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探过头看了一眼,发现那是内阁请求他立皇嗣、安国本的折子。 “活该!”他不由得骂了一句,可心里却隐隐作痛起来。 永安帝啪的一下丢开奏折,站起身往后殿走去。顾珩看着他净了面,脱了衣,便躺进了那张宽大的龙床。 永安帝睡得极不安稳,梦呓不断,嘴里喃喃地说着“你是谁,你不要走”。 顾珩神色复杂地望着他,整个人都沉浸在无边的悲凉之中,感觉自己仿佛和躺在那里的人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是啊,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若是没有遇到姝音,他就会活成这副模样…… 翌日,永安帝在一片怅然若失中醒了过来。上完朝后照例和内阁议事,到了晌午才稍微空出点时间。 钱三在一旁伺候他用膳,谨慎地说道:“宁华郡主今儿一早就来了,如今还在外面候着呢。” 永安帝才想起还有这茬,蹙了下眉道:“饭后领她进来吧。” 宁华昨儿回去后被自家几个哥哥轮番骂了一顿,今儿也收敛了些,垂着脑袋,恭敬地站在顾珩面前。 很快,负责查看姝音遗体的孙院判也来了,他斟酌着回话:“宁华郡主以前也请微臣给陆夫人看过诊,夫人乃是气血亏虚、脏腑积滞之症,病情随时都也可能恶化;再者,微臣也请医女细细检查过夫人的遗体,并未发现任何不妥。微臣认为,夫人确实是病重而亡。” “不可能!”宁华脱口反驳。 永安帝凉凉地扫了她一眼,抬手挥退了太医,又让人把稳婆请了上来。 被陛下命令去查验尸体的稳婆吓得不轻,颤抖着说道:“那位夫、夫人并不是完璧之身,老奴还发现她应该怀过身孕。” 永安帝皱起了眉,他本来想着若是陆侍郎真做出了如此怠慢正妻之事,他也会代替勇毅侯给他一个教训,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顾珩急躁地嘶喊起来,希望他不要放弃追查,可却让他失望了,永安帝沉着脸看着宁华,漠然道:“这结果你还有什么可说?” 宁华还没开口,在她身旁的阿满就跪下了,不住地磕起头来:“奴婢敢用项上人头保证,我家姑娘和陆大人绝对没有圆房过,求陛下明察,求陛下做主!” 咚咚咚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不一会儿,阿满就已经头破血流。 宁华随即也跪了下来,红着眼睛恳求:“求陛下再请人仔细查验一番!若是最后查出来还是没有问题,宁华就自请废除郡主的封号!” 永安帝怒喝:“胡闹!爵位之事岂能如此儿戏!” 宁华满脸悲伤:“陛下,求求您了!大宝她死的真的很冤枉,我能感觉到,求求您了!” 永安帝敛眸沉吟,良久后才吩咐钱三:“去把苍介和宋妪请来。” 钱三立马应下。 两位神医如今年事已高,平时都在平兴县的山里养老,一来一回就得一日的时间。 第二日,宋妪一进宫便去检查了姝音的遗体,还真被她看出了不妥。 听了她的禀报,永安帝有些惊讶,“你确定?” 宋阿姥重重点头:“这位夫人确实死于中毒。至于是什么毒,我已经剪下她的头发给老头子查验,一会儿就能确定。” 宁华和阿满抱头痛哭起来。 宋阿姥心下也有些不忍,喃喃道:“没想到这位夫人竟被人害死了!” 永安帝扬起眉,“你认识她?” 宋阿姥迟疑了一下,如实道:“我记得那还是永安元年的事了,我外出采药时遇到了她,她因为怀孕晕倒了,我就把她带回了归园。” 阿满陡然激动起来,凄声喊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家姑娘都没有圆房,怎么可能有孕?” 宋阿姥叹了口气:“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我看得出来她应是经历了难堪之事,大概都不知道孩子的生父是谁。哎!是个可怜人。” 宁华和阿满都是一愣,随即哭得更加凄厉。 顾珩忍不住颤抖起来,心底一片荒凉。 这都是他做的孽! 不知过了多久,苍介进了来,异常严肃地说道:“这位夫人是被百灵教特有的七星凤尾害死的!” 竟然和大哥中的毒一样?! 永安帝倏地正了神色,急声道:“细细说来!” 接下来,永安帝终于对姝音之死重视了起来。 有些事,只要愿意去查,就能水落石出。王贞娘行事并没有多高明,很快就被抓住了马脚,再顺藤摸瓜,查清了她作为前朝余党的细作身份。 这下子,陆府满门都被下了大狱,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又过了两日,终于到了姝音入土为安的日子。她的遗体还存放在宫里,好在最近天气还冷着,又一路用冰保存,她的样貌并未改变多少。 宁华亲手为她梳了头,换了衣,痛哭流涕道:“宝儿啊,你现在终于可以安心地走了。陆家人都没有好下场,都得了应有的报应!宝儿,徐姨母、徐阿公、魏舅父都在那边等着你了,你们一家终于可以团聚了!宝儿啊,我会想你的,很想你的……” 在门口站着的永安帝蓦地僵住,眼睛里充满了震惊与不解。 宁华称呼她——宝儿? 他心神恍惚了一下,吩咐钱三:“去把那夜的玉佩找来!”
第851章 悔 看到“以后的自己”终于要接近真相了,顾珩的心里甚至生出些残忍的快意。 太好了!也让他感受一下自己的痛苦! 吩咐完钱三,永安帝便离开了姝音停灵的院子,若有所思地走回了宸元殿,心里那个模糊的念头让他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接下来的时间,永安帝罕见的有些心神不宁,御案上堆积的奏折怎么都看不进去。他干脆站起了身,焦躁地在殿里来回走动。 钱三小声喊道:“陛下!” “玉佩找来了吗?”永安帝急切地问。 钱三为难地摇摇头,字斟句酌道:“春锦宫那边奴婢亲自去过了,柳妃娘娘宫里的东西太多,需要些时间找一找。” 有些事他没敢说,柳妃根本就不记得什么玉佩的事了,还嘴快嘀咕了一句:“什么破东西,我哪儿记得放哪里了!” 永安帝冷眼看着他,满脸不悦。 钱三心下一抖,更是连呼吸都不敢了,屏息道:“宁华郡主在外求见,应该是来打听陆夫人的出殡仪式为何突然取消了。” 永安帝揉了揉眉心,“你告诉她,明净道长那边算了个吉日,等过两日时间到了就安排她下葬。” 说罢,他又补充:“找个合适地方给宁华住,这两日就让她留在宫里。” 钱三诧异,却不敢多问什么,连忙应了下来。 入了夜,春锦宫那边才来了个小宫人。 钱三不敢耽搁,甚至来不及找一个体面点的盒子,就把玉佩呈了上去。 永安帝一把丢开沾满了灰尘的锦盒,把玉佩拿在手里端详起来,深邃的目光紧紧盯着宝儿二字,枯竭的内心莫名起了些波澜。 早已尘封的往事也猝不及防地涌现在了脑海里。 永安帝把这枚小小的玉佩紧紧攥着手心,正色道:“去把宁华叫来!” 宁华还在为姝音伤心难过,哭得晕晕乎乎的,被人请来宸元殿时整个人都是懵的。面对这个皇帝“侄儿”,她打心里有些发怵。 永安帝拿起手上的玉佩,问道:“你可认识此物?” 宁华一愣,谨慎地抬起头。 永安帝把玉佩交给钱三,后者立马把玉佩捧到了她面前。 “这不是宝儿的吗?”宁华蹙着眉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看,确认道:“这是宝儿的玉佩。” “宝儿?”永安帝疑问的重复了一句。 宁华有些懊恼,她怎么顺嘴就把姝音的小名说了出来呢?可一想到她人都不在了,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了,便开口解释:“宝儿就是姝音的小名,这名字还是勇毅侯起的,她三岁之前就叫这个,姝音这两个字是她父亲后来另取的。” 永安帝咬着牙,“你确定这个玉佩是她的?” 宁华一脸笃定:“确定!这个玉佩是她从小戴到大的,宝儿二字还是勇毅侯亲手刻上去的。” 永安帝紧抿着唇,良久后才又问:“永安元年的时候,她可有在你府上住过?” 那么久远的事了,宁华歪着头沉思起来。蓦地,她眼睛一亮,忙不迭点点头:“住过的,住过的!就她生辰的翌日,正月二十一!我记得那日我们还一起看摔跤了!” 永安帝的脸色陡然一变,感觉自己的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钱三看出不对,立刻领着宁华郡主退了出去。 顾珩一脸兴味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愚蠢了?” 永安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宋妪在下晌时说得那些话仿佛还在耳畔回响:“我那时见她是妇人的打扮,却在听说自己怀孕后惶恐不安得很,就多问了两句。她没有说得太明白,只说某一日外宿在友人家,半夜时分,床上不知怎么就多了个男人,然后她就稀里糊涂的被,哎!我心下起了怜悯,就为她用药落了胎。” 林氏果然才是那夜的女子,才是真的宝儿。 一直以来他都认错了人! 还有孩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太迟了!他甚至都没机会向她赔罪…… 永安帝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湿,胸口剧烈起伏着,刻骨的悔恨和痛疚正一点一点啃食着他。 看着他这副痛苦绝望的模样,顾珩也很不好受。只他心里也隐隐有些庆幸自己早早发现了真相,还有机会弥补,比这个倒霉蛋幸运多了。 永安帝枯坐了半宿,四更天的时候,他缓缓站起了身,踉跄着向外走去。 顾珩跟了上去。 此时的皇宫犹如一只沉睡的巨兽,在黑暗里蛰伏窥视,仿佛会趁你不注意就把你一口吞噬。 一阵寒风吹来,让守灵的小宫人不禁打了个寒颤。突然,从他身后传来一阵深重的脚步声,他仓皇地回头,无边的黑夜里什么也看不到。 脚步声越来越近,巨大的恐惧爬上了他的心头。他哆嗦着举起了灯笼,在看清人脸的那一刻,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陛、陛、陛下!” 永安帝没有理会他,径直进了殿里——那是林氏停灵的地方。顾珩跟在他的身后一步步走向姝音,她就静静地躺在棺材里,好似只是睡着了一样。 “姝儿?”顾珩不由得喊了一声。 可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永安帝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专注地凝望着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也许只是一瞬,也许过了很久,他毫无预兆地伸出了手,颤抖着向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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