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清,也顾不得看,只想从这迷雾里出去。 李邵再一次突然起身,冲到墙边取下悬着的宝剑,唰一声拔出来。 银光闪闪,剑锋刺目。 “收回去?”他嘶哑着道,“别收了,谁都用不得,我也用不得,那就劈了。” 说着,他舞着长剑,看到什么砍什么。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其他人都傻了眼。 汪狗子慢了一步,等他起身想拦时,剑锋已到面前,慌得他连退两步,撞到了凳子,痛得龇牙咧嘴。 曹公公也没想到会这样,一面挥手示意殿内太监都退出去,一面让他们去找侍卫来。 李邵手上劈得毫无章法,也没奔着伤人去,但曹公公得防着刀剑不长眼。 殿内乱糟糟的,好在侍卫很快进来了,也拿着兵器去架开李邵手里的剑,几个来回把人制住。 李邵长剑脱手,眼睛通红如滴血。 “殿下,”曹公公沉声道,“您冷静一些!” 李邵大口喘着气,看着一片狼藉,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了些。 “殿下此举着实不明智!”曹公公道。 “我……”李邵好像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曹公公,我不是存心撒气,我刚才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 曹公公端详着李邵,对这话三分信、七分不信。 人嘛,遇着刺心刺肺的事,突然失去理智也是常有的。 他在宫里做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没见过? 被废的李汨,被关进永济宫的李浚,被打入冷宫的后妃,事情发生的那一刻,什么可怖模样的都有。 大殿下这样的,在其中都不算“佼佼者”。 “这里乱糟糟的,殿下既冷静下来了,不妨先搬去毓庆宫,余下的让郭公公他们收拾。”曹公公道。 汪狗子心有余悸,也忙着劝:“殿下,小的伺候您过去吧,您仔细脚下。” 李邵被汪狗子和侍卫一左一右架着,虚着步子出了正殿,又走出了东宫。 “等等。”他停下脚步,转头看着熟悉的红墙琉璃瓦。 以后,就不再住在这里了。 以后,他就不是皇太子了。 直到这一刻,李邵终于后知后觉。 “废太子”,不仅仅是从皇太子变成大皇子,他周身的一切也都会跟着变。 他觉得别扭,觉得不安,更多的是茫然与彷徨。 不由自主地,他觉得呼吸紧,努力大口喘着气。 冰冷的空气涌入口鼻,直入咽喉,激得他重重咳嗽起来。 这一咳压根挺不住,挣着双手去捂脖子,眼前时黑时白,终是在一瞬间空白一片,身子软着往下沉去。 “殿下!”汪狗子失声大叫起来,“殿下!快来人啊!殿下厥过去了!” 东宫里听见响动,纷纷跑出来。 郭公公冲在最前头,就见汪狗子与侍卫心慌意乱之下没有扶住殿下,三个人都倒在地上了。 他忙去扶,却也没使上劲儿,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第388章 他不敢想起来(两更合一求月票) 东宫里里外外,手忙脚乱。 直到曹公公出来扶起了郭公公,一条一条安排事情,局面才算渐渐稳定下来。 把李邵送去毓庆宫、着人去请太医、东宫殿内劈坏的物什清点、余下来的哪些搬去、哪些收走…… 直忙到天黑下来,曹公公听了各处回话后,这才快步回御前去。 圣上还在批折子。 曹公公进去,劝道:“该用晚膳了。” 圣上批完手中这本才放下笔,从曹公公手中接过热茶,润了润嗓子:“邵儿搬过去了吗?” 曹公公不敢欺瞒圣上,把李邵接旨后的反应一五一十都禀告了。 挥剑劈物那段,曹公公一面说,一面观察圣上神色。 偏圣上握着茶盏,热气氤氲中,看不清眼中情绪。 “殿下颇受打击,”曹公公道,“那一下子似是情绪上来了,好在侍卫们拦下了,只损了东西,没有伤着人,殿下回过神来时语气很是茫然。” 说的毕竟是李邵,曹公公没有落井下石用一些尖锐、负面的词语。 可落在圣上耳朵里,想像李邵当时那模样,还是忍不住叹了声。 曹公公又道:“殿下走出东宫时厥过去了,太医去毓庆宫诊断过,说是急火攻心、大起大落,原先就没全好的身子骨扛不住才倒下了,之后还是多静养。” 圣上苦笑,半晌道:“朕有时候会想,有因才有果。 邵儿劈东西,朕不怪他。 朕年轻时急性子、火气大,脾气上来也很不管不顾,边上人哪里劝得住,连邵儿他母后说的、朕都不爱听。 也是吃了大亏,代价深刻,这些年才学会控制脾气,不在气头上做任何决断。 朕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朕有什么脸去怪邵儿……” 曹公公低眉顺目。 圣上说些掏心掏肺的话,是需要有个人听,并不是要他做出什么评断来。 曹公公能理解圣上的心情,也知道圣上想起定国寺那夜就是道不尽的后悔,可真要他说,圣上年轻时脾气大归大,和大殿下的不是一回事。 圣上听不进去什么,一般就是冷着脸,争吵也只与夏皇后吵。 夏皇后行事颇有主意,说话有份量,语调却是温和的,她嗓门小、也做不出那等大吵大闹之举。 因此两人即便是吵,也吵不了几句重话,就各自冷静去了。 而对其他人,圣上当场甩了脸色,消气后想明白了,该赔礼也会赔礼。 大殿下做不到这样。 只是这个当口上,曹公公倒也不至于与圣上分析这些。 “朕能改,”圣上又道,“只盼着邵儿也能改。” 东宫这么大的动静,哪可能瞒过宫里人? 多少双眼睛盯着,很快就知道曹公公宣了旨,也知道李邵疯了一场又厥过去了。 有人欣喜,有人雀跃,亦有人忧心。 想抢占先机、怕落了人后,更怕这时候去圣上面前会触霉头。 翠华宫里,皇贵妃没有什么胃口,只用了几筷子便放下了。 嬷嬷劝道:“夜里会饿的。” “饿了再说吧,”皇贵妃道,“真到了这一步,我反倒不知道怎么办了,明明与我何干……” 嬷嬷听她唉声,不由心疼。 皇贵妃又道:“明儿一个个来请安,定然又是你来我往,有儿子的、没儿子的,全是各种戏码,我不听还都不行。” 嬷嬷知她性情,一面听她抱怨,一面给她盛了碗豆腐羹。 “有儿子的护儿子,没儿子的盼儿子,”皇贵妃垂着眼,“人人都有盼头,我是个不相干的。” 自言自语一般说了会儿,她到底接了那碗羹,一勺一勺用了。 翌日。 衙门封印,没有早朝。 官员大臣们歇着,却也有歇不住的,聚在一起吃个酒,那点儿消息也就传开了。 年味浓郁,除夕夜到来。 辅国公府里悬着崭新的红灯笼,管事婆子们喜笑颜开。 徐栢从大清早就忙上了。 府里人口不多,却是这几年来最热闹的除夕了。 窗花对联早贴上了,鞭炮也预备着,厨房里备着年夜饭。 等天渐渐黑下来,林云嫣与徐简去了花厅。 不多时,徐缈与刘娉也到了。 一张圆桌只坐四人显得松散,原要让章大夫一并入席,章大夫不肯,只与徐栢他们凑一桌,说是自在些。 挽月也跟着马嬷嬷,与其他大丫鬟嬷嬷们吃酒去。 花厅里热气腾腾,倒也热闹。 等撤了桌,又留在这里守岁,外头街上传来鞭炮声。 林云嫣听了会儿,也来了兴致,让去取了些小些的来,与刘娉分着玩。 徐缈抱着手炉,站在廊下看她们耍玩,灯笼光下,眉眼弯弯。 徐简在窗里看她们,见小郡主去点个大烟花,刚点着引线就头也不回地跑,等身后噼里啪啦响起来了,又忙不迭转头去看。 胆子不大又爱玩。 等尽兴了,才又回到花厅里,讨论着哪个烟花最好看。 如此消磨着,子时渐近。 除了刘娉,其余三人都不是头一次在这座宅子里迎接新年。 却也是第一次,是这样的四个人,温着酒,说着话,辞旧迎新。 新一年到来,外头鞭炮震天。 徐栢也出去点了,就在国公府门口,炸了一地的红纸。 徐缈着实困了,与他们道了声,与刘娉一块先回了后院。 林云嫣把壶里最后一点酒给自己与徐简添上,两人端起酒盏碰了碰,一饮而尽。 过去的永嘉十二年有了太多的变化,新的十三年又会是什么样子…… 大年初一,林云嫣进宫拜年。 外命妇们都候在西宫门外,林云嫣从马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祖母小段氏。 年节里最讲究和气,哪怕是往日不和睦的,这时候也会悠着些。 更何况,今日比起与人挑刺,更关心的无疑还是废太子的事。 有意无意一般,许多视线都落在恩荣伯夫人身上。 老夫人抱恙,只伯夫人来了,作为大殿下的舅母,她面子上起码端住了,与相熟的夫人们站在一起。 林云嫣与众人问了安,挽着小段氏的胳膊站在一旁。 “揣着一肚子的话要跟你说。”小段氏道。 林云嫣道:“外头风大,说多了呛,祖母再揣揣,等明儿我回伯府听您慢慢说。” 小段氏听得直笑。 “旁的揣着,”她从荷包里取了个纸包出来,“这个是云静让我给你的,也不知道什么东西,还不让我看。我也不稀罕你们这点儿小花样。” 林云嫣莞尔。 那纸包是折出来的,小时候姐妹三个最爱弄这些。 林云嫣拆开,里头只简单写了两个词。 帕子、大伯娘。 纸上小,林云静还拿笔画了一簇青竹。 林云嫣一下子愣住了。 那张青竹帕子,大姐曾说过绣功眼熟,而“大伯娘”,大姐口中的大伯娘只有“沈蕴”,只有林云嫣的母亲。 那簇青竹,竟然是母亲所绣? 母亲走得早,大姐对她也没有多少印象,但家里还留下来了旧物,大姐喜欢琢磨刺绣,以前细看过也不稀奇。 而如果是母亲的旧物,皇贵妃将它送还,也说得通。 只是,那帕子又怎么会在皇贵妃那儿? 林云嫣把纸收了,凑过去与小段氏咬耳朵:“我母亲从前与皇贵妃娘娘熟悉吗?” 小段氏闻言愣了下:“怎得想起问这个?我印象里没有她说起过。 你母亲过世时,圣上还是皇子,皇贵妃身在潜府,按说没有什么往来,她和先皇后是老交情,以前在宫里认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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