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李邵盯着汪狗子,“我忍下?他故意寻我的事,我还得忍着他?” “殿下……” 李邵打断了汪狗子的话:“父皇纵容他,都知道父皇纵容他,他仗着父皇信他,反过来寻我麻烦!” 一想到父皇对徐简的信任,李邵连呼吸都梗了。 凭什么? 明明他才是父皇的儿子,父皇却偏向徐简,他在父皇心里输给一个外人。 李邵越想越生气,也没心情再吃酒,大步往外走。 汪狗子手脚并用爬起身,忙不迭跟出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楼下大堂里,有一老翁扔下银钱后,匆匆离开。 老翁年纪大了,腿脚却不慢,到了官家宅邸,进了书房,坐在他面前的人正是顾恒。 “依小的看,八九不离十,”老翁禀道,“我们的人故意在隔壁议论,听他们说,殿下那儿摔了酒壶,殿下出来看过一眼,脸色十分难看。他离开时,小的看得很清楚,怒气冲冲的。 不像是被冤枉了生气,更像是被揭穿了气急败坏。” 顾恒闻言,摸了摸胡子。 既然试出了结果,那明日早朝上,他该动一动手了。
第376章 发难(两更合一求月票) 翌日。 恐是又要下雪了,天色阴沉得厉害。 北风袭人,顾恒从轿子上下来,险些直接被吹了个踉跄。 下意识地,他要张口抱怨,一想到这风、到底不敢真开口,风大且寒,往口子灌进去,太难受了。 不过,兴许是今日预备好了要对太子殿下发难,顾恒此时精神头很好,浑身一股热乎劲儿。 他快步赶到朝房,看了眼里头老大人们拢着炭盆取暖的样子,又转着眼没瞧见想找的人,便没有进去,只站在廊下避风处。 等了约莫半刻钟,单慎从远处过来。 两厢打了照面,顾恒便与他拱手打了招呼。 单大人冷得够呛,着实没有攀谈的兴致,却架不住顾恒热情。 “单大人听说了吗?”顾恒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凑到了单慎耳边,“昨儿千步廊里不少人嘀嘀咕咕的,说得有板有眼。我听了一嘴,心下当真震惊极了。” 单慎与顾恒往日就是个面子上的,不是可以凑在一块交流小道消息的交情,对顾恒突然的热情十分谨慎。 “顺天府离千步廊,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大冷的天,手里又都忙着事儿,不知道你们那儿在说道什么。” 顾恒道:“就是太子殿下害辅国公受伤的事。不是这次围场,是裕门关那儿,太子行事出格、险些叫西凉人砍了,辅国公舍身相救才落下腿伤……” 单慎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传言嘛,听还是听过的。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支支吾吾、掩掩藏藏,透出那个一角来,事关皇太子,单慎又不蠢,听过也当没听见,亦不会仗着自己和辅国公关系不错,就从对方口里挖个真相出来。 好奇心太重,是要完蛋的。 可当时再怎么听,也没有像顾恒说得这么有板有眼。 单慎一口寒气冷着牙了,捂着嘴道:“哎呦顾大人,这事儿不能乱说的。” “你嘴寒,我还心寒呢!”顾恒道,“殿下若真如传言里那样胡作非为,圣上还替他遮掩,这像话吗? 我说我是为了朝廷、想当个有话直说的臣子,估摸着同僚们大抵也不信我,毕竟我有个皇子亲外孙。 可我再有私心,我也是盼着天下好、百姓好,太子殿下一而再、再而三的,你说他年轻不懂事才一回回弄出事情来,可这两年眼瞅着长大了,也没见着沉稳多少。 耿保元的案子落在你们顺天府,单大人,你摸摸心口说,劫人、失踪真能跟殿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单慎木着脸,还真拿手摸住了心口。 他能说什么? 他只知道,顾恒在早朝前、北风簌簌里跟他一块在这里挨冻,绝不是为了表达他顾大人对朝廷有多忠心、对前程多有抱负。 “这不是还在查嘛,”单慎打了个哈哈,“顾大人,不瞒你说,我也愁得要命。之前那案子好好的,临到年关了又重新查,一查给我查到耿保元,我这几天真是觉都歇不好,都说冬天养膘,我眼看着额瘦下去……” “还是殿下做事太乱来了,劫人、怎么想出来的!”顾恒道。 单慎把话题带开,又被顾恒直接带回来,他不想掺和顾恒的那些心思,正想再打马虎眼,幸好时辰到了,上朝要紧,也就不说了。 迈进金銮殿时,单慎还在犯嘀咕。 顾大人今日反常,以及,若辅国公的伤真如对方所言,那麻烦了…… 等到圣上和太子坐在大小御座上,朝臣们把事情禀了一圈之后,有一位御史站了出来。 千步廊里那些消息怎么可能逃过御史们的耳朵? 只是事关太子,真假不敢断言,便有一些人观望着。 可御史里不缺胆大直言的,站出来的这位甄御史便是,但他也不是头一天入仕,“掀桌子”还带着点巧劲儿,张口“传些没头没脑的消息有损殿下名声”,闭口“让辅国公说明白怎么伤的、以正视听”。 李邵听得紧绷起了脸。 他昨日在酒楼里听见隔壁小吏议论之后,就知道这事会被揭开来,只是没想到今日上朝就开始了。 而且,揭开的方式是如此的“阴险”! 句句为太子殿下着想,句句是在为难太子殿下。 什么以正视听? 什么让辅国公来说? 这种藏在后头当好人的姿态,就是徐简行事的惯常手段! 李邵越听越气,只是父皇不发话,他即便心里憋着火,也只能暂时忍下。 底下,顾恒也在打量那甄御史。 太常寺衙门与都察院并排着,就隔着面墙,他与隔壁都察院的官员算得上面熟,也有私交很不错的,但他与甄御史没有往来。 他原本安排了私交甚笃的尤御史当先锋,直指太子在裕门关不顾身份、不知轻重、身处险境还害得本该是栋梁之材的辅国公身受重伤,而后他再跟进,表面劝解、实则让太子给个交代。 没想到,甄御史先发难了。 一时间,金銮殿里气氛紧绷起来。 不是谁都有胆子和上回的葛御史那样、对太子殿下行事劈头盖脑骂一通的,也不是谁都和单慎似的、早朝上把太子当嫌犯询问,哪怕用词温和,那也是问话,大部分官员都会观望、斟酌。 顾恒此刻也在斟酌。 他抬头看向大小御座上的两位,太子生气里透着不满,圣上皱着眉头、亦不怎么高兴。 肯定不高兴,儿子惹出这种事,当爹的甭管是皇亲国戚还是泥腿子,都一样不高兴。 可是,这种不高兴里,似乎没有偏袒的意思? 顾恒心里疑惑了一下。 不太对劲…… 圣上的反应好像不太对劲。 在太子禁足期间,或者说,回回太子惹事的时候,顾恒是反应最积极的那个,他冲在最前头、各种指出李邵没有一点太子该有的担当与样子,话里话外想让圣上看清这一点。 也正是因为他找事找多了,顾恒太清楚圣上有多不高兴。 哪怕圣上没有说过重话,也没有因此去冷落婕妤娘娘与四殿下,但圣上偏袒太子,圣上不爱听他们这些人找太子事,这是板上钉钉的。 顾恒在针对太子上,对圣上特别会察言观色,也正是因此,他才能注意到圣上此刻不同以往。 稀奇、很稀奇! 因此,当尤御史隔着朝臣队伍与他打眼色,询问有人冲在最前头、他们要不要跟上的时候,顾恒心一横,浅浅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冲!得冲! 泥鳅一样滑的单慎未必会帮腔,但冒出来了个甄御史,就不是他们孤军奋战了。 尤御史得了授意,也横跨一步,侃侃而谈。 这弹劾也和行军打仗一样,要讲究排兵布阵,要有一个配合。 既然甄御史绕圈子,以维护太子声誉入手,那尤御史就唱个反调,直指太子竟然丝毫不懂分寸、竟然扮作兵士混入战场。 “堂堂皇太子,不知道两军交战的危险吗?在殿下眼中,战场是过家家吗?” “您知道裕门关有多紧要吗?永嘉八年,西凉进犯,安西将军府满门忠烈,牺牲那么多将士才堪堪把西凉人拦在裕门关外。” “老辅国公带兵出征、打退西凉却落下伤病,仅一年多就因此病故,就留下辅国公这么一根苗子,辅国公继承遗志,守备裕门,殿下代圣上巡视,就是拿自己的命去关外玩的?” “一旦殿下落入西凉人手里,无论生死,对朝廷、对将士们是多么大的打击?您是想让圣上拿多少土地金银赎您?” “幸好有辅国公把您救回来,没让我朝颜面尽失,可他断了一条腿,朝廷多缺将才啊!朝廷要面对的不止是西凉,还有北边的鞑子,西南那些没有归顺的异族,海上还时不时有倭寇进犯,为了守住这大片江山,需得要人才!” “战死沙场,那是一腔热血换一世英名,辅国公这样本不该受伤却断了条腿的,算怎么一回事?就因为救您,就为了保您,他连论功都论不了这份功!” “殿下,您当真从裕门关得到教训了吗?这两年您做的事,看似不及混入战场凶险,但又何曾有半点皇太子该有的模样?” 一番话下来,尤御史说得心潮澎湃,气息都不稳了。 当然,更多是因为害怕。 他原本是想走甄御史那条路子的,可惜被人赶先了,只能换一条。 出口成章难不住他,但大刀冲着太子挥得飒飒风响还是很吓人的,怕太子秋后算账,更怕圣上直接算账。 同时,怕被圣上打断,他连换气都并不敢换口大的,一股脑儿往外蹦词。 直到说完了,气能喘,心跳得很快。 可圣上没责备他,这让尤御史稍稍心安,抬头直视李邵。 李邵的脸已经通红的,并非羞愧,而是气愤。 若非在朝会上,若非那尤御史离得远,他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他对这巧舌如簧之人一通火气,但他更对徐简咬牙切齿。 听听那些话! 全在为了徐简鸣不平,全是为了徐简在说话,这其中能没有徐简授意? 徐简这厮,在御书房里答应父皇不提裕门关,实际上呢?也就两三年,徐简旧事重提,还是在京中沸沸扬扬的旧事重提。 李邵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 “父皇,”李邵转过头去,“儿臣……” 圣上瞥了他一眼:“御史想说什么,你听着就是。” 李邵被堵了回来。 圣上声音不大,尤御史不清楚圣上说了什么,但见太子憋闷,他自然得更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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