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这会儿倒并非诓骗徐静舟,是当真起了这样的念头。 她虽瞧着这徐静舟官职不大,但好歹是个朝廷做事的,大不了那聘礼多要些,总不至于亏了本钱。 赵氏原以为徐静舟听了这话,定会满脸喜色的应承下来,却不想他一听这话,面上怒气更甚,斥道:“徐某倒是头一回见你这般模样的母亲,竟是将孩子当作可以买卖的物件一般算计,玉娇姑娘是个活生生的人,是要留在宫中,还是要嫁与何人,总该是要听一听她自个的想法,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母亲的,也不当只瞧见利益二字!” 到底是个实实在在的读书人,便是怒极,也说不出什么真正难听的话来。 只是毕竟不是什么好话,赵氏又原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听到这儿哪里还忍耐得住,张口便要骂人,只可惜徐静舟却并未给她这个机会,抬眼看了看一侧的宫门道:“夫人若是胆大包天,敢在天子脚下胡言乱语,本官倒也并非不能寻个罪名将夫人送入牢狱之中,届时,夫人的日子怕是要更难过些。” 徐静舟向来谦逊,这倒是头一回以“本官”自称。 赵氏原本见徐静舟性子绵软,方才敢如此嚣张,如今见他拿出官员的架子来,面上也不由得多了几分迟疑,犹豫了几番,到底不敢再招惹,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 夜色渐深,宣明殿烛火依旧亮着。 外间月色浅淡,只有朦胧的光亮照进里间,与通明的烛火相较,几乎是细不可闻。 陈俞坐在书案前,紧锁的眉头始终不曾松开。 他在想着废后之事。 虽然白日里被那些臣子逼得不得不做了让步,可他却并不曾舍弃这个念头。 只是朝中那些老顽固实在不好应对。 可他又不愿再让贺宛受委屈。 如此想了一整日,竟也未曾想出个解决之法来,不由得越发烦闷。 等外间打更声响起,文锦便又硬着头皮进来催了一回,陈俞也觉身子疲累,正欲起身,却见外间风气,烛火明灭间,他恍然想到,若是小满自请废后,那便是朝中的那些老顽固,应当也无法再多说什么了。 他的思绪瞬间清明,浑身疲累也好似尽数消失不见,转身便要往殿外走去。
第三十四章 文锦不知陈俞为何突然变了心思, 只能一边跟上他的步子,一边劝道:“圣上,如今已近亥时, 您再有急事, 也当明日再作安排才是……” 陈俞的脚步顿住,他抬眼看向殿外, 浓重的夜色几乎将所有原本能瞧见的东西淹没, 唯一能瞧见的,只余下星星点点的光亮。 文锦瞧不清楚他的神色, 只见他又低下头去,道:“那便明日吧。” *** 日子一旦重复起来,便过得极快。 赵筠元在永祥殿中一日复一日得过着相同的日子,不知不觉间, 已是到了九月, 天气也渐渐转凉。 冬日好像要比往年来得早些。 窗前那束红梅却依旧艳艳地开着。 这是今早刚送来的红梅, 从那日赵筠元说了喜欢梅花开始, 每日她的窗前都会有一束新采的红梅。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可被人这样心心念念地记挂着的感觉, 总不至于太差。 赵筠元也曾想过, 这位甚至自己都并不知晓身份的人, 是否对自己会有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意, 否则, 他何必如此费心? 可是这样的念头方才出现,她便不由得摇了摇头,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些年, 几乎将所有心思都花在了陈俞身上,与旁人的交集实在不深, 若真有人对她动心,她也实在想不出其中缘由来。 于是便将这念头抛之脑后,只觉那人是别有用心。 而春容玉娇二人自然也发觉了这日日送来的红梅,两人一合计,5249零81九2也觉得这事古怪,于是便悄悄在那窗子底下蹲守过几回,只是每回都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等再醒来时,那束红梅已经像往常一样放在了窗边。 初时,两人只当是自个贪睡,可次数多了,两人才发觉不管前头多清醒,每回到了那个点,总是要昏睡过去,这才明白是那送红梅的人使了手段。 如此折腾过几次,到底不能将那人身份拆穿,左右这人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恶意,况且自家娘娘每日起来时瞧见那束红梅,好似心情都能好上不少,所以二人便也不再深究。 而陈俞这一日忙完手中政务,本欲早些前去永祥殿将自请废后之事与赵筠元言明,可到了夜里,他又念着昨日便不曾去常宁宫了,贺宛性子向来骄纵,今日若再不去,恐怕又要同自己使小性子了。 如此一想,他便还是先去了常宁宫。 等他在常宁宫用了晚膳,再出来时天已经彻底暗下。 若是往常,他凡是到了常宁宫,就没有不在这儿过夜的道理,贺宛总有千万种法子缠着他,当然,他亦是甘之如饴。 可今日却不同,他只开口说手中还有些要务不曾处理,贺宛便松了口,更是难得善解人意道:“国事总是要更加重要些的,阿宛就在常宁宫等着圣上,圣上什么时候过来都成。” 陈俞头一回见她那样通情达理的模样,心里却并不觉得高兴,他深知贺宛脾性如何,不管是从前在北岐,还是如今在陈国,她都是向来骄纵的性子,哪里会像如今这般,竟开始权衡起什么国事家事来了? 如此想着,心中更是不免愧疚,总觉得时自个不曾将她护好,方才让心爱之人受了委屈。 所以此时的他,对废后另立之事,亦是越发坚定。 陈俞再来到永祥殿的时候,赵筠元正要歇息,听了底下人禀告,自然觉得奇怪,皱眉道:“他怎么来了?” 春容虽因为陈俞不由分说将赵筠元幽禁于永祥殿之事也对他颇有不满,可心底却明白若是要摆脱眼下困境,总还是要指望着他的。 于是见赵筠元如此神色,还是开口劝道:“难得圣上过来,娘娘还是莫要再与他使性子了,若是可以,该说明白的事还是要说明白,能解了二人之间的误会,自然是更好。” 赵筠元明白她的意思,虽然心知这大约是不可能之事,但到底没有忍心让她失望,只点头道了个“好”。 陈俞才入了殿,春容玉娇这些贴身伺候之人便都识趣的退了下去。 殿内只余下他们二人。 陈俞正欲开口,目光却不由得被窗边那束开得正好的红梅所吸引,他有些奇怪道:“哪里来的红梅?” 赵筠元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得微微弯了弯唇角,“底下人见臣妾这几日精神不太好,特意寻来讨臣妾高兴的。” 闻言,陈俞大约是想起他已经将赵筠元幽禁于永祥殿半月有余,面上不由得浮现出几分尴尬,不过却转瞬即逝,又道:“做错了事总归要受些惩罚,小满,你于朕而言虽与旁人不同,可既是做错了事,便还是要罚。” 赵筠元没有兴致与他深究这所谓的与旁人不同,只直言问道:“圣上深夜前来,是有何要事?” 陈俞迟疑了片刻,想起贺宛,最终还是开口道:“小满,朕想给阿宛皇后之位。” 赵筠元怔住,她努力地理解着此时的陈俞所说的每一个字,片刻之后,她抬眼看向他,面上好似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此事,圣上似乎不需要同臣妾商议。” 他若是有这样的心思,直接下一道旨意,昭告天下便是。 何必来问她。 她又能决定什么呢? “朝臣们对此事意见颇大。”说到这,陈俞皱起眉头,显然有些烦闷,他接着道:“朕提了一回这事,被那些老家伙训斥一番还不算,一个个的竟还做出以死要挟的姿态来,朕……也实在没了法子。” 大约是有求于人,陈俞的语气也不似从前冰冷,难得软了几分,“小满,若是你能让一步,自请废后,那那些老家伙便是再有意见,也不好再管这事了。” 饶是一早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听到陈俞这话时,赵筠元依旧僵在了那儿,她很想马上开口说出反驳的话来,或是指责陈俞的忘恩负义,或是一遍遍重复贺宛曾经做过的错事,可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或许是一直不曾得到赵筠元的答复,陈俞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中也多了几分不耐烦,“小满,朕知道你或许会觉得委屈,可这事说来本就是你的过错,作为中宫皇后,缺了容人的气度,让阿宛因此受了委屈,若非如此,这皇后之位,你还是能好生坐着。” 赵筠元终于回过神来,她端坐于陈俞面前,腰身挺得笔直,几乎是一字一句道:“臣妾不愿。” 不是因为她对这个身份当真有多么眷恋,而是她不想看见他们二人的感情如此顺遂,更不想看见贺宛如此顺遂。 他们的感情原本就应当是历经磨难,凭什么只要踩在她的身上,就能一帆风顺了呢? 陈俞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可却还是缓和语气劝道:“小满,皇后之位朕是一定会给阿宛的,若你识趣些,主动让出来,朕也会给你留个体面,不仅许你贵妃之位,连同管理后宫的权力,朕也一并交到你的手中,如此,阿宛有的不过是个空职罢了。” 见赵筠元不曾应答,陈俞以为她已是动了心,于是又接着道:“阿宛她是北岐人,小满你是知道的,陈国与北岐的矛盾早已不可调和,哪怕如今北岐已经覆灭,陈国人对北岐人的恨意依旧没有消失,所以阿宛在我们陈国的日子,很不好过,她需要一个尊贵的身份,也只需要一个尊贵的身份,旁的,她都不会和你争。” 说罢,陈俞看向赵筠元,以为她会说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复来。 可片刻之后,赵筠元却依旧只重复了那四个字,“臣妾不愿。” 话音落下,陈俞看向陈俞的目光终于变了变,那双墨色的眸子好似被她这简单的四个字激起了翻涌的怒意,他嘴唇抿起,正要发作,可却又好似想到了什么,到底是忍耐了下来,只道:“你再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好了,再遣人与朕说。” 而后一甩衣袖,出了殿门。 等人离开,春容玉娇快步走入殿内,方才她们二人守在门口,却也瞧出陈俞离开时面色不善,心下自然担忧,这会儿走到赵筠元跟前,见她似乎也一脸疲累,便也只得将满腹疑问压了下去,只道:“天色已晚,娘娘还是早些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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