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照着日子住到产房里去的,只是一切都好了,偏偏这个孩子倒是不急了。 她头次生产的时候,忧心忡忡的是怕两个孩子一起不好生。 这回生产,哪怕接生嬷嬷一再保证了孩子很好,可能只是要晚几日出来,宁翘还是担心会有不妥当的地方。 超过预产期可大可小,在这样的一个条件不是那么好的时候,偏偏她这里都已经是最顶尖的配置了,宁翘这一颗心怎么也放不下来。 要不是接生嬷嬷摸着这孩子一切正常,宁翘怕是也等不下去了。 多尔衮本来在信中与她说好了会在她产期之前赶回来,结果耽搁到现在还不曾回来。 宁翘嘴上不说,心里却越来越空落落的。 分开将近八个月了,中间只有书信联络,她一面也没见过多尔衮。 多尔衮也没见过她。整个孕期两个人都没见上。多尔衮都不晓得她现在什么模样呢。 比起头回有孕时多尔衮就陪在身边的日子,这落差实在是太大了。而且那会儿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还没有现在这么好。 两个人才热乎亲密起来,就分开了将近八个月,宁翘虽然面上不说,可心里实在是很失落的。 哪怕这几个月她身边并不缺人关心,她也过得十分的充实,但是想念和相思是不会因为这些事而停止或者减少的。 现在多尔衮不知被什么事给耽误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饶是宁翘再理智冷静,也觉得自己心里有点压抑不住了。 超过预产期后的第十天半夜,宁翘发动了。 多尔衮没有要回来的踪影,周卫那头更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听见消息就过来了,将四阿哥和二格格一并带在身边,宁翘这会儿已经进产房了,她也没能见到宁翘的面。 怕耽误宁翘的力气,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也不敢隔着窗扇和宁翘说话,只叫人传话,请宁翘放心,外间一切事情都有她在。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本就厉害,现如今将手段拿出来后,这府上也没几个人敢轻看她了。 她在外头坐镇,宁翘自然是放心的。 如今这回生产,宁翘是府上得宠的侧福晋,手里也是有人的,再不是那个从前被人欺压的侍妾或者连实封都没有的侧福晋,所以这回虽然消息不传出去,但半夜邀月堂动起来了,外头也就知道宁翘是要生了。 福晋和佟佳氏那边得了消息,肯定是不能不过来的。 因此都来了。这一回倒是没法子如之前一样擅闯内间,而是叫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客客气气的拦着留在外头待客的地方,也不可能再第一时间知道这边产房的事情了。 这里人多,又布置妥当,福晋纵然想发作也无法,更别提她怎么挑拨佟佳氏,佟佳氏都岿然不动的事情了。 福晋心想,可惜了。到底还是在大格格的事情上多尔衮管得严,她现在插不上手了,她没了掣肘,而大阿哥娶亲的年纪也要往后延个两年,再怎么挑拨,佟佳氏哪怕眉眼忿忿也不上当了。 又有个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在旁边盯着,再闹腾也起不来,福晋也只得作罢了。 只是多尔衮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这已经足够福晋看宁翘的笑话了。 宁翘是管不到外头的事,她现在当真是自顾不暇。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宁翘敏感的觉得这回疼的和上回不一样,还以为是自己敏感,可忍了片刻实在是觉得不对,便同身边的乌喇嬷嬷说了,底下接生的嬷嬷也听见了她的话。 正时刻关注她底下情形的接生嬷嬷低声喊了一句老天爷呀,宁翘就随机感觉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似乎是孩子出来了,可出来的方式不对。 接生嬷嬷们一片哗然,连忙上手施为,宁翘只觉得底下痛的要命,再细微的就感觉不出来了。 乌喇嬷嬷到跟前来,宁翘忍痛抓着她的手:“嬷嬷答应过的,但凡有何事都不会瞒着我。有什么事,都会和我说的。” 这一番话咬牙说出来,实在艰难。 乌喇嬷嬷忍了又忍,好险忍住了心绪,才握着宁翘的手轻声道:“主子莫惊,也莫慌张害怕。主子不问,奴才也会同主子说的。” “只是小主子好动,这会儿还在主子肚子里翻了个身,所以胎位有些不正,方才是脚出来了一点。接生嬷嬷已经送回去了。这会儿正给主子正胎位呢。主子安心,只要胎位顺过来,小主子就能顺顺利利的来见主子的。” 宁翘这一瞬间,心里想到了难产的无数可能。她想,可见脑补就都不是吓人的。生孩子当真是很难。 她本来还想问问具体的情形,是不是真的如乌喇嬷嬷说的那么顺利,可话都没出口,就疼的说不出来了。 她嘴一撇,忍不住掉眼泪了。 巨疼之下反而叫不出来,只能一抽一抽的哭,平素里最是冷静从容的人这会儿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记着哭。 她这哭,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委屈的。 担心自己,又担心孩子,又担心自己生不好孩子交代在这里。更怕自己有什么事,又怕孩子有什么事,怕不能母子平安。 宁翘愤愤地想,谁规定女子就一定要时时刻刻清醒强大独立的呢?她现在就怕得很,也疼得很。哭的眼睛都瞧不清楚了,心里倒怨怪起多尔衮来。 她九死一生的在这里给他生孩子,他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结果呢,人都不见了。 外间的人都正等着,就听见周卫嘹亮的声音:“主子爷回来了!”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忙迎了出去,这里福晋和佟佳氏也跟着出去。 还真是多尔衮。 他身上的兵甲早就换下了,穿的是郡王的服饰,但他这身衣裳即使与从前的亲王服饰不大相同,也丝毫不损那一身雄庭朗阔的气质。 他大步走上来,甚至不顾福晋几人的行礼,只管绕过她们直接去宁翘那边去了。 几个人就看见多尔衮的身影在屋前屋后转了几下就消失了,他身边跟着的周得胜和周卫则守在交界处,摆明了是不许人跟着的。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是早就知道会是这么样的。 她和宁翘其实都不晓得多尔衮什么时候回来。但她自个儿心里笃定了,多尔衮对宁翘这般情深意重,是绝不会让她独自一人熬过生产的。 她果然是想对了。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瞧了瞧福晋和佟佳氏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想着,这才哪到哪呢。这往后,自然会尝到更多的苦涩的。 要都跟她似的,将情爱抛之脑后只管一心一意交好姐妹教养孩子,也就没有这么多的烦恼了。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当先回去坐着,也不招呼福晋和佟佳氏,等她们自己回过神来再回来坐着,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也没有说什么。 这府里的女人都该是多见见的。多见见,也就死心了。 宁翘疼得掉眼泪,也在里头听见了外头一叠声的招呼,就跟接力似的,所以她也听见了,说多尔衮回来了。 人是回来了,可宁翘越发掉眼泪,连接生嬷嬷劝她留些力气的话也不肯听了,只管哭着说疼忍不住,那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看的乌喇嬷嬷和烟雨烟霞三个人都红了眼眶,恨不得冲上去替主子受疼。 宁翘本来还在哭,结果听见请安的声音越来越近,甚至到了势不可挡要直接进来的地步,宁翘觉得自己现在狼狈极了,忙让乌喇嬷嬷去拦着:“快去。别让主子爷进来。” “晚了。” 多尔衮已经进来了,一眼就瞧见了可怜巴巴的宁翘躺在那里,巴掌大的小脸上都是泪痕,多尔衮心中一紧,忙让众人,“不必请安了。忙你们手底下的事。没有差事的人就出去,别都杵在这里。人太多了。” 闹的不清净,扰的小丫头生不好。 一瞬间倒是走了好几个,只留下贴身侍候的和接生嬷嬷了。 宁翘捂着脸:“你也出去。” 多尔衮过来牵她的手,温热的掌心抚上她的脸蛋,轻轻给她擦眼泪:“你在这里,叫爷往哪里去?” “几个月不见,爷想你的紧。还不能叫爷多看看了?” “这时候不好看。”宁翘有点哽咽,哪怕手被他握在掌心,也依旧躲避着他的视线不肯看他,“等我生完了,收拾好了你再看。” 多尔衮轻叹着:“若不是你在生孩子,爷几乎要将你抱在怀里的。如今却又这样讲。拦了爷第一回,还要拦爷第二回?” 多尔衮轻轻抚着她的脸,不许宁翘躲避他的目光。 “你怎么不好看了?你在爷心里就是最好看的,怎么样都好看,谁也比不上你。你是爷心里喜欢的人,瞧见你这样,爷心里就是心疼,绝不会嫌弃你,往后也只会更心疼你。翘翘,别胡思乱想了。” 早几年两个人的感情还没到这一步,多尔衮依着她的意思,小丫头要如何就如何,小丫头是个娇气的,偏偏又是个爱美的,他自己娇养出来的,当然是要宠着的。 况且第一回生子的时候,小丫头孕期他几乎日日陪在身边,是顺利生产了之后才出门的。生产的时候他在外头全程陪同,自然是好的。 可如今分离八个月,几乎没有一日陪在她的身边,好不容易赶回来了,她却还要把人赶出去,多尔衮怎么肯呢? 如今是万不能依着她的。若不能好好的看着她生产,多尔衮也是不可能放心的。 尝了八个月的相思之苦,此时此刻再不肯令她离开他的视线之外了。 她本来就是娇美好看的,如今这个模样,又能哪里不好看? 一句翘翘,宁翘又忍不住哭了。 落下的暖热眼泪被多尔衮轻柔的用指腹擦去,听他在耳边温柔的哄着她,喊她别哭的声音。 宁翘心中的热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冲破了那岌岌可危的藩篱与桎梏,在她的胸腔之中盈满了。 她很艰难的抱住多尔衮,多尔衮稍稍调整的一下姿势,就听见他的小丫头,他的翘翘在他耳边哭着说:“你看见了我最狼狈最不为人知的一面,你就不能反悔了。” 多尔衮轻柔亲亲宁翘的耳垂:“说的什么傻话?反悔什么?往后只会更疼你的。” 宁翘哭道:“不是这个。” “多尔衮,”她似乎什么都顾不得了,唯一一次的大着胆子叫他的名字,“你总是问我想要什么。我说要你平安顺遂身体康健,和我一起白头到老。你答应了。那我与你说,我还想要什么。” 她的声音小小的,似乎只足够多尔衮一个人听见,“我还想要你的唯一。你,你能给吗?” 她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底下还是很疼很疼。宁翘实在是害怕,害怕将来没有机会说出这话了。要是来不及说出来,岂不是遗憾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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