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似从前一次又一次地接受临头的命运,难以挣扎。只是这回,她的心底生出了期盼。 等他回来,这世会变成什么样? * 有所祈盼的光阴,似乎过得很慢。 重阳节过后,及至十月中旬,院角青墙边的杏树,逐渐飘零下黄叶,只有几片孤零零地缀在树梢,冷冽的寒风刮过,欲坠不坠地晃动。 小圆拿着竹扫帚,在清扫那些落叶,嘴里哼唱新学来的小曲。 蓉娘和青坠正在屋里,又是端茶,又是拿果子。 国公夫人正领着一个驼弯背的老绣娘,还有两个年轻娘子,给姑娘量尺寸做嫁衣。 外头的事,那是男人该忙的,宅子里的事,也不能落下。若等战事了结,孝期结束,再赶制嫁衣,那必然来不及。 讲究的高门大户,都得从女儿出阁前的两三年开始准备。 现得抓紧些,别到时婚事琐碎地忙糊涂,哪里出了岔子。 再是这绣娘,虽年过半百,鬓边斑白,却是江南专门请来。 从前给长公主做过出降的嫁衣,还有诸多命妇的衣裳,也是出自她手。 杨毓原想今年请来此人,给小女儿提前备下嫁衣,但当今,得先忙碌小儿子的婚事。 曦珠被姨母拉坐下,面前递来各种的布料,还有花纹样子。 两个年轻的绣娘一左一右地指说。 一个多时辰的眼花缭乱后,最终择选下嫁衣的款式,以及布料花纹。 绣娘被送走后,嫁衣的事定。 曦珠仍和之前一样,闲时翻看卫陵临走前,给她搬堆来的杂书,又在蓉娘的说劝下,做些大婚时用的活计。 虽说婚事都由公府包揽,就连用到的东西,也不用她们操劳,但到底一些鞋袜,还是要自个做。 曦珠望着蓉娘从元嬷嬷那里,套来的卫陵鞋码尺寸,只得重新拿起针线。 几次同床共枕,她并未注意过这些。 她在小火炉旁,慢做起一双皂靴。 用的是厚实布料,鞋底夹了白棉。 在靴子快做好时,那盆摆在高几上的秋海棠也快谢了花。 曦珠小心清理完枯萎的花后,收到了不远千里而来的信。 厚厚的一叠,他怎么能写这么多? 她忍不住笑,拿着信缓了片刻,才拆开来,将那些折叠整齐的信纸一一展开。 在窗前深秋的暖融光下,一字一句地看下去。
第097章 相思信 苍茫天色里, 纵马疾驰,冷风扑面,卫陵无数次地想回头, 想再看一看她。尽管知道已远离公府,甚至远隔纵横的街道,他回头,不会再看见她的一点身影。 但直到大开的城门, 兵马司的人上前询问,恭送远去, 那短暂的勒马停留, 至彻底出城离开,他都未回头。 一整日, 都在往北直上的路途奔波, 除去在山林底下的片刻歇息,将要入夜,终在一处驿站停下。 不过休憩两个时辰,便要继续赶路,战事危急,不能多留。 虽大军驻守在北疆,随行亲卫家丁不过百十余人,但驿站还要接待其他官员, 众人只得挤在一处。 都是行军打仗久的粗人,早就习惯。 卫陵与洛平挤在一张床上睡。 临睡前, 他坐在抵墙的一张褪漆桌前,于一盏油灯下, 握笔写信。 身后的洛平打个哈切,拉过被子盖上, 问了一句:“还不睡吗?明日还要赶一天的路。” 自卫陵问他是否要前往北疆,好一番纠结,又与父亲商议,终是决定下来,并告知了卫陵。 纵使事后从神枢营退出,得了陆桓的冷眼,他也并不后悔。 他的父亲说:“男儿大好年纪,岂能困居四方京城,不若出去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他第一次离家这般远。 今日母亲还早起,给他烙了一袋子的干饼;父亲抬手拍他的肩膀,让他万事小心。 卫陵道:“你先睡,我写点东西。” 洛平也不再问,阖上了眼,不一会儿,便沉沉睡过去。 窄小的房内,渐起打鼾声。 卫陵垂眼望着雪白的纸张,思索应该写些什么。 他离开后的这一日,她都做了些什么呢?会不会觉得一个人在府上无聊? 不过分别一日,他却已很思念她。 她呢,有没有想他? 笔尖停顿在纸上三寸许久,那滴浓墨将要落下来时,他再次将毛笔将砚台里碾过,抬起,重落纸的上方。 须臾过后,他终究落了笔。 起初两个字“曦珠”,他一笔一划,慢慢地写着。 “我今晚到了封阳县,现大抵是子时三刻,写这封信时,正在这里的驿站落榻。休憩两个时辰,便要继续北上。不过离别一日,我很想你。” 寥寥两句话,他写地很认真。末尾,复加上日月。 仿若再回到前世的那时,他第一次写信给她。 他尤记得清楚,历历在目。 那封信只是写:“曦珠,我很想你。” 墨沁透了纸,他甚至怕多写一个字,愈发显得他的举止更加可笑。 即便谁人不知。 她已是别人的未婚妻,与那人的感情越来越好,他却见不得光地,在背地里,写着不能给她的信。 将自己真正的心里话,落在纸面上。 可现在,他终于可以写信给她了,不用再躲躲藏藏。 卫陵无声笑了笑,将信纸折叠整齐,放入怀里的衣襟。 他并没有打算立即送出,只不过稍解思念之情罢了。 将灯吹灭后,他躺到了床的外侧,背对身后睡着的洛平,面向透光的窗子。 他需要光亮,而畏惧黑暗。 每回度过黑夜,而不用点灯,都是与她一起睡。 很久,他都未与其他人在一张床上共眠。 他不能容忍身边的人,除了她,有另外的人,哪怕是前世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曾因追击逃敌,与一众将士幕天席地地在深林雪地里,互相放哨轮睡。 但接下来,将会面临战场上更多的异变情形,他必须尽快让自己适应。 他握紧了手里的香缨带,闭上双眼,陷入黑暗里。 * 昼夜不停地北上,信也写了七日后,他们抵达北疆。 那天是九月十五。 边疆五里设一个烽燧。而从邑城附近起的西南一带烽燧,日夜燃烧半月之久,只余残烬的灰烟,在半空盘旋,城中土黄的墙壁上,不时有大滩干涸的暗红血迹。 浩浩荡荡的抢劫过后,羌人早带着丰富的战略品,跑地没影了。 损失惨重,守将擦着眼泪,畏畏缩缩地迎上来,怕皇帝降旨问罪。 但他已顽强坚守,谁让狄羌的新汗王阿托泰吉,实在是个硬茬子,邑城不算多大的地,守军也不比其他城池的多,阿托泰吉竟不声不响地,绕过前面两座大城池,攻打这里。 卫远听过守将的禀报,及看过邑城的现状。城中随处可见死伤的百姓。 他低声暗骂了句。 话中的意思指向皇帝。 倘若皇帝不思前顾后地犹豫,早些让卫家北上出征,何至于让一个能力平平的守将,应对那五千羌人的攻打,造成如今生灵涂炭的局面。 卫陵离得最近,听到了这声暗骂。 他的目光落向一个大哭的、扑在一个妇人身上的孩子,也不知那妇人死了没死。 他的内心毫无波动,淡看一眼,转了回来。 然后听到大哥的指令。 回到石散关,整军反攻。 三千卫家精兵都驻守在那里,与这里相隔三十五里。 气候日渐严寒,羌人必定会再次抢掠,不会只贪图一次的得逞。 这个预判是确准的。 在前世,不过三日,阿托泰吉领兵,兵临嘉丰城下。 他们回到了石散关。 大哥召集卫家军部将时,卫陵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包括父兄死后,无法掌控军队,被他杀了立威的人。 接下来一连九日,战争重开。 他身处战事,嘈杂忙碌,也无纸笔,不能再写信与她。 他更需借这次战争,让诸将看到他的能力,他方能掌权,而非真的来长资历。 混乱的厮杀里,刀光寒霜,惨声哀嚎不绝于耳。 他与洛平领着小队人马,在弥漫的硝烟火光里,趁乱去追击敌军,最后砍下了阿托泰吉身边一名大将的脑袋,带了回来。 阿托泰吉听过消息,怒振马鞭。 其间过程暂且不论,当那颗血淋淋的头颅被扔到地上时,诸将惊骇。 便连统率军队的卫远,也被三弟第一次的上场立功,给诧异地好一会,方才反应过来。 胆子太大! 他记下了卫陵与洛平,还有那支队伍的军功,也责罚了卫陵的目无军纪。 没有上官指挥,竟不怕死地,私自带队去追击。 倘若发生一点意外,他如何与爹娘交代。 卫陵被责打了二十军棍,下.身被打地血肉模糊。 但只是瞧着严重,上了金疮药,再修养些时日,就能养全。 他趴在军帐的硬板床上,不知怎么,想起前世自己第一次上战场,面对那些杀红眼的羌人,全然傻住,怕死地只想赶紧跑,但死亡的惧怕,让他连动一下都不敢。 是大哥赶过来救的他,事后,也打了他二十军棍。 想到这里时,卫陵拿着毛笔,笑了声。 他低头,在木凳子上,给她写着第八封书信。 不过是今日我立了军功,但也被大哥打了。 末尾,又写:“我很想你。” 他不知这会不会让她觉得枯燥乏味,但他不愿去写那些锦绣文辞,他没读多少诗词歌赋,并不会,也觉得那些,也不能很好地表露他的心绪,最终落笔只这四个字。 他没有详细描述战事过程。 前世的无数个夜晚,他可以尽情倾诉,皆因那些信不能给她,她也不会看见。 但现在,他不敢再那样写。 他知道比之更残忍的战事,她亲眼目睹,甚至经历,但他不愿她再见了。 这晚,卫陵在闭眼临睡前,有些出神地想,他仍然还是怕死的,怕回不去京城。 入夜,他梦回了前世。 …… 蒙眼的血色里,他看到一个接一个的将士倒下,倒在雪地,被羌人的铁蹄践踏。 他单膝跪地,鬓发尽散,喘息着又呕出一大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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