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梦到的真的是定国寺的火吗? 她真正经历过的那一场火,是和徐简一块挨的。 幼年那些惊梦,或许都来自于她直面死亡的记忆吧…… 从时间上来说,她的幼年应该在混沌之外,可偏偏时间又太过混沌,也许在不可能、不应该的角落里,又埋进了碎片。 她和徐简,能靠着这些碎片拼出一条路来吗? 碎片带给他们的…… 一个念头冲入脑海,林云嫣倏地坐起身来,手指抓着被子,愣愣地看着前方。 太黑了,哪怕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她其实也看不清什么。 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接一下,擂鼓一样。 挽月也被惊醒了:“郡主?” “天亮了吗?”林云嫣的声音有些抖,她努力平复着,“天什么时候亮?” 挽月转头看窗户方向,外头黑漆漆的:“没亮,您……” “我要寻大姐,我有事问她。”林云嫣道。 挽月忙道:“那也得等天亮,这个时候大姑娘还睡着呢。” “你辛苦一趟,你帮我带话给她……” 挽月披着衣裳点灯,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家郡主做事,向来很有主意,可也都有条不紊,今日这般不管不顾的、着实少见。 她正要撩幔帐,却见林云嫣自己起身了。 “还是我过去一趟,我当面问她。” 挽月观她神色,看出她心中急切,知道劝不住,只能道:“外头冷,您先换了衣裳。” 林云嫣匆忙更衣,长发也没顾上梳,简单挽起来,裹了身厚实的雪褂子。 挽月提了盏灯笼,开了门。 这厢动静,那厢马嬷嬷也醒了,见主仆两人出来,一时慌了神。 “怎么回事?”她抄起一件外衣冲出来,脑袋还往屋里望,压着声音问挽月,“没走?” 挽月知道她指的是辅国公,便道:“走了有一会儿了,是郡主突然要寻大姑娘。” 马嬷嬷不解极了。 到底是什么要紧事儿,天没亮就要寻人? 林云嫣见马嬷嬷着急,便道:“一桩小事儿,就是太惦记了,不弄明白我睡不着。” 马嬷嬷:…… 那也没有这个时辰去问的道理呀! 可她也劝不住,只能示意挽月仔细些,而后没有叫醒守院门的婆子,自己给林云嫣开了门。 挽月打着灯笼走在前头,林云嫣快步跟着。 夜深人静,脚步声回响。 林云嫣想起她刚醒来时走过的夜路,当时恍惚间觉得少了什么,之后才想明白,少了轮椅压过地砖的声音。 她太习惯徐简在身边了。 那时候,听到轮椅的动静,哪怕身处危险之中,也会心安许多。 她不是无依无靠的。 夜风吹得灯笼摇来晃去,林云嫣加紧脚步,赶到了青朴院外。 挽月上前敲门。 不多时,里头婆子惺忪问道:“谁呀?” “是郡主,郡主有急事寻大姑娘。” 婆子一听,不敢耽搁,更不敢抱怨,急匆匆来开了门。 林云嫣进去,低声交代道:“别把二叔母吵醒了,我找大姐说几句话。” 婆子自是应下。 林云嫣绕去跨院,敲开了林云静的门。 林云静睡得还沉,听闻林云嫣来了,一时怔在那儿。 丫鬟点了灯,撩了幔帐,林云静看着被寒风吹得鼻尖泛红的林云嫣,用力揉了两下眼睛。 瞌睡退了大半,她也不从床上下来,只拍了拍被褥:“冷成这样,赶紧过来。” 看着催促她的林云静,林云嫣这一路急切的心倏地落下来了,肩膀也松了。 解了雪褂子,去了外衣,蹬了鞋子,她二话不说钻进了林云静给她掀开的被子,刚躺好,又被裹了个严严实实。 林云静掖好被角,摸了摸她的手:“冷。” 不止冷,还疯。 若是夏天,这会儿都不一定能露鱼肚白,何况冬天夜长,还黑着呢,林云嫣却不管不顾不睡觉地来敲门。 不是疯,又是什么? 示意丫鬟吹灯落帐,幔帐里只她们姐妹两人,和小时候一样。 “说吧,”林云静挨着她,柔声问,“多大的事儿让我们云嫣连时辰都不管了。” 林云嫣笑了下:“来和大姐讨答案。” “那两个问题?”林云静笑道,“我没想明白呢,要不然,得是我大半夜去敲宝安园的门。” 林云嫣道:“我记得大姐说过,那时候你总听到一个声音,一遍遍告诉你不要嫁给苏轲,你还记得那个声音吗?” 林云静的笑容凝在了唇角。 她眨了眨眼睛,许久都没有说话。 如果没有前头那一句“讨答案”,她其实未必能对得上,可先后摆在一块,记忆便清晰了些。 “我只见过辅国公一回,就在轿厅那儿,我甚至没看清楚他的样子,但我确实听见他说话了,”林云静握着林云嫣的手,闭着眼睛再次回忆了一遍,“很像,和那个声音很像。” 她有七成把握,但同时她心里更多是不解。 她与苏轲有婚约的那一会儿,他们诚意伯府和辅国公府都没有什么往来。 她到底去哪里、又为何会听过那个声音? 而且那声音还在阻拦她嫁给苏轲。 说不通,完全说不通。 当然,林云静更担忧的还是林云嫣。 “我不认识他,”她道,“我也不晓得为什么……” 林云嫣却是笑了:“我知道,放心。” 哪有什么为什么,不过是走了太多的路、经历了太多次的重复,在这段历程里埋下了一块碎片。 不知来处、不知细节,却也深深刻了下来,在他们不知不觉之间,垫在了陈旧地、不知道反复走过多少遍的青石板地砖下,让他们再一次踏上来的时候,没有再被泥水溅湿鞋子。 给了他们足够的幸运。 也正是这份幸运让林云嫣能坚持着去相信徐简说过的,能走通的。 被窝太暖了。 一夜未眠的人终是迟迟来了困意。 林云嫣想再撑一撑,用力抿了抿唇,下唇有她咬开的伤口,痛得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林云静问。 “没事。” 指尖探出被窝,在唇上按了按。 轻轻柔柔的,林云嫣不由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吻,克制的、温和的,带着血的味道的吻。 她想到了徐简说的“放弃过”,想到他孤身走过的岁月,想到他的畏惧与坚持…… 什么一根绳上的蚂蚱。 她算什么好蚂蚱? 她都不知道,只有徐简在蹦跶。 舌尖划过下唇,她能清楚地回忆起他的呼吸与温度,她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破土。 “大姐,”林云嫣笑了下,闭着眼睛,轻声道,“还有十天了,我很想嫁给他。” 林云静跟着笑了起来。 “真好,”她道,“真好啊。” 天边露出鱼肚白时,林云嫣终于睡了过去。 林云静没有起身,就陪着她。 辅国公府里,徐简换上朝服,准备上朝去。 岳大夫收拾着药箱,嘀嘀咕咕地念叨:“也不知道逞了什么能,要不是老夫这膏药好使,这会儿能不能站直了都两说。仗着年轻就硬撑,顾念顾念这伤腿吧,受不了几次折腾。” 徐简听着好笑。 他知道轻重,也晓得岳大夫能耐。 “放心,”他道,“没有下次折腾了。” 他再敢翻一次诚意伯府的墙,小郡主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再者,还有十天,人嫁过来了,他也没必要去翻了。 不过,今晚的交谈多多少少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徐简知道林云嫣敏锐又聪慧,迟早会把那些事情串出个结果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偏那个状况下,再瞒也没有用,只能顺着都说了。 他自己其实无所谓,于他而言,都是已经发生的、过去的事情,他是不愿意让林云嫣多思多想。 小郡主心肠软,这一夜还不晓得几时能睡踏实。 天快亮了。 廊下点了一夜的灯笼暗了许多。 成喜穿过长廊,推门进去,就见主子对镜整理着衣袖领口。 “昨儿下午,辅国公与夏家小公子吃茶吃酒,到三更送到恩荣伯府外,而后,”成喜悄悄抬头看了眼,又垂下眼,“辅国公翻墙进了诚意伯府,待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才离开。” 金贵人转头,视线掠过成喜:“翻墙?徐简?”
第336章 后知后觉(两更合一求月票) 有那么一瞬,金贵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徐简和翻墙,根本不可能联系起来。 从前的徐简本事再好,那条右腿伤了之后,也断不可能再有如此能耐了。 “亲眼看到的?”他冷声问。 成喜不由后背发凉,明明主子也没有说什么重话,可恐惧就是从心中升腾了起来。 “那两个探子是这么说的,”成喜道,“他们说,一直从辅国公下朝跟到了大半夜,看着他翻墙进去又翻墙出来。” 话音落下,成喜觉得,主子又阴沉了几分。 说起来,主子这半年脾气差了很多,或者说,他对主子的畏惧深了许多。 若论缘由,成喜想,可能和道衡、王芪的死有关,也和童公公那天夜里拉着他神神叨叨说的担忧有关,以至于,哪怕主子只是冷了脸,他心里都怕。 怕死。 怕大难落到自己的脑袋上。 可他根本没有做错什么! 道衡和王芪是接连失手才被主子舍弃,他成喜不过是主子跟前跑腿传话的,错不到他头上。 现在传的消息,也是那两个跟梢的带回来的。 真真假假,他成喜怎么可能知道? 就算那两人因为十来天的毫无所获、不得不编个故事来诓主子,那也是那两人的错,不关他的事…… 主子、主子为什么要这么冷冰冰地看着他? 成喜不敢抬头,只能感知那道阴沉目光落在身上,可他不知道的是,金贵人其实并不是在看他。 金贵人在思考。 每天上朝时忍耐爬步道的徐简,金銮殿里站得久一点就需要悄悄活动下右腿的徐简,和凌晨翻墙的徐简,到底哪个是装的,哪个是真的? 装伤容易,装康健不易。 诚意伯府那院墙,说矮可一点都不矮,徐简能来去自如,可见他的腿伤与他平日表现出来的截然不同。 请来的大夫治出一些名堂,但徐简在装伤。 有意思。 嘲弄从眼底一闪而过,金贵人转过身去,再次对镜整理了仪容,这才抬步往外走。 成喜恭谨跟上去,送到院外,见金贵人走远了,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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