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帝挥挥手,身旁的暗影立刻闪现,将显金带了下去。 显金算是被关押了起来,关押条件不太好,在地窖里,天上开了个口子,拿铁栅栏封死了,土墙和黄泥地簌簌掉灰,显金夜里平躺下,第二日起来,脸上黄澄澄一片,全是糊的灰土。 显金仰起头,能隐约从缝隙里看到天色,到了夜里,天色黑透后,会从地面传来整齐的震动。 听起来,像是由整齐划一的步伐一齐踏地造成的震荡。 不像是一二百人的乌合之众。 倒像是上千人的精锐之师。 这应该就是昭德帝的所有底牌了。 他要用这些底牌去逃命。 而在他逃命之前,一定会将她解决掉。 第二日一早,便有浑身蒙住黑布的暗影闯入,默不作声地将她手上的翡翠扳指粗暴拔下。 第三日一早,被取走的是显金藏在衣襟里的一只空香囊绸袋——暗影的手欲伸进显金的衣襟,却被显金坦荡又平静的一声冷笑停滞了动静:“你尽可以伸进去试试——我纵如今是阶下囚,却也淌着徐家的血,待我被杀那日,求叔父要一个侍卫陪葬,你说叔父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暗影迟疑,却越发怀疑显金衣襟中藏匿了什么,当下便唤来一个做饭的老嬷关上门查看。 老嬷开门出来,手里捏着一只空空荡荡的锦绸香囊。 “什么也没有?”昭德帝看着眼前的香囊。 暗影摇头,言简意赅:“贺氏身上除了这个香囊,没别的了;这个香囊里,也没有装任何东西。” 昭德帝蹙眉:“不要叫她贺氏,她是我徐家的血脉。” 暗影想起刚才的威胁,不由庆幸。 说罢便伸手接过那只香囊,还未打开,便闻到一股泥土味……和一股咸味? 昭德帝问:“这香囊怎么回事?” 暗影垂头:“公主……说这是忠武侯随身携带的香囊……” 昭德帝厌恶地丢开:怪不得闻起来一股咸臭味,原来是汗臭! “送过去吧——去了就往北边走,胶州湾也有小船等着你们,切记不可回头,千万不能暴露我们如今的藏身之处!”昭德帝强调。 一连三日,自津州府刀背山向京师城,皆有快马在夜幕中摸黑狂奔,任何人出了屯口的铁刺大门,便不可再进来。 昭德帝很清楚,他如今胆敢绑了贺显金,与长姐叫嚣,不是仗了那二千名精兵,而是因为他藏得很隐蔽——藏起来,再胆小的狗,也敢狂吠。 这个据点,必须守住,经不起一点闪失。 第三日傍晚,显金站在铁栅栏下,观察夜色的浓淡,等了许久,也未等到熟悉的地台震动。 显金仰起头,深深吞了口唾沫。 日不练兵,只有两解:一则应战,二则撤军。 不多时,地窖之上依次点亮火把,一支烧得最旺的火把停在了铁栅栏之上,紧跟着门板锁被打开,两个围着围裙、身强体壮的婆子顺口子滑溜下来,一左一右将显金提溜到了地上,又一个摁住显金脖子,一个掐牢显金双手,一路将显金押送至屯口碉堡之上。 高处凭栏望,昭德帝身披斗篷,站于土墙内壁,听到响动,昭德帝转过头,朝显金激动地挥挥手:“你来了?来来来,上前来!” 身后的婆子松开显金的手和脖子。 显金走到昭德帝并肩之处,低头俯视,地面上车水马龙、灯火通明,几十个马车依次上货和上人,四五个宫妃打扮的女子和七八个大大小小的男女孩童分批上了马车。 身着尼姑长衫的陆皇后,牵住哆哆嗦嗦的奉元元往最后一架马车上去。 快要靠近时,奉元元突然向后跑,大声喊道:“我不去倭国!我不去倭国!我明明是大魏的贵女!待圣人复国,我就是最尊贵的异姓女,我凭什么离乡背井!我不去!” 奉元元的逃退,引起了一阵骚乱。 “咻——噗——”电光火石间,一支长箭刺穿奉元元的胸膛! 碉堡之下的噪杂戛然而止。 奉元元缓缓倒地,胸膛处晕开的那团鲜红清晰可见,老尼陆皇后脚下滞了一滞,低眉看了一眼,随后平静地将手撑住车辙,撩开帘子进了马车。 显金侧眸,平静地看向身旁手持弓箭的昭德帝,轻声道:“她只是一个被蒙骗的小姑娘,坏事做到头了这才生了惧意,你又何必杀她。” 昭德帝笑得老实又慈悲手一抬,身后的随从端来一支红漆木盘,里面放着个碗。 碗里正晃晃荡荡摇动着发黑黝亮的汤汁。 昭德帝的语调充满悲悯:“逍王府,今日一早挂了白绸、吹了唢呐、请了方丈诵经——你喝了吧,朕特意让太医选的好药,喝下去不痛不苦,像睡着似的,听说你娘是喝了药后七窍流血、死不瞑目,你且放心你一定死得比你娘和这个姑娘安详舒服。” 显金笑了笑:“那这么好的药,你自己留着喝,会显得我比较孝顺。” 昭德帝也笑:“牙尖嘴利也不知像谁——你爹只会无能狂怒,长姐言语耿直飒爽,你娘是个说话怕将蚊子惊着的弱质女流……噢,确实是谁养的像谁,我记得高贵妃她妹妹就是个口舌极快的女子。” 昭德帝再一抬手,旁边的婆子又一左一右上前,熟练地架起显金左右胳膊,蒲扇大地的手掐住了显金的下颌,碗沿一点一点逼近唇角。 显金丝毫挣扎动弹不得。 但还能含糊不清地说出话来。 “我若是你,一定留我一条命——至少等等,还能把我当作质子,和来人周旋一会儿。”
第391章 对不起啰(3000) 昭德帝扬起的手跟随显金的话滞了一滞:“来人?来人是什么意思?你被押在地窖里,难不成还可与谁串通?” 昭德帝慌乱扭头,四处张望,企图寻到一丝讯息。 身后的暗影忙垂头回之:“自押送地窖后,终日除却送饭与清扫的孙姑姑,再无别人。” 昭德帝放下心来,孙姑姑是他乳娘,便是他亲娘都有可能叛他,孙姑姑决计不可能——他向来谨小慎微,做七品美人所生的不受重视的皇子时是这样,他刚满十六岁为辛苦求娶津州府营卫指挥使司独女、每隔两日日夜兼程来往京津两地时是这样,他一边窝窝囊囊、一边战战兢兢将高高在上的嫡长兄推入流民窝子时也是这样。 胆子小、心思多,人看起来老实寡言却踏实温和。 恰好和他那肆意高贵的嫡兄,彻底不同。 白堕之乱,过万流民,以津州府为突破口涌入京师——他那津州府营卫指挥使司的老丈人痛苦地捂住左胸,死在了守备城池的高塔之上。 所有人,包括他的正妃,都以为老丈人是因长战而猝亡。 只有他知道,小小一瓶乌头根块浓稠汁液便可在短短半个时辰,叫人失去呼吸。 老丈人死得像个英雄——这个死讯,几乎能洗刷清他所有篡位的嫌疑,也能洗干净他与老丈人合谋而动的所有污渍,更让他成功躲过长姐的怀疑与盘问。 屯口城墙之上,昭德帝暗自向阴影处躲了躲,只有右手的半个肩膀无计可施地暴露再火光之下,他捏住显金下颌角的手重了几分:“说清楚!什么来人!你做了什么!” 一抬眸,却对上显金沉静上仰的眸光。 不知为何,这对眸子叫昭德帝恼怒。 真像长姐! 该死的! 不像哥哥那个废物! 像长姐! 平静又平等地看不起所有阴暗爬行的虫子!——是啊!皇后所出的这对儿女,漂亮高贵,处处受人期待、高人一等,生来就是天上穿云的龙凤! 而他的生母,只是趁先帝在行宫酒醉偷偷爬上龙床的点烛宫女! 他生母的出现,是先帝背叛的证明!是打破先帝与皇后伉俪情深的脏物!而他的出现,是处心积虑的肮脏产物!是攀龙附凤的最好佐证!是生母用以保命的工具罢了! 昭德帝不敢直视那对眸子,匆忙避开后,立刻高声叫道:“把她眼睛挖掉!吊到城墙上!——先给她上一些麻沸散!她姓徐,到底是我们家的人,莫叫她太痛!” 是的,他阴暗爬行、他畏畏缩缩、他习惯于躲在别人后面干坏事——先是他那雄心勃勃的老丈人,接着是一心要留名情史的李阁老……但他也是姓徐的、血统高贵、出身天家的阴暗爬虫! 姓徐,是他此生最为自豪的事。 身后暗影应了一声,刚上前一步,却听得不远处传来激烈的喧嚣。 “来——袭——来——袭——” “有敌来——袭——” 三百米外,烽台冒烟! 昭德帝猛地放大瞳孔再突然收缩,回过神后,立刻一把将显金拽过来,左手死死横在显金双肩,右手顺出一把尖锐的匕首抵在显金的脖颈处,他的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碉堡石砖上,身后已退无可退。 “来——”来袭警报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轰隆隆的马蹄声和扑面而来的烈焰火光! 昭德帝的目光中尽是燃烧窜天的火焰! 屯口的大门已经被攻破! 身着玄色盔甲的骑兵如黑云压城般在碉堡下伫立! 在扑天火光的映照下,清晰可见为首者头盔寒光四射,盔甲之下,目光如剑,平静却犀利——他的长姐亲自来了。 长姐身后二人,左右分列,一个面宽眼窄身背一把长剑,一个俊美无俦、右手执弓、左手执缰,身下的马匹却来回踏步,似心绪不宁。 昭德帝尽力将自己隐没在黑暗中,右手暗中使劲,手背青筋暴起。 显金微不可见地尽力抬起下巴,努力让气腔受到的压迫少一些。 匆忙爬上碉堡的侍卫大喘粗气:“……不好……不好了!咱们藏起来的千兵港码头也被大船围了!宫眷、三位皇子、四位公主全都缩在灌木林中不敢冒头……” 昭德帝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虎口越缩越紧,似在低吼:“他们,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显金艰难地踮起脚,扭动脖颈:“香囊。” 昭德帝张惶蹙眉。 “香囊里……荧光石……下马车……我扔一颗在东南西北前进……方向上……” 显金仰着脖子,语声逐渐变调:“一开始,大长公主就……就知道……否则……你以为……你为何如此容易逃出……逃出承德行宫……” 昭德帝陡然想起那个香囊里残存的似是泥石的咸腥味! 昭德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脑中惊恐万分,手上便不由自主放松了些。 显金趁此机会狠狠吸了口气。 “——宪弟!” 碉堡下传来高喊之声。 是百安大长公主的声音。 “别来无恙!” 百安大长公主语声高亢,仰起头来,露出无瑕的脸与藐视一切的眼光:“溃败至此,你仍掐着显金作甚?将她放下,我们好好谈谈——你知道的,父皇身死前逼我们立下誓言,姓徐的不杀姓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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