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商将秘密藏在心中多年,一直无人可以倾诉,此刻面对着打败了自己,又窥破自己秘密的陌生人,竟不知不觉开始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我本姓杭,你是江湖中人,想来也知道,亓碧山曾经在大内掌管宫廷服饰。” 朝轻岫点头,实话实说道:“刚知道不久。” 赵清商没注意朝轻岫话中细节,继续道:“家母生前也是大内绣工,因为技法出色,常能得到贵人们的赏钱,家中日子因此过得不错,可惜我当时年幼体弱,大多时候被寄养在城外的庵堂当中。” 大夏中许多庵堂寺庙都与武林有些关系,因此也通晓些武功与治伤之术,庵中的弟子们虽不至于将功夫传给一个被寄养在此的幼女,至少能让她不会轻易夭折。 赵清商:“然后有一天,我听到城内有信传来,说出现时疫,不少绣工都因此暴病身亡,其中就有我的母亲。”她的声音慢慢变低,“我本指望父亲能带我走,可父亲也死了,说是被母亲过了病气……那些人不知道,家母因为要多赚些钱为我治病,平常并不回家,只偶尔送些书信回来。 “不过我那时小,很多事情都不大懂,虽然觉得不对,却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 赵清商安静了一会,她的睫毛微颤了一下,嘴唇执拗地抿着,片刻后才道:“庵堂的姊姊们不知拿我怎么办好,只能叫我做些活计养活自己,再后来,亓庄主来了,将我带去天衣山庄内养着。” 她还清清楚楚记得,那些庵堂内的姊姊告诉她,家里人来找她时,自己心中的感受。 仿佛是溺水者抓住了浮木,然后被浪推慢慢到河边。 她行尸走肉般飘荡了那么长时间,直到那一刻,才算是找到了未来的方向。 朝轻岫凝神细思,接着缓声道:“听起来,亓庄主对你还好。” 赵清商听见朝轻岫的话,露出了忽然被针扎了一下的神情,她的眉毛下意识蹙起,显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抗拒:“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想的。” 朝轻岫没有说话,安静等着听后面的转折。 赵清商:“我那会子虽然小,记性却不算差,只是不爱说话,旁人就以为我什么也听不懂。”又道,“也幸亏如此。” 朝轻岫点点头。 倒是很正常的情况,许多大人明明也并不以智慧见长,却总是会轻视小孩对世界的认知能力。 赵清商的声音低了下来:“有一次,我正好生了病,昏沉之间,听到庄主在跟我师父说话,她说……”闭上眼,一字字道,“‘当年是我害了杭家小妹子的性命,所以收养她的女儿,以赎前愆’。 “亓碧山那句话说得清清楚楚,这些年来,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过。”
第129章 赵清商的声音仿佛是被放在冷冻室里的尸块, 森然中又带着被封藏依旧的血腥气:“她说收养我,也算为旧事赎罪,我却不大相信,若是亓碧山当真心怀愧疚, 就该将我母亲的事详详细细告诉我才是。倘若说那时我还小, 她不肯将事情解释明白, 可如今我已经大了,她为什么依旧一字不提?” 朝轻岫想了想, 缓缓道:“她不告诉你, 或许……” 话说到一半, 朝轻岫又微微摇头,咽下了后面的词句。 一般来说,害人父母后还将剩下的小孩带回去养大的行为显得有些自寻死路, 不过朝轻岫转念一想, 意识到自己穿的毕竟是武侠世界,按照以前看过的文艺作品内的套路, 也不是没有穷凶极恶之徒在灭人一家后非要把遗孤带回去养成徒弟或义女或义子, 而且养得还相当出色,堪称文武双全,仿佛反派们除了一统江湖之外, 还念念不忘要在教育业上有所建树。 不过即使武侠世界自有一套风土人情, 也不能仅凭赵清商的说辞, 就判定亓碧山的确是杀害其父母的凶手,毕竟因表述不清产生误会也是此类作品中一个经久不衰的套路。 朝轻岫想,亓碧山可能是觉得将真相隐瞒下来更有利于赵清商的生存, 才迟迟不肯将真相告诉对方,她刚刚开口, 却又觉得自己不该那么早下定论。 无论是否选择报仇,都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决定。加上此事牵扯的是天衣山庄庄主,朝轻岫觉得自己需要再收集些线索才好下判断。 朝轻岫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赵清商:“家母去世之时是建阳十二年初,我听到庄主与师父的谈话,是同一年的年末。”又道,“我生怕自己会忘记这件事,常常在沙土上将亓碧山说的话一字字写下来,不认识的字就先拿符号代替,直到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 朝轻岫看了赵清商一眼,她虽然不佩服这小姑娘的智慧,却有点佩服她的毅力:“按照你的说法,亓庄主可能与你父母身故之事有关,那么赵长老……” 赵清商:“师父一直待在山庄中,从没去过京畿。” 她说得清楚又果决。 赵清商接着道:“师父她老人家待我恩重如山,我只是恨不能报。” 朝轻岫:“那么令师现在身体可好?如今高寿?” 赵清商目光一厉:“你这是何意?我师父身体自然很好。” 朝轻岫:“在下就是想问一问,赵长老跟亓庄主谁的年纪比较大。” 赵清商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实言相告:“家师年纪更大一些。” 朝轻岫忽然道:“赵姑娘可曾想过,既然你与赵长老有师徒之谊,那么无论暗杀是否成功,赵长老都无法继续在天衣山庄内待下去了。” 赵清商:“……得手后,我自然一死以谢师父教养之恩。” 朝轻岫放缓了声音:“对于令师而言,徒弟自尽绝非一件好事,既然赵长老的年纪比亓庄主大,赵姑娘不妨等令师百年之后,再图谋复仇之事。” 赵清商目光有些迟疑与茫然:“……我会考虑。” 她心中满腔悲愤,却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赵清商感觉脑海中有个模糊且不敢深究的念头——她虽然早早下定了决心,却同样希望有人能阻止自己。 赵清商想,既然自己的计划已经被人发现,她又没法让对方不去警告亓碧山,只好暂且作罢。她这样选择,并非是准备放弃报仇,只是为了稳住局势。 朝轻岫看赵清商一眼,似也猜到了对方心中所想,温声道:“非是朝某一定要拦着姑娘,只是你此前已经漏了行迹,必然无法得偿所愿。此事能被我发现,就能被旁人发现,不妨先退一步,想法子保全自身。” 赵清商:“你为什么要给我建议?” 朝轻岫想了想,笑:“路见不平,一时间起了侠义心肠?” 赵清商嘴角动了动,到底没说话——如此大义凛然的发言,实在不该选择疑问的语气。 房间因为打斗变得稍显混乱,朝轻岫将不幸被掌风波及的木凳碎片归置到墙角,道:“天色已经晚了,赵姑娘先睡罢,我明日再来看你。” 赵清商略显警惕:“你……住在什么地方?” 朝轻岫:“也在这条船上。” 其实她此刻并未定下住所,不过帮主说了要暂住在此,船工们当然不会提出反对意见。 穆玄都在门口等了许久,心中微微焦灼,终于看见朝轻岫从船舱内出来时,安心之余,一眼瞧见帮主衣服上的划痕,立刻上前两步,单膝跪地:“属下护卫不周,请帮主恕罪。” 朝轻岫一本正经:“不是什么大事,方才我与赵姑娘一见如故,她就为我改了改衣裳的样式。” 穆玄都:“……” 他虽然不敢出言反驳帮主的话,却明显是一副不信的神色。 朝轻岫略感怅然——果然,洞洞装还是不大符合大夏的风气,换做现代,她说这就是时尚设计,怎么也能忽悠到一个两个的…… 她回到下属为自己准备的舱房当中,回忆了下方才与赵清商交手时的感受,一时间微微出神。 朝轻岫想,天衣山庄的名声如此响亮,确实有其了不起之处。 以前她练习暗器准头时,为了方便回收,也曾有细线系住缝衣针的尾部,不过看赵清商的模样,明显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在针上系线。 朝轻岫甚至有种感觉,当时那些银针并非暗器本体,真正的暗器其实是被系在针上的特殊丝线。 她默默体会交手时带来的武学感悟的同时,船工送了热茶铜盆毛巾过来,惭愧道:“船上条件简陋,委屈帮主了。” 朝轻岫摇头,温声道:“不打紧。” 船工瞧了朝轻岫一眼,又赶紧垂下头,小心从船舱内退下。 ——新帮主的五官还残留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稚气,眉宇间却自然而然有一种帮派老大的不怒自威之色,虽然言笑晏晏,却叫人不敢不顺从于她,比昔日动辄责打下属的杜帮主,更加令人不敢违拗。 等人都走了,朝轻岫轻轻挥出一掌,蜡烛随之熄灭。 夜色仿佛是没有边际的幕布,遮掩了一切异样。 朝轻岫偶尔会觉得,纯粹的黑暗比白昼更让自己感觉到安全。 她开始思忖赵清商告诉自己的旧事。 朝轻岫想,倘若赵清商所言为真,那自己倒真是没有白跑这么一趟。 赵清商不信父母是死于疫病,理由是父母平日没机会接触,只能通过书信交流。 她的判断并非全无道理。 朝轻岫思忖,按照并非死于疫病的假设往下想,那赵清商父母的死,则很可能是牵扯到某些重要的事情,不幸遭人灭口。 ——病气不容易通过书信传递,秘密却可以。 这也能解释赵清商为何能够幸存下来,放在现代,赵清商那时不过才刚上幼儿园的年纪,别说父母不会跟她谈论重要的事情,就算谈论,以小朋友的记性,三两天便会忘在脑后。 不过依照赵清商的描述,她会被寄养在庵堂中,家境自然很是一般,其母就算再大内做绣工,也只是普通工匠,而非少府官吏。 既然如此,那么赵清商的母亲应该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太要紧的机密才是,就算接触到了,也不大可能将秘密落于纸上,告诉宫外的丈夫知晓。 而建阳十二年这个时间点…… 朝轻岫对自己所穿越世界的历史其实不甚了解,即使有过徐非曲的恶补,也比不上真正的原住民,不过好歹听说过建阳是先帝最后的年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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