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瘫坐在的,望见上方帝君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眼眸漆黑,似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无端端的,竟凭空生出一股濒死之感。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帝君。”她吞了口口水,声音艰涩道:“白皎不过一介凡人,死了便死了,你不能……你不能……” “不能什么?杀了你。”声音幽幽,仿佛浸透了森寒。 令幽水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的死亡经历。 即便当初只是附身于王茜然,可对于娇生惯养金尊玉贵的帝姬来说,被他生生折断脖颈,已是前所未有之痛。 她不断后退,摇着头。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 “帝君,手下留情!” 看到来人的脸,幽水瞬间松了口气,随即,殷切地看向他,如同看见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天帝爷爷。” 东渊不耐看什么爷孙抱头痛哭的画面,出声打断道:“鸿宇天君,何出此言。” 鸿宇天帝面色微抽,转瞬便被遮掩过去,他朝着上座之人恭敬行礼,说道:“帝君容禀。” “非是我的私心,而是幽水乃天命水神投胎,生来掌御天下之水,万万不能轻易诛杀,否则必将会引发水波动荡,造成无数生灵涂炭。” 幽水满脸惊愕地看向天帝,很显然,这事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随即,她眼底涌出一股狂喜。 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死了。 沉浸欣喜之中的她完全没发现,天帝愠怒的目光,他算是看清楚了,他这两个孙女,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蠢货。 能及时赶来,还要仰赖他一直在幕后观望,不想因此,将自己辛苦布局数万载的计划毁于一旦。 曦光生来便有远古上神元神,幽水更是天命水神,他的两个孙女,皆是气运加身之人,当真以为是运气吗? 自然是他在辛苦筹谋! 只是如今,他的布置毁了大半,曦光笼络不到流风,让其脱离掌控,幽水又因得罪东渊帝君,沦为棋子。 真是废物,一群废物。 一个中用的都没有! 无论天帝心中如何暴怒,面上都是一副恭敬之色,静待东渊帝君判决。 上座,东渊深思一瞬,若真如此,他不好杀掉对方。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东渊眉头紧锁,直接越过天帝,下达御令:“幽水帝姬触犯天规,滥杀无辜,将其永溺倾天之河,此生不得出。” 幽水听到颓然瘫坐,她脸色惨白,仿佛被人抽掉了骨头,软成一摊烂泥。 倾天之河。 她双唇颤抖,浑身散发出绝望气息。 那是天之尽头的一条河流,传闻,乃是上古神国桫椤之国的遗址,后桫椤古国一夜覆灭,死去的国民永坠河底,留下冲天怨气,与倾天之河融为一体。 乃是世间最凶恶最可怖的河流,传说倾天之河倒灌,即是四海八荒灭亡之时。 时至今日,倾天之河仍凶名在外。 若是自己被封禁河中,将会日日遭受怨气侵蚀之痛。 那句此生不得出,更是表明,今生今世,除非死去,她将永远无法逃离。 此时,幽水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生不如死! 天帝闻言也是一惊,忍不住说道:“帝君——” 冰冷视线忽然扫来,强烈威压令他瞬间闭紧嘴巴,半句求情的话都不敢说。 东渊并不满意,拧眉道:“鸿宇天君,如今天界由你执掌,御下却出现如此祸端,你有何感想?” 语气不带丝毫温度,听得天帝心头一凛,忙俯身请罪:“帝君息怒,是我御下不严,甘愿请罪。” 东渊微点下颌:“下去吧。” 天帝毕恭毕敬地退离,心情却与表现出的态度截然不同,此时,满腔怒火正熊熊燃烧。 天君天君,一口一个天君。 帝君如此说,不过是在刻意提醒他,让他看清自己的位置。 其实这完全是他心胸狭隘。 他本就该称为天君,毕竟他连上神修为都不是,如何能称帝,只是日久天长,天君愈发骄傲自大,觉得天君不足以称呼自己,改换为天帝。 手下人喊的多了,竟让他真以为,自己就是天帝。 殊不知,在东渊眼中,不过是寻常称谓罢了。 紫黎宫外,天帝深深看了眼恢宏高大的紫黎宫,才打算拖着死狗一般的幽水离开。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隐忍多久。 忽然,一个念头涌入脑海,东渊帝君实力强大,若无万全之策,不能轻易出手,可有另一位上神,在他眼里,却是漏洞百出。 流风上神。 他早就发现流风有入魔之兆,一直龟缩凤栖山,毫无上神气势,现在更是沉溺于温柔乡,不可自拔。 天帝唇角勾起一抹阴狠笑意。 近在眼前的大婚典礼,不正是最好的时机。 转眼,便到了大婚当日。 作为远古上神,天地间诞生的第一只凤凰,他的婚礼,自然声势浩大。 地点就在凤巢,早些时间便开始布置,以仙术施法,遍地都是烂漫盛放的鲜花,随处可见奇花异草。 来往的皆是四界赫赫有名的神仙,气氛格外热络,唯独一处,与周遭轻快氛围格格不入。 不少人暗暗以余光打量,却始终不敢过来,看向他们的眼神,也携裹着几分敬畏。 “帝君。”青霖仔细斟酌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流风上神大婚典礼,邀请四界各路神仙,却独独,遗漏了帝君。 所谓的请柬,更是从未见过。 青霖至今还记得,某日他在殿外值守,忽然收到帝君传召,第一句话便是:“你可知,流风将要举办大婚典礼?” 青霖心头一跳,脸上俱是茫然,谁?流风上神要举办大婚典礼?怎么他没得到丝毫风声? 更何况,他们家帝君与流风上神乃是至交好友,流风上神又怎会刻意遗漏帝君? 然而,直至大婚典礼举办前一天,他所在的紫黎宫,未曾收到一封请柬,更不曾见到一只报信鸾鸟。 青霖心头狂震,忽然联想起前段时间,流风上神怒气冲冲闯宫之事,不禁看向帝君。 东渊不发一言。 实际上,若不是机缘巧合,他不会知晓流风即将大婚的消息,毕竟,从始至终,他连张喜帖都未发来。 得知后,东渊立刻推算。 他直觉那人是白皎,然而,一遍遍推演结果显示——所谓的明月上神,乃是南荒之地诞生的神祇,与流风乃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 他不肯相信,之前就被流风骗过一次。 如今,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久后,观礼的客人在两侧落座,中间是一整块宽阔高台,光滑平整的台面隐约可见。 之前乃是一座山峰,被流风一弦削平,充当观礼台。 此时,天空流云朵朵,数百只凤凰围绕观礼台翩然起舞,仙乐吹奏宛如天籁。 这样声势浩大的典礼,自然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众目睽睽之下,五色神光交织一片,化作红毯,从远处一路绵延至高台。 上方繁花开遍,彩蝶蹁跹,馥郁芬芳扑面而来。 众人翘首以盼,才见红毯尽头,今日的主角,从远处缓缓走来。 东渊顺势看去,陡然一怔,他的目光几乎黏在红色嫁衣的女子身上。 她是白皎,也是白皎。 难怪他遍寻不得,原来,从始至终,他爱的只有她。 然而不过片刻,失而复得的欣喜便被惶恐冲散。 灼目到近乎刺眼的红色嫁衣,满目围观的宾客,无一不在提醒他,今日是她大婚之日。 白皎身着嫁衣,裙裳绣缀大片九瓣凤栖花纹,全身上下都是流风的气息,浸透到了骨子里。 在她身侧,是同样身着喜服的流风,两人步调一致,俨然一对璧人。 东渊眼眸深暗,敏锐察觉到,这是挑衅也是昭示。 一旦礼成,他们便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道侣。 心头骤然一痛。 他顾不得其他,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大惊失色,尤其当那不速之客,是他们熟悉不过的天地共主,东渊帝君。 忽然,一部分神仙脸色大变。 目光在东渊帝君和白皎之间辗转,所有参与神魔大战的神仙都忘不了,今日大婚的主角之一,不正是之前帝君折腰带走的女子吗? 她如何会与流风上神成婚?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盯着场上的眼神愈发灼热。 白皎自然也注意到了,见到东渊,全在她意料之中,某些情况,则在她意料之外。 “阿九。”一句话脱口而出,再收回已经为时已晚。 正如东渊历劫不知白皎身份,白皎也不知是他,直到他们互相见面,某种禁锢被打破。 白皎曾经刻意淡化的记忆骤然加深。 她记得他们相处的一切,不禁蜷起指尖,抿住下唇。 “皎皎。”东渊声音低沉 这一声拉回白皎思绪,看他的视线骤然锐利。 那一世已经结束。 如今最让她耿耿于怀的,是当初的惨死。 幽水那个疯子! 如果当时的殷九黎是他,之前困扰她的一切就能说通了。 好好好,原来都是因为他! 想到那穿心一箭,白皎整个人都不好了。 迁怒也好,其它也罢。 至少此刻,白皎不想搭理他,她偏了偏头,忽视得不能再明显。 “皎皎。”流风出声,与她十指交握。 他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下暗暗松了口气,他早就预感到会是这样,他与东渊同位上神,后者甚至比他高出一线,他的那些布置瞒不过他。 方才打了个照面,他便觉察到,东渊已经恢复全部修为,更是紧张他不顾一切,将白皎带走。 直到现在,他什么都不怕了。 流风勾起唇角,因为,白皎选择了自己。 他要开心疯了。 面上越发温和,甚至与他打招呼,仿佛知心好友一般,笑道:“东渊,好久不见,欢迎你来喝我和皎皎的喜酒。” 东渊一瞬阴沉下脸,看也不看他:“皎皎。” 他想说,我一直在找你。 他想说,皎皎,不要跟他成亲,跟我走。 可当对上她漠然的表情时,千言万语汇成一种不妙预感,悄然浮现,若掌心沙砾,握得越紧越容易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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