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昌平郡王还是亲自把他们夫妇送出门去。 临送人上车那会儿,他叫住顾怀章:“你知道她脾气就那样,也不是针对你,就是心疼阿莞。” 魏氏撩开软帘探出头来:“郡王不用说这个,他不敢生气。” 顾怀章面色又一沉,别开眼,索性连昌平郡王也不看了:“回去吧,外面太冷了,能把人给冻死,我们走了。” 马车缓缓驶出长街,魏氏不阴不阳的戳了顾怀章一把:“我看你这个脸色,是真恼了?” 他说没有,音色乍一听平平,实则透着冰凉。 魏氏嗤了声:“我说句不好听的,要不你索性连我一块儿恼了得了。” 顾怀章皱眉,刚准备拦她,她已经自顾自往下说:“就二殿下说的那些事,算不算是在算计官家呢?大殿下疼他,从小到大对他都是有求必应,他现在就是准备拉着大殿下一块儿算计官家。 明明知道官家心里动摇,也许根本不想要柳国公夫妇的命。 我方才一直不开口,就听你们在那儿说,也咂摸出味儿来——从元瞻到福宁殿去回话,御前状告柳家,官家心里就有了决断了。 是二殿下死咬着不放,元瞻又一味的附和,你跟郡王爷站在旁边看两个孩子折腾也不管,官家斟酌再三,料想你们心里是不服气的,所以心才朝咱们这边偏了偏。 否则柳国公能遭什么罪?能领什么罚?是罚俸还是降爵? 那都是不痛不痒的事情罢了!” 国公府有家底,就是罚上三五年俸禄也不当回事。 他家的爵位本来就不是世袭罔替,早就该降爵,是皇恩浩荡,才没把那个国公爵位给撸走,真的降爵算什么责罚? 顾怀章面皮爬上些许不自在:“知道你还说!” 魏氏又冷哼:“所以也不怪郡王妃跟你甩脸子,你还恼了?你有什么脸恼了?阿莞是你的亲外甥女,二殿下为了给她出这口恶气敢算计官家,郡王妃也不愿意退让,还不是你跟郡王爷逼着她往后退一步吗? 阿莞是懂事,不叫你们起争执,也不叫你们为难,连二殿下的话她都想拦着,想说就这样算了。 你还不如个孩子!” “人家是父子。”顾怀章到底叫她奚落的脸上挂不住了,啧了一声,“说到底,是亲父子。官家是君,我为臣,君为臣纲的道理,你要我现在教教你吗? 为臣的本分是忠君,是为君分忧,不是仗着得了几分恩宠,官家给了些许权势,就自以为了不起,联起手来逼迫官家! 退一万步说,两位殿下又怎么样? 那账本大殿下早就拿到手了,怎么不送去福宁殿给官家呢? 他也不敢!你真是妇人之仁。” 顾怀章一看她还要说话,挥了挥手:“我也不是要跟你吵,更不是要凶你,就是想让你弄弄清楚。二殿下是要拉着大殿下去算计官家这不假,但前提是不是柳家先坏了事儿? 他家坏了事,官家心思摇摆起来,二殿下不过是添上一剂猛药,给官家一个处置柳家的台阶。 且账本是实打实的,放印子钱,草菅人命,祸害了多少老百姓,柳国公府上下全都知情,在那儿替柳明华兜着,凭着一条,他全家就都该死! 没有这些,难道让我拉着郡王爷,再给幽州写封信,是不是还要给吴郡写信,请阿耶也上道折子,一大家人合起伙,就是要逼官家将柳国公府满门抄斩啊?” 他那句不是要凶你刚出了口,魏氏脸色就好看了不知多少。 等他说完了,想了想,头一歪,靠在他肩膀上:“这是想法不一样,立场不一样,你也不要跟郡王妃置气,郡王爷肯定会劝她,咱们两家和和气气这么多年,本来都是心疼阿莞的事儿,再弄得生出嫌隙,图个什么呢? 我刚才说话也急了,你别跟我生气,我错了,往后多替你想一想。那我刚才不也是为阿莞着急吗? 朝廷里的事我也不是不懂,但你也说我妇人之仁,见识总归是不如你的,不吵了,明儿你去上朝,我来找郡王妃,等你下了朝过来,这事儿又没隔夜仇,说两句话就过去了,成不成?” 顾怀章反握上她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一阵,说了声好,夫妇两个再没别的怄气话,一路回了顾家不提。 · 那头昌平郡王送人出门,姜氏脸色就更不好看。 几个小的看看彼此,知道她的症结在哪里,也没有人敢劝。 姜元瞻才回来,在她这儿还正新鲜着,又在姜莞这事儿上立了头等大功,横竖不会骂到他头上去。 于是在众人希冀的眼光中,他叫姑母:“今夜在您这儿安置,明儿我回家去收拾收拾,就把珠珠接回去住吧?” 姜氏撇嘴:“你什么时候到兵马司上任?” “官家说我才回来,休息几天,五日后去点卯上任。” “你五日后领了差事要去官署,一天不着家,把你妹妹带回去,叫她一个人在国公府待着吗?”姜氏反问他,面色仍旧不虞,“你也别回去住了。你阿耶阿娘不在京,也没个人照料你,底下那些伺候的若再不肯尽心服侍,更没个样儿。 就住我这儿吧,院子已经给你收拾出来了,明儿再给你添置些,等什么时候你阿耶回京了,再搬回国公府去住。” 姜元瞻眼皮一跳,目光不经意扫过裴清沅。 姜氏就啐他:“你表妹住在内院,跟珠珠在一块儿,你住在前院,跟你表兄一处,等再过些日子,你二表兄和表弟他们从江南回来,前院更热闹,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姜元瞻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连声应下来再不敢吭。 正好昌平郡王送了人回来,一看孩子们被她那个脸色唬的也不敢大声说话,摇摇头,上前去拉了人带回去安置,又交代几个小的也不要闹得太晚,便再没别的话说了。
第73章 斩立决(一更) 柳国公府昨夜被禁军围了宅邸抓了人,今早殿上朝臣们才知晓。 素日里与柳家走动颇多的一个个吓破了胆,官家这般的雷霆手段,连一夜都不肯多等,只怕这次柳家是要完了。 他们这些人归拢包堆儿也没那个分量,谁敢给柳家说情去? 何况这里头牵扯的人那么多。 区区胡家不值一提,但姜家那位……他们还是别上赶着去招惹,回头倒弄得自己一身骚。 于是晋和帝拍板定下来,案子交给刑部审理,令尽快结案。 余下的大事,无非就是姜元瞻的调令。 圣旨晋和帝早准备好了,先在朝上提了柳国公府的事情后,才说姜元瞻任职的事儿。 那些屁股不干净的一个个为柳家案子而自危,这档口巴不得官家想不起来朝中还有他们这号人,谁也不会跳出来说姜元瞻年轻当不起,还上赶着去跟官家打擂台。 人都密调回京了,他们反对有什么用? 且人家亲舅舅,枢密使顾大人还站在殿上呢,吃饱了撑的才说反对。 只是彼时所有人都没想到,偌大一座国公府,从收押刑部到核定罪状,再到最后高由敏带着供词证据入福宁殿回话,官家金口一开,定下死罪,竟然只用了短短三个时辰而已。 柳国公夫妇和柳子冉兄妹判了个斩立决,柳家其他人一概流放。 人没了,家也抄了,从早朝后到整件案子尘埃落定,京城里的老百姓们甚至都没缓过神来。 国公府啊,多气派的人家,从前不是还说他家那位小娘子很得圣人青睐,颇有意选她做二皇子妃,怎么一夜之间,就获罪问斩了呢? 后来刑部贴出告示,众人才知柳家犯的是什么罪。 杀人放火那些事,对于老百姓而言终究太远了点,死的是胡家郎君,差点儿被栽赃的是姜家娘子,他们就是看个热闹起个哄,真没多大关系。 但放印子钱和为国祈福也要弄虚作假这两件事,百姓是断不能接受也容忍不了的! 是以刑部的官差押送他们一家四口送入刑部大牢等候问斩时,百姓们自发的围在街道两旁,烂菜叶子臭鸡蛋,甚至还有捡路边石头往囚车上砸的。 · 今天早起就出了太阳,连呼啸北风也停了。 不过还是冷。 姜莞罩了件魏紫披风在身上,隐约能看见里面是件豆蔻底水波白鹭纹的夹袄,还有下身那条蓝绿五蝠捧寿团花马面裙。 干净又温柔的颜色,衬得人明艳却不张扬。 小狱吏一脸为难的把她和姜元瞻拦在门外,一开口声音都是抖的:“实在是上头的大人吩咐了,这几位是要犯,不许人来探视……娘子您别为难小人了,小人听吩咐办事,这……这不敢放您进去啊。” 姜莞面色平静的看他:“那是要谁的手谕才能让我进?是要我去请了两位殿下来,还是要进宫求了官家圣谕?” 她是心平气和很认真在问的,也没想明白这案子都结了,过几日要问斩的人,怎么还不许人探视呢? 谁承想狱吏一听这话后背浸出一层冷汗,原本就猫着的腰此刻弯的更厉害:“小人不是那个意思,娘子您误会了……您误会了……” 姜莞转头看姜元瞻,姜元瞻也是一脸无奈。 此时身后有马车声渐次靠近,姜莞下意识回身望去,一抿唇,往姜元瞻身后躲了半步。 姜元瞻见状眸色微沉:“怕他干什么!” 姜莞只拉平了唇角不说话。 赵行从马车下来时候脸色确实不太好看,难得在姜莞跟前阴着一张脸,且情绪显然就是冲着她来的。 他缓步走近,姜莞半个身子都藏在姜元瞻身后,他眯了眯眼:“我去皇叔府上寻你,遇上赵然,他说你拉着你二兄非要到刑部大牢来,他拦不住。” 姜莞在心里把她的好表哥骂了一通,才抬眼看赵行:“我有些话,想问问柳明华。” 赵行皱眉:“她一将死之人,你跟她有什么好说的?” 可她站在那儿,寸步不让,铁了心要进去的架势。 小狱吏额头上的冷汗就更多了些。 姜元瞻护着人:“有什么不能见的?珠珠是受害人,柳明华临死前她见上一面,问两句话,也不会少块儿肉。” 赵行横去一眼,又实在懒得搭理他,转而只问姜莞:“你应该清楚,她那样的人,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姜莞软着声音说知道:“我不在意那个。” 他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同那狱吏说:“我带人进去,刑部的大人若问起,你如实回话就是。” 小狱吏如释重负,连忙把路给让开不说,甚至又往台阶上引了好几步,把人送进牢里去的。 刑部大牢常年不见天日,阴暗潮湿。 柳明华是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中的。 牢里当差的狱吏引着路,把姜莞一行带到牢房不远处,驻足停下来:“柳明华就关在最后那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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