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想说,底下人胡作非为,那就是底下人的事。 “治下治下,底下人怎么样,就看你怎么治,”圣上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声,道,“你没管过,你不知道,你说得很轻巧。 邵儿,你该明白,今日出问题的只是你东宫的库房,人是活的、遗物是死的,你哪怕把你母后的遗物都糟蹋完了,你母后也不会怪你。 但是,你是皇太子,有一天你要取代朕坐在龙椅上,你管的是文武百官,是天下千万万的百姓,他们出了问题,你也要说,是地方官员管得不行、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在折腾些什么吗? 人是活的!你治不了人,你就治不了世! 治不了世的皇帝是什么结果,还要朕继续跟你说吗?” 李邵的脸色仿佛是被白及浆子刷了三遍,连唇色都是聊白聊白的。 他就这么直愣愣看着圣上,好一阵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么多年,他好像从不曾听父皇说过这么重的话。 他当然挨过骂,从裕门关回来时他在御书房里被骂得狗血淋头,但那种骂,和现在的重话不是一回事。 以至于跟泰山压顶一样,压得他脖子都抬不起来。 这一刻,他没有激动的战栗,也没有害怕与不安,他就是委屈和不解。 库房而已,库房里的东西保存不当而已,父皇却说得好像整个李家天下都被他毁了一样。 这就是以小见大? 要他李邵说,近些年那么多状元郎,都没出过这么以小见大的文章! 而事情的起因,仅仅是因为一根虎骨。 因为徐简让宁安来讨的一根虎骨。 下意识地,李邵紧紧咬住了后槽牙,他不忿、他不接受,可偏偏面对的是他的父皇。 他必须低头。 李邵看了眼榻子上摆着的一本书。 父皇过来之前,他正随意翻着这本、听冯内侍说外头事情,听闻父皇驾到时,他是那么高兴,他以为父皇是来解了他的禁足的,没想到,高兴顷刻被打散,他还在挨训。 这种起伏让李邵心里翻滚起了风浪。 他想出去,他必须出去。 “儿臣……”李邵开口,声音发涩,他清了清喉咙,“儿臣知道错了。” 说完他看了圣上一眼,父皇没有任何表示,像是在等着他继续说。 李邵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是儿臣年轻,没有管住底下人,以至于让他们糊弄着把库房弄成那副样子,往后儿臣会对东宫的人多加约束,不会让他们再出这种岔子了。” 按李邵以往的经验,老实认错、摆一摆态度,十之八九能让父皇消气。 他毕竟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 果然,他发现父皇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 收了成效,李邵赶紧顺着这个思路道:“损坏了母后的遗物,儿臣十分难过与愧疚,再过些日子就是母后的忌日了,儿臣想去给母后磕头。” 先皇后夏氏葬于皇陵。 皇陵在京城外,说远其实不远,不用快马,就算仪仗缓行,三日也就到了。 能去皇陵,意味着他能走出东宫,禁足解了,回来就不用继续被禁着,李邵想,他真是出了个好主意。 “儿臣十分想念母后,”李邵道,“睹物思人,儿臣……” 说到这儿,李邵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敏锐地发现,父皇的神色又转向了紧绷。 他说错了什么? “睹物思人?”圣上轻笑了下,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那你告诉朕,你睹了什么、又思了什么?” 李邵语塞。 母后走时他才四岁多,他能记得什么? 圣上道:“睹物思人的是朕,朕能记起来那些东西原是放在哪儿的,你母后当年喜不喜欢,又为着那些东西与朕说过什么。 朕知你彼时年幼,朕把东西赏给你的时候,也曾一一与你讲述过那些故事。 邵儿,你听进去了吗?” 李邵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他当时确实听了,也没有左耳进、右耳出,但前前后后也这么多年了,他真的一时半会儿间回忆不出来。 毕竟,都收在库房里,要不是看过一眼单子,他甚至都忘了有这么些东西,又怎会记起什么故事。 “你如今这样,去你母后墓前又能说什么?”圣上叹息着,“你认为现在的你,能让你母后满意欣慰吗? 你待在这儿,好好想一想怎么治东宫,又要怎么治朝堂。 想出些头绪了,再告诉朕。” 李邵愕然。 他隐约反应过来了父皇话里的意思。 母后忌日前,他不能解除禁足,那他要被关到什么时候? 李邵不由急切起来:“父皇,您要把儿臣关到过年吗?” “朕没有这么说,”圣上站起身,走到李邵跟前,双手在他的肩膀上压了压,“朕只是希望你多思多想。你还年轻,朝堂上很多事你可以不懂,但你不能不想。” 李邵的眼睛红了,急的。 他想说自己没有不想,他想得可多了。 他甚至清楚这一次的事端起于徐简,清楚有人借题发挥,清楚徐简想要压他一头…… 可他怎么说? 他难道跟父皇告徐简的状? 圣上没有再多说什么,抬步往外走。 曹公公见他出来便跟上了,转头看去,不见太子的身影。 御驾出了东宫,大门又紧紧关上。 一路上恭谨回避的宫人不少,小心翼翼着,看到了圣上情绪沉沉。 消息往各处传着,拼凑出了一个揣测。 太子可能又惹怒了圣上。 太子的禁足,不一定能在先皇后忌日前解除。
第323章 迎风乱舞(两更合一) 皇贵妃是首先确定这一消息的。 圣上来的比预想得早,远没有到用午膳的时候,因此,在榻子上打盹养神的皇贵妃被嬷嬷叫起来时整个人都很迷糊。 “什么?”她的声音还带着困倦。 嬷嬷拉着人坐在梳妆台前,麻利地给她整理仪容:“圣上马上就到了。” 皇贵妃惺忪问:“我一觉睡到中午了?” 嬷嬷真是哭笑不得,却也晓得现在不是打趣时候,匆匆把消息说了。 “下朝在御书房坐了会儿就去东宫了,好像是前脚使人说来用午膳,后脚就摆驾了。” “去的时候,面上不太愉快,眼下也不清楚东宫里发生了什么,但听说回来时也憋着火。” “甚至没有回御书房,在御花园里走了走,稍稍缓了缓就向着翠华宫来了。” “曹公公使人来报的,特特提了今日要小心伺候。” 皇贵妃憋了一口气,把自己憋清醒了几分,又把这口气长长吐了出来。 伺候个午膳,不算轻松,但也习惯了。 可离午膳还远,她得多费多少心神才能应对圣上的脾气? 偏偏,谁都不知道东宫那儿,太子到底怎么招惹圣上了。 “难得见到圣上被太子气成这样。”皇贵妃小声嘀咕。 以前不是没气过。 气不出御书房,关起门来父子两人不管怎么沟通的,圣上也不会把火气带到其他地方。 今日,的确反常。 未及嬷嬷回应,外头已经接驾了。 皇贵妃忙不迭起身,一路迎出去,在殿门外见到了圣颜,赶紧行礼。 圣上没有说话,只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免礼。 内殿落座,宫人奉茶。 皇贵妃面上端着,只当全然不晓得圣上去了一趟东宫:“您说过来用膳,臣妾就让小厨房煨了盅汤,还没到时辰。” “是朕来得早,也没到午膳时候。”圣上抿了口茶,神色之中透出了几分疲惫。 嬷嬷揣度着,没有让主子吩咐,便把人手都屏退了,而后又看向曹公公。 曹公公与她一阵眼神沟通。 嬷嬷会意,轻手轻脚出去,守在外殿。 皇贵妃与圣上续茶。 圣上看了她一眼。 相处多年,他也算了解皇贵妃的性子,亦晓得她为人,便道:“看来你今儿过得也不怎么样。” 皇贵妃讪笑。 后宫嫔妃们之间的那些你来我往,她从来不与圣上告状。 她就是一个维持平衡的,棋盘只要不会翻,她就稳坐中央,多一句废话都是多给别人脸。 谁要争宠,自己和圣上磨去,反正别想从她这儿得到任何“好处”。 可今日,她就不得不说几句了。 因为圣上有谈兴。 她得作陪。 “毕竟是十五,”皇贵妃轻笑了下,颇为无奈,“她们想打听什么,您其实也知道,说来说去都与东宫有关。” 事可以说,名不会点。 圣上倒也喜欢她这种实事求是:“前朝后宫,都憋着心思。” 皇贵妃迅速看了圣上一眼,又道:“还有十天了。” “朕刚从东宫过来,”圣上叹了声,“邵儿说想去皇陵祭拜,朕否了。” 皇贵妃垂眼。 她是不会说李邵坏话的:“殿下是一片孝心。” “他孝顺,也孝顺得糊涂,”圣上的指腹摩挲着茶盏,神色冷了许多,“你说,这些年朕管他,是不是管得太松了?” 皇贵妃“哎呀”了一声,迅速整理了思绪,试探着道:“您为什么这么说?太子这些时日禁足,应该是有长进……” “朕也不知道他长进去哪里了!”圣上道,“他惦记着趁他母后忌日解了禁足,但他又不见得真的多惦记他母后。” 皇贵妃不接话。 这话能怎么接? 说太子殿下很惦记先皇后,就是在否定圣上的话,而且她又没有这么说的证据; 说殿下确实不惦记,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哪怕实事求是说,先皇后走得太早、殿下太小,惦记不住也很寻常…… 解不解太子的围、那说不好,她自己在圣上这儿就讨不到什么好。 真是、真是太难了! 万幸的是,圣上也没有一定要让她说出什么来,反而继续说起了李邵的不是。 “他母后的那些遗物,弄得乱七八糟,”圣上眼中颇为惋惜与心痛,“倒不是念想不念想的,是他不曾认真打理过宫中事务,甚至不明白这是错的。” 皇贵妃听懂了。 物什是死的,人心若没有记住,东西保存得再好,也就在库房里占地,不见天日;心里若是真的惦记着,即便东西全坏了丢了,脑海里依旧能勾勒出来。 回忆可以由东西引起,但首先得有那份心思。 太子殿下知道猎鹿要分给圣上、皇太后、晋王与她皇贵妃,但他却没有把他的母后搁在心里。 忘了母亲,也没有治下。 “您点拨殿下了吗?”皇贵妃问。 “朕与他说过许多道理,”圣上按了下眉心,“却不知道他能听进去多少,很多事情靠悟,朕教了不少,三孤也教了他这么些年,去礼部观政也是徐简跟着,谁都没有少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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