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你们进入空间,只是为了看你们的脑子。既不是出于善心,更不是怜悯。” “那也没关系。”九号道,“不管您是出于什么目的,最终都是救了我。” 路岐没答这话,少年纤瘦的身躯在寒风里坚定伫立着,袖子里的手不自觉缓缓攥紧,直到,听见她道:“要不要进去喝杯茶?” “喝茶……吗?” “是啊,反正还有五个小时。” 她转身往飞船里走去,九号眨眨眼,反应过来,抬脚跟了上去。 …… 沙漠的晚上比空间里更加冻人一些。 温敛带着人,就近找到了最大的那片矿场。 以前,这个矿场是为联邦输送能源的主要来源,随着日复一日的大量开采,能源早已所剩无几,联邦也找到了新的能源地,这个拉尔矿场就被搁置在了这里。 如今,除了一些必要的设施,只剩下几十台自动机器人还在压榨最后一点矿物能源。 它们不是警备用,不具备报警和攻击性。 温敛开枪破坏了门口的两台监控,远在一百多公里开外的监控站要发现这个异常,也得是明天的事了。 矿场里有一所供监工衣食起居的空间站,现在已经空无一人。 不过很不巧,电力系统坏了,实验体们抱着胳膊挤进狭窄的室内,冷得瑟瑟发抖。 温敛让他们别动,从柜子的工具箱里摸出扳手和粘合机,咬在嘴里,爬上了空间站的顶层。 估计是昨天那场暴雨,电箱进了水,好在温敛在军校学过,修好电力系统,空间站的灯亮了,暖气也呼呼从中央空调里吹出来。 实验体们大为震惊,直说温副官还挺厉害。 他们不认识温敛的脸,只以为他跟九号差不多,也是实验体。 “难怪领主单单准你留在飞船上呢。那我们之后等就好了吗?领主还有什么安排没?” 安排? 安排让你们去被机器人射成马蜂窝算不算? 温敛把工具扔回去,敷衍了一声:“等着就行了。你们看没看见这里面哪有传声器?” “好像在那边的墙上!”一个女孩指了指旁边。 太久无人打理,传声器已经落满灰尘,接起来一看,通讯系统也坏得彻底,拨不出去号码。 但总控制箱不在顶楼,温敛在空间站内没找到,刚准备再去外面的基站看看,一踏出金属门,旁边就嘎吱传来一道细微的响声。 是什么人的靴子踩碎了干燥的尘土。 温敛的枪口几乎在瞬间抬起来砰砰开枪,激光撕裂了空气,被那人侧头避开了,她说:“怎么这就开枪,你就不怕伤及无辜?” 温敛冷笑:“实验体都在空间站里,我能伤及什么无辜?” 夜有些太黑了,周围又没什么光源,他这时才看清来人。 因为那张脸一模一样,在来不及细辨的情况下,确实会让人产生一 秒的恍惚。 “路岐”站在那里,激光把她身后的一台机器人烧穿了一个大洞。 她穿着白大褂,一张波澜不惊的脸,和温敛打招呼:“好久不见。因为时间太久,我不放心,过来看看情况。”她扫了眼温敛手上的枪,“我给你的那把呢?用过了,还是没用?” 温敛顿了一下才道:“我还以为你要说‘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呢。” 一号没听出这句话是讽刺,一本正经道:“你和二号同归于尽,我也不是很在意。”她道,“所以呢?你杀了她没?那些人是从她手里救出来的?” 看样子,这人比他们更早到了这个矿场。估计在暗处看了很久。 “站在这里聊天你也不嫌冷。”温敛收了枪冲她弯弯眉眼。 一号解释:“我是人造怪物,就是零下30°也……” “走。”温敛二话不说转身,“请你进去吹吹暖气。” 一号:“……” “你还挺客气的。” 她跟上温敛的步伐。 空间站不小,但挤了整整八十个人,那就颇有点狭窄。 一号一进去,迎面撞见一个实验体,那人惊道:“领主?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话属实可以理解成很多种意思,一号一瞥温敛,温敛摆摆手让他一边去,一边往里走。 最里面有一间单独的房间,有前面的监工留下的一些储备罐头和几个夜间探照望远镜,几个孩子在里面拿着望远镜玩,见温敛和一号进来,一口一个副官领主叫得很自来熟。 等他们离开,一号才道:“没看出来你喜欢带孩子。” 温敛翻了个白眼:“我不喜欢孩子。” “那你为什么不把他们随便丢在沙漠里?”一号道,“反正他们早晚会死。” 她显然也知道实验体后颈里装有炸弹装置的事。 “你觉得是因为什么?”温敛拉开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上去,示意一号也坐,“该不会想说因为我是个大善人吧?” 一号没坐:“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有什么理由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 “也许是有点,谁让我长得美心还善呢。可惜不止。” 桌上放着一枚已经有些生锈的徽章,温敛拿起来看了看,是联邦当年为了纪念战事结束,和邻国顺利结盟,打造的一种友谊徽章,当初派发给公民们,人手一个。 看来这东西被前面那个监工落下了。 “不止?”一号问。 “只是救实验体的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要的也不是救完就完了的自我满足。”温敛把徽章抛了抛攥进手里,“联邦急着毁尸灭迹,不就是怕L博士搞人体实验的事被公之于众吗?” “毕竟这会让政的公信力严重受损,合理的措施。” “就是这个道理啊。”温敛笑了,他也不管一号听没听懂,冲怪物缓慢地眨了眨眼睫,“要不要和我做笔交易?” 一号一整个无动于衷、面如止水:“要没记错,我之前跟你做的第一笔交易,你的报酬到现在还没付给我。” “这个之后再说呗。”温敛往后翘翘椅子腿,不以为然道,“比起杀路岐,你应该更想知道L博士的下落。” 他是肯定的语气,一号的表情果然微动,她走近桌子,一只手撑在桌上,低头看着温敛质问:“你知道博士在哪?” “取决于你能不能帮我办一件事。” “快说。”她冷了声音。 温敛冲她伸出一只手。 一号不解,刚要握上去,被温敛避开,他啧了声挑眉:“别碰我。手机。你带着吧?” 他当初离开收押室时,除了那把枪,什么都没带。 本来想用传声器联络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让他帮自己办点事,就算被认出来也无所谓,联邦现在忙着抓实验体,哪有功夫管一个温敛。 结果传声器虽然坏了,却来了个更好用的。 他把自己打算做的事说了,一号听着听着,眉头就再度皱起来。 “你觉得,我会帮你做这种事?” “真正伟大的人可不会在乎虚名,你亲爱的L博士就更不会了。有损失的只有联邦。”温敛道,“而你只需要动动脑子和手指,就可以知道博士的下落。你很赚呀。” Omega笑眼弯弯地忽悠着,说着一些看似有道理的话。但孰重孰轻其实也不言而喻。 一号短暂地沉默,思考,最后答应了。 “你最好不是在骗我,不然我会杀了你。” “当然。看在你这么爽快的份上,就当是奖励,再告诉你一件事。” 温敛伸出手,把那枚象征着结盟与友谊的徽章塞进一号掌中,微凉的指尖在她掌心划了一下,一号迎着他的视线,听他道:“路岐没死。” …… 离0点还剩一个小时。 飞船内寂静,只有淡淡的红茶香萦绕在空气里。 这已经是第四杯了。 九号坐在路岐对面,捧着白瓷茶杯,时不时看一眼墙上的电子钟。 还有一个小时。 还有一个小时,就是决定他们实验体命运的时刻。 说起来……其实有点好笑。 “你在看什么?”路岐啜着茶问。 “我在看,时间。”九号轻轻抿了下唇际,“我……从小在福祉中心里长大,从没出去过。虽然长在首都,但我连首都到底是什么模样都不清楚。” 他搅了搅红茶里的方糖:“只听别人说,哪里有咖啡厅,哪里有游乐园,哪里图书馆……我其实一直很羡慕。我没有什么朋友,被改造过腺体的自己,是个异类。所以……” 他怕路岐不喜欢听这些,转回了话题,笑道:“领主,我如果真的能变回去,我们一起去游乐园吧!我请客。” “你有钱?” “我可以工作赚钱,我在福祉中心时,院长经常夸我洗盘子洗得很干净。” 大概也就只有从未出过社会的孩子能说得出来这种话了。 天真。 天真得有点可笑。 路岐道:“你这么在乎我?” 九号一愣,很用力地点了头。 ——然后,下一秒。 路岐端着茶杯,另一只手上的激光枪就对准了他的额头。 她没有看她,盯着红茶叶在杯子里晃荡,声音很静。 “那如果我说,我根本没打算让你们活呢?我打算杀了你呢?” 她浅色的瞳仁一点一点从睫毛下抬起来,含笑看向他。 “你也管这个,叫恩情吗?” 路岐是故意放温敛走的。 因为不管他怎么做,她最后都会达成自己的目的。 北因特区的卡关又不是没有信号的偏远荒漠,一通电话、一个信号弹,他们总会派人过来找到那些实验体。 路岐从不觉得L做的那些人体实验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是对是错,都不重要。 她并不是为了谴责L,为了所谓的“道德”,才要杀她。 路岐只是为了自己。 但温敛似乎不止是为了自己。 她脑子里有一瞬间想到他当初放弃考核也要去那个火场,含着眼泪朝她手臂开的那一枪,在她失控的时候说的那句“我是聪明的人类,我可以告诉你,也可以教你”。 说起来有点滑稽。 确实够滑稽。 所以,如果眼前这个少年点了头,那她会一枪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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