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理国公府。 写了快一个时辰的《论语》详注,纪明达手腕发酸,眼睛也不大舒服了。 她搁笔暂歇。 一直在旁侍奉的乳母忙奉冰水里镇过又拧干的棉巾。 纪明达接过,敷在眼睛上,霎时便感觉到一阵带着微微刺痛的舒适。 敷过片刻,她又换了一个棉巾。 王嬷嬷又从丫头手里接过第三个,预备给奶奶敷手腕。 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她心疼地说:“奶奶这般费心费力,可写再多,大爷也未必会看几行,奶奶给他上课、教他读书,他也只会糊弄了事,还在心里埋怨奶奶多事,奶奶又何必再亲自动手给他写这个?不如回禀老爷太太,重新请个先生,好过只累着奶奶。” “先生不能请。” 纪明达睁开眼,看身旁屋内都是陪嫁的亲信,方说下去,“那日我与太太略提了一句,太太便怕心疼大爷受苦,很不愿意。我想,他都这么大了,再请先生,岂不也丢人现眼么?不如还是我在家教着,不大张旗鼓,也不叫外人全知道的好。” 有些话在王嬷嬷心里存了快一年了。 昨日二姑娘出阁,奶奶从安国府回来,回到自己房里,神色便显出疲累,今日又是这样。 她着实忍不住,便屏退了别的丫头,歪身坐在奶奶身边,一边给奶奶敷手腕,一边叹说:“我以为奶奶不肯嫁崔家,一是因梦里着实不吉利,二也是因本来便不喜欢那个人,再被梦一激,更不想嫁。” 纪明达又闭上眼睛。 她并未给乳母丝毫回应。 但王嬷嬷还是继续叹道:“可奶奶非要嫁到这来,就叫我想不通:说起对彼此的不满,奶奶只是不喜欢那个人傲气、冷漠,可对大爷,奶奶更是从小就厌烦。奶奶若只图嫁到知根知底的实在亲戚家里,图个安稳,图个不受公婆的气,也就罢了,偏又在意着大爷,还一心想把他教正。” 她问:“所以我就看不懂,奶奶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她说:“大爷就是教不正的性子,奶奶不是从小都知道的吗?” 纪明达闭着眼睛,并不回答。 她昨夜又做梦了。 她梦见三日回门,她对娘诉说不满:“崔府丞和他夫人把着我们一房的产业不肯给,竟还让我从他们手里领月钱!我问崔珏,崔珏去与他哥哥不知说了什么,回来也不给我个结果!!” 她还梦见,温从阳满面兴奋地绕着二妹妹说:“我求爹给我捐了个千户!虽说捐的官难有封荫,可再托些关系、使点银子,未必不能成,那时妹妹就有五品宜人的诰命了!别人有的,妹妹也有!” 二妹妹也笑,却并不似多高兴。 二妹妹说:“多谢表哥想着我,但还是别为我的诰命再去求人费钱。” 温从阳仍在胡缠,她便说:“只为我一个虚名,闹得家里长辈都不安生,还要去求人费事,我心里也不安,就是回安国府,太太也会说我。表哥若非要如此,我只能去祠堂里长跪谢罪了。” 温从阳泄了气。 他垂头坐在一旁,口中嘟囔:“可我想让妹妹有诰命……” 他像在问二妹妹,也像在问自己:“那该怎么办才好?” …… 纪明达拿下了手腕上仍然冰凉的棉巾。 她坐直,命乳母:“我要去见太太。” …… 崔宅,西院。 崔珏已经讲完前因后果,也暂退仆从,对夫人详细说明了他有多少产业:“与大哥是均分家产。我分得京郊与家乡田庄共六处、京中房屋两处、铺面一处,还有世代积攒的存银共二十一万两,黄金约九千两。其余难以详述,都登记在册。账册放在书房。” 说着,他又起身:“我去拿来与夫人看。” 纪明遥坐在他身旁,已经有点被钱砸晕了。 这就是……开国侯门出身、三代单传、世代为官做宰、直到这一代才被兄弟均分产业所积累下来的财富吗? 安国公府库里也不一定有这么多真金现银吧!! 她昨天还觉得自己的嫁妆足够花几辈子,她已经很有钱了…… 她知道崔家不会缺钱,可这就是昨天崔珏口中的“家中略有积攒”?! 他管这叫“略”??! 崔珏要站起来,纪明遥立刻抓住他的袖子:“二爷等等。” 崔珏便又坐下看她。 纪明遥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觉得心跳得有些快。 算下来,她昨夜才睡了不到六个小时。心跳过快可是猝死的征兆啊!! 而且,人不清醒怎么做出重大决定? 她得睡觉。 她得睡觉。 纪明遥问:“二爷急着回大哥吗?” 崔珏细看她的神色,只看出惊讶与迷茫,便说:“倒是不急。” 纪明遥就倒在他怀里:“那我先睡一觉,再想这事——” 她手如昨夜一样环住他的肩膀,眼睛已经闭了起来,口中还问:“二爷觉得,行吗?”
第36章 不迁就 夫人缩在他怀里、安心地依偎着他,身体又轻又软,崔珏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何况,他本也没想拒绝。 在旁侍奉的丫鬟嬷嬷已全低下头,崔珏便托住夫人起身,把她抱回卧房。 既要补眠,就在床上安稳地睡。 走到床边,崔珏想把夫人放下,又看见了她发间的簪钗珠翠。 若他只一手抱着夫人,倒也能抱得稳,只怕夫人睡得不舒服。 崔珏便问身后丫鬟:“夫人平日补眠,发饰摘还是不摘?” “要摘的。”青霜绕到一侧。 她只看着姑娘的发髻,轻手轻脚拆下簪钗递给春涧,又小心摘下姑娘的耳环,并不多看姑爷一眼。 崔珏留心观察着这丫鬟拆首饰的手法和顺序。 首饰都摘完了。 崔珏将夫人放在床上,多看了眼她白里透红的脸和红润的嘴唇,给她盖好薄被,拉上床帐。 青霜等也并不插手替姑爷服侍。 但崔珏扫视诸人,示意青霜跟到外间。 待这丫头阖上卧房门,他方轻声询问:“夫人从前在家时,经常白日补眠么?” 还是今日身体不适才如此? 青霜站得离姑爷有快一丈远,也轻声回:“奶奶夜里若睡得足,大多便只会午饭后小睡几刻钟,通常不会上午补眠。” 她只回答姑爷问的,余下一句都不多说。 姑娘以后亲自和姑爷说更好。 而她站的位置让崔珏也觉得舒适。 他本想问个嬷嬷,但显然,这个叫“青霜”的丫头最得夫人重用。 他又问:“夫人若上午又睡下,几时会起?” 青霜答:“午饭前,奶奶一定会起。” 现下是巳正一刻,离午饭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崔珏便道:“我去书房,夫人起了去回我。” “是。” 青霜与白鹭赶到堂屋门打帘子,行礼恭送姑爷,并不挽留。 姑爷走出了院门。 白鹭这才猛地垂了一下肩膀,松口气笑道:“姑娘一睡,只有姑爷,真叫人怕!我连话都不太敢说了!” 青霜替她拍了拍背,笑道:“姑娘和姑爷好就行,咱们只管服侍。” “是啊!”白鹭也高兴,“在家的时候还看姑爷冷冷淡淡的,出去一年,连封信都没有,从过年到成婚这三个月,也竟一次都没过来,也没有东西送,可真成了婚就不一样了!” 昨儿青霜虽和姑娘说,“在家看姑爷样样都好”,其实是怕姑娘心里不舒服,故意先说的好话,又提的缺处。不过姑娘果然比她们有主意,和姑爷竟处得很好。又看了昨晚和今早,姑爷不是真不喜欢姑娘,就是一戳一动,倒能听姑娘的话,也事事都有尽让的。 这就挺不错了。 姑娘心宽,她们也心宽些。 已经成了婚,就别管姑爷从前是不好意思,还是真不上心,只看以后吧。 姑娘正睡着,青霜便拉白鹭到东侧间,又找来春涧花影。 四人在地下绣墩和小杌子上围坐。青霜把两个绣墩让给春涧和花影,自己坐小杌子。 她仰头,看着从小一起服侍姑娘的姐妹们,低声笑道:“虽然咱们四个里,我年纪不是最大,可既姑娘看重我,我少不得拿个大,趁今日姑娘大喜,咱们大家说好:以后谁也不许对姑爷起歪心思,别坏了和姑娘多年的情分,也别坏了咱们之间的情分。” 余下三人听着都点头。 又互相看了看,便是春涧正色,严肃道:“这是自然的!姑娘对咱们这么好,谁还对姑爷起那样的心思,还配做个人么!口说无凭,正好咱们都起个誓:谁若起了歪心,对不起姑娘,就天打雷劈!不但自己短命折寿、永世不得超生,连家里人也不得安生!” 这誓虽毒,四人却都坚定念过一遍、立下誓言。 白鹭还说:“我爹娘早没了,我爷爷叔叔为几个钱差点把我卖到脏地方去,他们真不得安生我还高兴呢!这誓对我不管用,我再换一个!” 说着,不等别人反应,她又说了一个毒誓。 互相安了心,青霜便笑道:“这屋子还有许多东西没归置好,咱们也别闲着,分头干活去吧。” 昨日她们已和崔家下人问清楚了,崔宅的午饭也是午正用。 若还在安国府,她们便到午初三刻再叫姑娘,留一刻钟给姑娘醒神好用饭。但今日才是姑娘婚后第一日,或许有别的安排,也或许会有什么变故,她们便提早两刻叫的姑娘。 姑娘一起,并不待问,青霜已将姑娘睡下后,姑爷的举止言行全回了。 到底在崔家还没住熟,纪明遥清醒得也比平常稍快,听完这些话,已经半醒。 青霜问:“那现在去请姑爷回来?” “不……不用。”纪明遥说,“你去问,我想去书房,崔——” 才一天,新称呼还没叫习惯。 纪明遥改回来:“去问二爷方便不方便。若不方便,就请他回来。” “是。”青霜赶紧过去。 春涧便问:“姑娘要过去,怎么装扮?” 从前都是碧月姐姐全权管着姑娘的梳妆打扮,她和春涧只是帮手。现下碧月姐姐出去了,这差事交下来,她们心里还不太有底。 坐在妆镜前,纪明遥想了想,说:“新婚还是得穿红裙,头发没乱,抿一抿就行了,首饰少戴几样——” 她决定:“我从前在家里怎么样,最多再多两根簪子就好,也不用上胭脂水粉。” 她上辈子一直是短发,简单清爽好打理,很省时间,从没想过留长。这辈子头发是不可能剪的了,她也不是不喜欢金银珠玉,但她只喜欢拿在手上欣赏,不太喜欢戴在头上身上发沉的感觉…… 以后要在崔家过一辈子,她不可能装一辈子,而且,她也不愿意太过装相委屈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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