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重新回到闺中,回到未嫁之时,心境变化,人都跟着扭捏起来了。 就这么个小动作,真不至于。 “我跟她说,”林云嫣没去看徐简,一面吃,一面说,“下个月放小定,事情很多,府里也得有个能做主的人与安逸伯夫人配合。” 徐简听着,没忍住笑了声。 他对林云嫣寻的由头并不意外,这个理由对徐缈而言,对症下药,他只是对林云嫣刚那一瞬的迟疑很是意外。 明明之前在慈宁宫,小郡主脸不红心不慌的,还偏要在皇太后跟前装成脸红心慌。 那双晶亮的眸子里,全是欢喜之情。 装得他都觉得有点过。 今儿倒是稀奇。 没有要看戏的人,小郡主自己先唱不下去了。 指腹又捻了捻,徐简偏着头看林云嫣那仅剩了个碗底的奶酪。 “吃完了?”他把笑意都压下去,语气淡淡地,“记得擦嘴。” 林云嫣手上勺子一顿:“带着帕子呢。” “行,带着帕子就行,”徐简起身往花厅那儿去,“我先过去,你慢慢来。” 得先走一步。 还有一堆正事要说。 不能真把小郡主激恼了。
第287章 断尾(两更合一) 廊下,林云嫣没有动。 低低垂着眸子,手中的勺有一下没一下刮过碗底,那本就没剩多少的奶酪就这么东一下西一下地,也就只拼出了堪堪能凑出个四分之一勺。 林云嫣拿起来吃了。 眼帘抬起来,自然而然地往前看。 已经看不到徐简的身影了。 有个小小的拐角,正好挡住了通往隔壁院子的视线。 把碗放在边上,林云嫣先拿帕子擦了擦。 唇上刚刚被徐简抹了一下的地方,已经没有指腹残留下来的触感了。 说起来,徐简刚那一下也没用什么劲,很是自然随意。 较真起来,肯定是不够端正庄重,可是,她和徐简之间,好像也不用那么较真。 这么想着,林云嫣把两份碗勺叠一块收了,起身进厨房里。 何家嬷嬷坐在灶台前,正看着火准备晚饭。 玄肃站在橱前吃奶酪,一勺又一勺。 见林云嫣进来,嬷嬷起身,玄肃也放下了勺。 林云嫣把碗勺交给何家嬷嬷,道:“我和国公爷先去花厅。” 嬷嬷自是应下。 玄肃听她这么说,把碗放在桌上,准备端茶盘。 “我端过去就行了,”林云嫣拦了他一下,“就两步路,你吃你的。” 玄肃道:“小的分内之事。” 林云嫣扑哧就笑了:“多大点事。” 见拧不过她,玄肃从善如流。 林云嫣端了茶盘,走出厨房,穿过院子去了隔壁。 晚风吹在身上,已是初夏的温暖了,远处天边还有些许霞光。 这是京城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 却也让她,想起了很多旧事。 玄肃很爱吃甜的,甚至,吃得比林云嫣都甜。 林云嫣还和徐简说笑过,明明面无表情、办事也毫不拖泥带水,怎么在口味上就那么叫人意外呢。 可就是这样的玄肃,牺牲时利落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饶是,他们当时已经四面楚歌了。 饶是,他们都知道逃生很难。 但真的到了那一刻,依旧措手不及。 玄肃替她和徐简引开了追兵…… 最后,她能做的也仅仅只是买了一串糖葫芦,和徐简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吃完,再继续踏上那条不归路。 与那些往事相比,今时今日的“普通”,简直天上地下。 经历过那么多的磨难,她怎么还会对徐简那么个没用什么劲的动作心思起伏呢? 果真是,舒坦日子过多了。 整个人都有点飘。 林云嫣进了花厅,放下茶盘,有条不紊地准备泡茶。 徐简坐着,见她身后没人,便问:“玄肃呢?” “我让他吃奶酪呢,”林云嫣手上不停,“泡个茶而已,不用他来。” 徐简挑了挑眉:“他还在厨房里?” “是啊,”林云嫣点了小炉子,架上水壶,再张口时自己也笑了,“捧着一个大碗,你以为都跟你似的,那么一点都吃不完?” 徐简呵地笑了声。 他是无所谓玄肃来不来。 玄肃和参辰平日也忙,之前盯梢时不分昼夜,空闲下来吃点爱吃的,不是什么事。 他没那么讲究,一定要亲随跟着做这做那。 泡个茶而已,林云嫣愿意泡就泡,不愿意就当甩手掌柜,他来泡。 他只是听不得小郡主“胡言乱语”。 什么叫跟他似的,那么一点都吃不完? 一碗奶酪,能有几口? 分明是给她个台阶下,小郡主还半分不领情。 这么说也不对。 小郡主压根没看出来那是个台阶,只以为是一马平川,确实连情往哪儿领都不知道。 这么想着,徐简开口递了个话头:“先前从慈宁宫里拿的茶叶……” “喝完了?”林云嫣头也没抬,只顾着备茶。 徐简故意道:“喝完了。” “我再去皇太后那儿讨一些?”林云嫣问。 “这怎么好意思?”徐简顿了顿,话锋一转,“还是你要借着这个机会,去娘娘那儿再唱一段对婚事满意得不得了的戏?” 林云嫣取茶叶的动作停了一下,抬起眼眸看向徐简:“怎么?你要同我一块去?” “不去,”徐简语调轻慢,“你那戏装得太过了,接不住。” 林云嫣:…… 哪怕知道徐简就是这么阴阳怪气,她都忍不住想瞪他几眼。 徐简由着她瞪,视线不偏不倚地:“你真想做戏,等到小定之后吧,得去宫里谢恩。” 林云嫣道:“那时候就接得住了?” 水烧开了。 徐简示意林云嫣退开些,自己提了水壶注入紫砂壶中,茶香瞬间就被激发了出来。 他的手指很长,从前长久习武,骨节分明。 他的手掌大,茶壶在他手中都显得玲珑了几分。 分好茶,徐简推了一盏给林云嫣:“硬着头皮接。” 茶汤滚烫。 氤氲热气腾腾,隔在两人中间。 林云嫣“哦”了声:“你接得还挺委屈?” “还行,”徐简弯了弯唇,“就是这戏有点慢。” 小定的日子,都从开春拖到了六月了。 慢虽慢,倒也比紧赶慢赶强,毕竟,前一阵子事情太多了。 全挤在一块,虽不至于分身乏术,却也不敢说一定不会捉襟见肘。 林云嫣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慢”字。 徐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把话题又带开了:“之前,玄肃在陈米胡同见到的那古月行商,汉名叫苏昌,日常做香料生意,前不久在西街盘了家铺子,刚开始做买卖,生意马马虎虎。” “也姓苏?”林云嫣挑眉。 古月使节的主使,汉名就叫苏议。 那一百多人的使节团里,大部分也都有汉文名字。 “总共三四十个姓苏的,”徐简看过文书,道,“之前说不好是都讨好苏议有样学样,还是他和苏议关系比较近,最近查下来,可能是后一种。” 当日,玄肃只看那行商眼熟,却不知道对方具体身份。 彼时他主要跟着李邵,也无法总盯着古月人转。 直到古月使节离京,浩浩荡荡地,玄肃才从其中确定了苏昌的身份。 既然是商人,还是与那座宅子有关的商人,徐简猜他一定会返回京城。 做买卖是个很好的由头。 能接触很多人,也方便办许多事。 果不其然,前不久,徐简借着在顺天府督案的由头,明目张胆地查古月行商信息。 毕竟,有那一枚金笺作保,他查得再深,在单慎眼中都是名正言顺。 这么一查,便查到了苏昌的踪迹。 苏昌在使节离京后不久又重返京城,盘了铺子,做起了买卖。 “古月来访,除了商贸之外,只要是商议如何对付西凉,”徐简道,“西凉铁骑,轻易打不进裕门关,但对关外其他小国骚扰繁重。 古月那儿的想法是借由我们压制西凉,使节也是为了讨价还价。 不过,这次他们没占多少便宜。” 说到这儿,徐简又抿了口茶。 他再烦刘靖那个人,也不得不夸一句,在这种你来我往的交锋中,刘靖的进退都很得当。 给古月让了点甜头,又让朝廷占了上风。 刘靖依照着圣上的心意,把握住了那个度。 “所以,苏议能向他们主子交差,”徐简道,“但古月也会觉得,没占便宜。” 林云嫣听到这儿,笑了起来:“那刘靖丢官,鸿胪寺卿换了一人,若来年古月再来商讨,可能就要占些便宜了。” 从这一点看,背后布局之人把刘迅坑在陈米胡同,也有这一层的考量。 只是,对方没有想到,太子会被一并坑了。 徐简也笑。 诚然知道对方存了换掉刘靖的念头,他们也不会去保刘靖,而是借刀杀人,并多杀几个。 “陈米胡同没了,苏昌还在京里,多跟跟这条线,就能弄清楚他的背后是不是晋王了。”徐简道。 话说到这儿,林云嫣也讲起了她在广德寺中的收获。 “晋中常云堂?”徐简微微扬眉。 无论是不是晋王,对方手里的银钱肯定不少。 一个王爷固然资产丰厚,但要到能只手遮天的程度,他不会嫌钱少。 “李汨留下来的肯定不止两厢金砖,”徐简道,“早年前不知道被人吞了多少,再添上这么多善堂…… 我让荆大饱查过江南那些善堂,尤其是他出资的五家,他记录了些账目,东西在我书房,等下和你记下来的对一对。 收得多、记得少,这笔账就平不了。” 林云嫣弯着眼就笑了。 她就猜到,既然从前荆大饱逃命赶赴京城提起来过,徐简就不可能不查善堂。 “哪间书房?”林云嫣问,“这里,还是府里?” 徐简刚要回答,见她笑盈盈地,出口的话就改了:“这么高兴?猜对了难道有奖?” 林云嫣嗔了他一眼。 “能诓得住持给你翻账本,戏果然不错,”徐简起身往外头走,“就在隔壁书房,我带你去找。” 林云嫣应了声。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花厅。 天色比先前暗了些,天边的那层晚霞几乎都看不见了,再过不久,就该点灯了。 林云嫣落后几步,视线从天际滑下,落在了徐简的背影上。 很高。 她很少这么看徐简。 以往,她走在徐简后头时,徐简都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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