。小关子说的都是对的,谈何反驳呢?—— “小关子,你怎么回事?你不也是‘男子’吗?你们关家还给你起字‘太闱’,就是为了让你参加闱战,精修闱艺,你怎么不向着咱们自己个说话呢?……” 黄宝站了出来打着圆场。 谁跟你们“咱们”啊……关与君心底翻着白眼: 再说了,我现在哪里还是“太闱”,我都成“大闱”了……不过想来原身的老爹也是,立了什么flag? 关与君本人确实是跟“闱”搭上关系了,不过不是“春闱、秋闱”,而是“宫闱”…… 关与君想了想,跟寒隐初这狗东西扯什么“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是没用的; 既然直说不行,那便曲线救国—— “圣上,我小关子可是‘绝无私心’的!你说女子参加科举,于我关与君有什么好处呢?—— 小关子不过是想借着女子参加科举的名头,帮助皇上选拔后妃罢了;这样既有名头选拔一批德才兼备的女子进宫,又可以堵想给皇上后宫里塞人的世家大臣们的嘴不是?——” 黄宝的眼睛却是逐渐亮了起来……是吼!如果把科举考试上榜作为选妃的硬性条件,那哪个大臣都不会再乱说什么“皇嗣为大”然后硬塞人进来了; 如果有人反对这条条件,还能倒打一耙说:世家女子不应本来也该饱读诗书的吗?你们家女子没选上,就是你们家教不好~ 到时候后宫里的娘娘们都是德才兼备之辈,说不定会少很多争风吃醋;而作为优中选优母仪天下的皇后,说不定能和皇上成就一对“唐太宗和长孙皇后”的佳话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小关子不是心仪皇上吗?怎么一提给皇上选妃反而还跃跃欲试的……黄宝不甚理解关与君的心路历程。 黄宝和关与君各有各的小算盘,却唯独忽略了选妃者本人寒隐初的想法。 只见寒隐初虎着个脸,什么都没说就一把提溜起关与君来,让他别操心这些有的没的,继续出考题去;出考题的这段时间,屋都不许出,直到恩科结束。 啊!这个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狗皇帝! 关与君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黄宝推搡出了乾清宫,教他乖乖回屋呆着出题去,一日三顿带早点、宵夜的都给他送着…… 关与君十分不忿,冲着黄宝往回走的身影比了个鬼脸,转身就往太后那里走。 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打工人!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她关与君,说什么都要让女子参加科举! 可是还处在乾清宫的寒隐初,依旧站在远处,呆愣地朝着关与君坐过的垫子发呆。 只见月白色绣有祥云纹的坐垫上,染着约莫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一点暗红色血迹,宛如雪地红梅,十分扎眼。
第61章 思无邪 “皇上,您怎么不坐啊……”黄宝回来后,看着少见露出可以解读为“发呆”情绪的寒隐初,也走过来好奇地发问。 “哦哦,没什么……”寒隐初颇有些语无伦次的回道,然后迅速趁所有人都不查,把垫子翻了过来。 *** 关与君就快要走到慈宁宫了,觉得还是缺了点些东西,便又转身拿着腰牌出宫了。 她进了一家书局,踮起脚趴在柜台上,挥手招过正在擦灰尘的活计:“悄悄地推荐,声张滴不要!——” 那小伙计一脸“懂行”的表情,把关与君拉到屋中最后面几个高大的书架边:“客官,咱们书局新到的货都在这了呢!您可不知道卖的有多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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