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妃姐姐,皇上连日操练,今儿可是元宵,怎么也该歇歇了吧?”说话的是穿着竹青菊纹衣裳的孟嫔,她面色柔白,举手投足都透露出股书卷气。 谢妃但笑不语。 孟嫔眉头轻皱:“也不知皇上可好好用膳没有。” “孟嫔姐姐常去上书房,有姐姐分忧,陛下自然能够舒心,用得也好。”夏知灵笑着接话,她与孟嫔同住一宫,虽说是新晋妃嫔,说起话来却带着股子亲昵,外面人瞧着两人极好,想到孟嫔的荣宠,那夏知灵受宠也指日可待了。 不禁有几人看向了默默不语的许昭仪,毕竟她才是这批人里位份最高的,结果现在住在云苍楼,深入简出,连个引荐皇上的机会不得。 “这位妹妹,我倒是少见。”说话的是坐在贺嫔下首的赵嫔赵清涟,她面若桃花,一张小脸上无处不透着滟丽,在美人如云的当下也显得格外醒目。 “这是去年新晋的许昭仪。” 赵嫔单手撑着下巴,轻声道:“许妹妹今年不过刚及笄吧,怎的是你进宫,我记得,你可有一个冠绝京城的姐姐,叫什么来着?” 许嘉星安静起身,“姐姐名叫许嘉元......” “怎么?难道你盼着皇宫富贵,替了你姐姐的位置?”赵清涟下一瞬捂嘴轻笑,仿若只是逗个乐子。 “...家姐因病已然过世了。”许嘉星听她拿姐姐逗闷子,身子紧绷,赵清涟是赵尚书的侄女,从前养在京城外头,十几岁了才接回京城。 “我刚来京城那会儿,各府夫人们都在传你姐姐的风姿,不成想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倒是我的错了,竟不知佳人已逝,那可真是可惜了。” 她低头喝茶,嘴里说着可惜,眼里全是嘲弄。 许嘉星心头一缩,心知该忍下这口气,与她一同当作一件小事般代过,可嘴里上却忍不住地道。 “这不怪娘娘,大概是赵嫔娘娘没有姐妹,才会觉得,亲姐妹之间会为着些黄白钱财而争。” 这话一出,连孟嫔都对着赵清涟露出浅浅不屑,她话里话外都不忘提银子,可见不是不明白姐妹之情,而是自个儿打心里就觉得钱财重要。 赵清涟面色顿时一沉,凉凉道:“牙尖嘴利。” “好了,大好的日子,争执这些做什么,有这份力气,还不如回去想想怎么让皇上舒心。” 有谢妃发话,赵嫔恹恹地也缩了回去,许嘉星捏着拳头,闷声坐下。 时间一到,高位妃嫔们一一走出殿门外,许嘉星也跟着向外,她刚走到门口,便被一道柔柔的声音叫住。 许嘉星回头,是披着银狐斗篷的赵嫔,其他娘娘们皆已坐上辇车离开,唯有她还在此处,一看就来者不善,剩下还没走的妃嫔们也不急着走了,三三两两地落在后面,想看赵嫔要做什么。 “妹妹,我知道你家世显赫,又仗着相貌不俗,可是在这后宫,我却不得不教你一个道理。” 赵清涟的护甲做得精美,手指轻勾在许嘉星的下巴上,冰凉颤人。 “心里再不服,嘴上也得憋回去。” 她冷眼看着许嘉星仿若上天恩赐般精心雕琢的面庞,嘴上轻道。 “来人,许昭仪顶撞上位娘娘,就罚她,在这雪地里跪上——三个时辰,好好学学规矩吧。”
第59章 许嘉星站得笔直, 两人目光交汇,她看到了赵嫔眼里的挑衅,深深地吸了口气, 余光扫过周遭的妃嫔,她们都屏息等着,看自己会不会拒不下跪,继续和赵嫔争执。 许嘉星直觉得不对。 新晋的妃嫔这么多,赵嫔独独挑了她一人,这是故意激怒她的,她刚入后宫,真同赵嫔闹大了, 罚得恐怕就不是跪了。 “赵嫔娘娘教训得是。” 许嘉星直愣愣地一句话就跪下,赵嫔顿感无趣, 摆摆手哼声道:“就这点骨气, 还以为多能耐呢。” “既然许昭仪乖觉, 那就自个儿在这跪足了三个时辰再起来吧。” 她坐着轿辇离开,其他妃嫔也都一一离去, 生怕跟着遭殃, 偶有几个位份低的, 临走前匆匆福身行礼。 凤鸾宫前霎时安安静静, 只剩几个洒扫太监宫女。 桃桃被这么粗暴的妃子震惊到了。 “小主, 咱们就这么跪着吗?”明芙咬唇, 不甘地瞪着长长的宫道,同为嫔妃,赵嫔凭什么这么罚小主。 天上簌簌地又下起了雪, 冰凉的雪花落在地上,很快化成一滩冰凉刺骨的雪水, 赵嫔只罚了许嘉星,却屑对她的几个宫女说什么。 眼看许嘉星的膝盖上氤氲起深色的湿气,桃桃果断道:“小姐,我们去找嬷嬷。” 到底是熟知宫里底细的嬷嬷,随便出个主意也比她们干站这儿强。 明芙耳朵一竖,提着裙摆就朝云苍楼跑,“我去找!” 她跑得飞快,桃桃也不跟她抢,这样的鬼天气,就是站着也觉得脚冷,摸摸身上随时带着的小荷包,桃桃凑近了凤鸾宫的宫女,想向她买个厚垫子。 那宫女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毕竟是被罚的妃嫔,若是赵嫔计较起来,她也没有好果子,可桃桃出价太高了,只加了两番价,宫女便咬牙放下笤帚,回屋找了个软垫交给桃桃。 好汉不吃眼前亏,赵嫔总归没留人在这儿守着,还是保护好身子别着凉才行。 许嘉星也不傻,乖乖起身跪在了软垫上,身体情不自禁地放松了些。 桃桃凑在许嘉星耳边悄声道:“小姐,待会儿咱们装晕吧?” 许嘉星眉眼弯弯,偏头看了眼桃桃,低声回道:“小声点。” 不愧是从小和和自己一块长大的,不谋而合。 许嘉星心里有数,桃桃也就放心了,偏身站在风口上,尽量挡住从巷道吹来的冷风,她常年练武,周身血脉通畅温暖似火,天上的小雪花,于她不过是浮毛。 或许是赵嫔的气焰生生刺激到了明芙,没一会儿她就从云苍楼快步回来,面色通红。 两人望着明芙,等着嬷嬷能给的好计策。 明芙气喘吁吁:“嬷嬷说,说小主现在跪在凤鸾宫,让咱们去向皇后娘娘通禀,扰了娘娘清养,望皇后娘娘恕罪。” “然后等着就好。” 许嘉星和桃桃面面相觑,这是个什么章程? 另一头,许嘉星被赵嫔罚跪的消息迅速递到了谢妃宫中,谢婉殷看着桌上没处理完的宫务,淡淡道:“由她跪,明儿在我库房拿上润凝膏,再去太医院带上太医去看看。” 赵嫔美貌又颇受皇上宠爱,许昭仪当众顶嘴,罚她也是应该,这些新晋的妃嫔,在熟悉后宫后,越发地躁动,上回闯到给皇上宫里送点心的那位,今日看着依旧跃跃欲试,指不定就要再捅出个什么篓子。 有她们中最高位的妃嫔受一次重罚,以儆效尤,也无不可。 至于日后许昭仪得宠后会不会报复回去—— 谢妃摩挲着手里的汤婆子,总归,也不是她罚的。 ---- “娘娘......”晴烟瞅着自己专心雕刻的皇后娘娘,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道:“娘娘,外头......” 庄青青吹开刻刀下的木屑,“说吧,看你饶了好几个圈了。” 晴烟到底是为着主子,“这外头还下着雪,若是昭仪小主在凤鸾宫前头跪坏了,皇上定会怪罪在我们头上的。” 娘娘明明什么事都不参与,却还得替这些妃子的争执背锅。 庄青青习以为常,又是个把她这里当成角逐战场的妃嫔,一年总有那么一两次,也不知是真气得等不及要立刻罚人,还是想试探她这个毫无存在感的皇后能忍到什么程度。 她端起手边冒着烟的热茶,随口道:“这回罚的是谁?” “是新进宫的许昭仪。” 庄青青手一顿,她记得那个姑娘,选秀那日,她坐在高台上,看见许嘉星规规矩矩地行礼时,就觉得眼熟,回来看到屋子里的木雕,才恍然想起,镇国寺外,那位年纪尚小的姑娘,振振有词地说,木雕是创意,是无价之物。 庄青青:“让她回去吧。” 好歹花了那么大笔银子买她的手艺。 晴烟瞪圆了眼,娘娘从不搭理妃嫔间的事,这次怎么愿意插手了。 她有些高兴,娘娘肯帮许昭仪,说不定慢慢地,日后也愿意跟皇上好好相处。 晴烟劝道: “娘娘,咱们和许昭仪有缘分,不如出去见见她,与她说上两句话,奴婢待会儿亲自送她回去。” “不必。” 庄青青垂头继续刻,再好的姑娘,碰上了萧宣晏,迟早会同宫里那些争宠的妃子一样,失了灵气。 她不想瞧见那一幕。 ------ “皇后娘娘发话,只不过是宫里姐妹拌拌嘴,何至于大冷天地跪在地上,让昭仪小主快起来,免得真伤了身子。” 许嘉星真愣住,她们拢共在这儿跪了不到一刻钟,明芙进去禀报前,这里来来往往的宫女还窃窃私语,说在凤鸾宫前面被罚的人多了,进去也没用。 嬷嬷的话可真灵,怎么向来不管事的皇后竟然亲自发话让她离开。 许嘉星立刻起身,冲着凤鸾宫行了个大礼,裹着斗篷直奔云苍楼,方嬷嬷早等着她,一瞧见她的身影,立即让宫女去太医院挂名。 头发微白的太医捏着悬丝,琢磨了半晌,收回了那句嘴边的‘小主身子极好,并无大碍’,对时不时咳嗽两声的许昭仪道,“小主寒风入体,还需少走动,好好在屋子里休养。” 送走了太医,方嬷嬷瞅着许嘉星一口口地喝下姜汤,耳提面命,力图让许嘉星学会如何从容应对日后妃子们的故意挑衅。 入夜,方嬷嬷终于放过了许嘉星,愁眉不展地说起了一段宫里的往事。 “赵嫔娘娘不是第一回训诫妃子了,从前李侍郎家的女儿李昭仪温婉多情,皇上很是喜爱,曾经也与赵嫔娘娘为江南贡品闹了几次,比小主这回严重许多......” “那现在呢?” 方嬷嬷:“李昭仪已然香消玉殒了......” 许嘉星头一次对宫里的争斗不寒而栗。 - 二月,加开的春闱如期举行,这一回替皇上纳了不少贤才良将,听闻今科状元才不过二十几的年纪,文章却做得花团锦簇,开朝以来仅此一位。 这样好的消息传到后宫,对妃嫔来说,便是意味着皇上又要扑在前朝,有谢妃压制,一群妃子倒是乖乖待在宫里韬光养晦些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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