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执没想到昨日还见面的人,这会已经不在。 他不能多言昨日傍晚之事,打破这好似平静的氛围。 卫陵分明得知了消息来杀他,这会竟让郑丑来治他的伤,还告诉他这些,便是要他既往不咎。 更或许,是因他还有用。 强忍着余痛思索。 “你想让我去见卢冰壶,让他把此案压下来。” 卢冰壶是刑部尚书,亦是内阁阁臣,有权裁量该事。 而非他们一个被压制的三品武将,一个才起仕的小官。 现今,不管皇帝到底知不知道潭龙观的事,得把此事压住,不得暴露人前。 倘若皇帝确实得知,这便是一块遮羞布,如何都不能扯落。 他也要抢先去将潭龙观的事禀报,让卢冰壶把压力扛下来。 现在的局势,其他都不重要,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潭龙观的事掩住。 卫陵淡道。 “明白就好。” “既如此,你现在不能躺着,得起来做事。立刻起草呈现陛下的奏折,我要看你所写内容。” 又唤郑丑进来。 靠在床头的许执,咳嗽一声,颤抖着手臂,接过递来的黑色药丸。 一口咽了下去,浓重的、令人犯呕的苦味中,渐渐地,胸口的裂骨之痛暂缓。 郑丑给他把脉,观他面色。 半刻后,对卫三爷道:“可以撑两个时辰。” 那黑色的药丸,是用了极昂贵的几十种药材,做出的保命丸。 本是救急之用,却用在这种地方,不好好先把身上的骨伤养好,还要起来折腾。 但官门中事,他管不着,自顾自地到外边的方桌上,开始收拾药箱。 来这处两个多时辰,夜深得很了,他得快些回去,后院还晒着药草,要收起来。 卫陵对他谢道:“劳烦你跑这一趟。” “那我先走了,若是他撑不住,就再吃一颗。明早我再来看他。” 郑丑留下那瓶子的药,肩挑起箱子,往外走去。 卫陵又让一个亲卫,送郑丑归家。 许执也跟着蹒跚起步,终走至外间,撑坐在书案前。 抽出一张雪白的奏本,在肺腑泛出的阵痛中,磨墨拿笔。 低垂眼眸,一笔一画地书写。 手竭力克制颤栗,屏住紊乱的气息。 他必须写好这封折子,不能出半点差错。 直至最后一撇落成,他已满身是汗。 将落了墨字的折子,拿与身侧人,喘了口气,道:“你看是否可以?” 卫陵接过仔细看完,并无可挑错的地方。再好不过,不愧是寒窗苦读出来的人才。 “可以。” 正事说完,就无继续留下的必要。 却在走至那窄小院子,将要出去时,那只黑得跟块炭的猫蹲在菜地旁,俯下身体,翘起尾巴,还在冲他龇牙咧嘴。 从他踏进这个门,猫就跟他不对付。 卫陵大步过去,皂靴一挡,迅疾拦住将要逃跑的猫,伸手捏住它的后颈,将它拎起。 沉甸甸的,皮毛滑亮,可见喂养的很好。 分明片刻前一副凶相,被提起来后,顿时怂了。两只粉色的爪子耷拉,胡须一颤一颤的,喵喵地低叫。 卫陵不觉好笑,侧首问身后的人。 “我花一百两,买你这猫如何?” 绵绵的疼痛从骨头钻入血肉。 许执的神情霎时僵住,很快撑起笑,道:“三爷说笑了,这猫是我捡来的。跟了我两年,惯常野的,常在外边,连我也管束不了。” 卫陵无谓地笑道:“说说罢了,你一个人住着,该是孤单。有只猫陪着也好,我不会夺人所爱。” 纵使许执心知肚明是他动手要杀人,又能拿他如何? 他早想让许执去死。 在前世得知那封退婚书时,就恨不得立即回京杀了许执。 是许执让她日夜哭泣,每天以泪洗面。 那时,他想。 等与狄羌的战事结束,他会回京娶她。 会比许执,对她更好。 但又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都不曾令她那般伤心难过。 当年的那一个夜晚,他没及时回应她的表白,她转头就喜欢上了许执,和许执约定终生,为许执洗手作羹汤。 也是在那一刻,他不愿去深思。 其实在她的心里,他比不上许执。 这一世,还从她的口中,得到了验证。 但如今,她不喜欢猫了。 许执,也不是前世的那个许执了。 秦令筠已死,他可以暂时放他一马。 毕竟现在,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许执只感伤处疼得更厉害了。 血腥涌到喉咙,他强颜欢笑道:“多谢三爷体谅。” 卫陵敛笑松开了手,猫儿一下子落地,逃跑似地窜入菜叶间,抖落清脆的冰霜声。 “好了,我要回家去了。你也别浪费时间,快些去找卢冰壶。” “你尽管放心,我心里有数。” 等见人出门离开,许执默低着头,抬手擦去嘴角的血。 躬身摸了摸又蹭来自己腿边,可怜地喵喵叫的煤球。 在昏昧的夜色中,将院门落钥。 艰难地坐着留下的马车,怀中揣着那封秘折和那瓶保命丸,仰头靠在车壁,将所受的屈辱全都咽下,往卢府而去。
第140章 画中人(修细节) 书房内, 纱罩灯中的火光朣胧。 卢冰壶将手中的奏折,反复看了三遍,这才抬起头, 看向案前站立的人,神情肃穆非常,语气沉重地问道:“这折本上所写,可是真的?” 深夜, 正是万家熟睡之时,他毫无困意, 坐于此处思索今日, 不,是昨日傍晚秦家的骇人惨案。 子杀父, 其是朝廷的三品大员; 又杀尊者, 其是为皇帝炼丹的道士,皇帝颇为信任。 自大燕建朝以来,这恐怕是最为严重的案件。 身为刑部尚书的他,现今看管着犯人秦照秀,得想好天亮后的安排。 更在深思此案之后,朝中一切可能产生的变局。 偏偏这个时候,皇帝的身体愈发不好,恐就在这几年…… 不料自己正查案人口失踪的门生, 会夜半前来,告知比秦家灭门更为可怕的事。 “你可知倘若你所言是假, 后果如何!” 卢冰壶眉头深皱,喝道。 许执紧咬忍痛的牙关松开, 低头拱手,道:“我已有七分的把握, 潭龙观内的活人炼丹乃是真实。” 虽然并未将话说满,但卢冰壶清楚,若无实际证据,许执绝不敢冒着危险来找他。 一个从山村爬上来的农家子,折断了清骨,攀附上他,才得以上京赶考。 这两年,更是为前程仕途费尽心思,结交官员,拜谒送礼。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卢冰壶背过身,目落满墙的书架,上面摆满了文人墨客的著作。 许执稍抬眼,看着他的背影。 倘若卢冰壶愿意为皇帝,抗住三法司的压力。此案过后,他这位老师的仕途,也会更进一步。 兴许就是朝着那个文官之首的位置:内阁首辅。如今的思索,不过是在考虑该如何与皇帝言说。 长久的沉寂中,他垂下困倦的眼皮,咽了咽泛涌上来的血气。 终等至一声:“你与我一道进宫。” 卢冰壶转过身,随即叫丫鬟,取来官服换上。 袖中揣过那封秘折,带着自己的学生,迈步出了书房。 马车一路穿行静谧的街道,残留舆轮碾过砖石的声音。 车厢中,离得近了。 卢冰壶这才注意到身边坐的人,脸色十分难看,甚是煞白。疑惑问道:“你的身体不好?” 许执并不隐瞒,将白日的疯马踩踏之事道来。又说伤得不重,去一个医馆诊过,好了很多。 “多谢老师关心,我再吃颗药便好。” 卢冰壶看他从衣襟中取出药吃,只问:“能否撑得住?” 待会要去见皇帝,别出意外的好。 许执深吸两口气,缓了缓胸前的痛苦,语调沉稳道:“能撑得住。” 帝王之怒,率先要发作在他们的身上。 * “砰”的一声,那个燃香袅袅的错金博山炉,被挥落在卢冰壶的脚边。 大开的秘折也被摔扔在御案上,案后身穿滚金龙袍的人耸起嶙峋的肩膀,双手撑在案沿,一双污浊圆瞪的龙目,怒气汹汹地,盯着慌张跪地的臣子。 掌印太监立在一旁,也跟着跪下去。 就在昨日晨时,陛下派人去潭龙观请秦宗云进宫,但等至暮色四合,始终不见人来献丹。 正要让去瞧怎么回事,却是噩耗传来。 那个秦家的痴傻孙子,不知发的什么癫,竟在母亲的葬礼上,拿着从厨房偷出的尖刀,一连捅死了自己的父亲、祖母、祖父。 当场那么多的官员,在震惊之后反应过来,把要在棺木前自尽的秦照秀制住,立即将人捉进刑部,并把此事上报陛下。 陛下恰因曾服丹药,而感烧热焦躁,听到这个消息,当场惊怒地连连拍桌。 “一个傻子,竟连杀三人!那些臣子都是吃干饭的,不会去拦着!” 后来太医院的人赶到,熬煮药汤给陛下喝,才逐渐冷静下来,却是力不能行,只能躺在龙榻上。 不想夜至深更,身体才好些,又有惊闻送至。 掌印太监的额头磕在金砖上,不敢抬头。 继而听到陛下的急促喘气声:“去把那个许执带进来!” 他忙不迭起身,出去把人带至。 许执走进御书房内。 纵使低垂着头,也能察觉到射向自己的目光中的暴躁。 他只在春闱殿试那日,近处见过皇帝。 授官进入刑部之后,也只在朝会时,站在百官的最末,远远地看上一眼。 “把你现在所知道的,都告诉朕。” 迎头落下这样一句话,许执站定在卢冰壶的右后侧,恭敬道:“是。” 一炷香后,在将所知的半数尽言。 他双膝弯下,跪倒在地,再次道:“臣目前所知,皆告知陛下。还请陛下收回旨意,勿于三法司众臣面前审案,否则将会对陛下的名声威严有损。” 一国之君,竟信奉妖道,残害自己的子民。 事发突然,一旦审问定罪秦照秀,涉嫌被害秦宗云,后续的潭龙观定会被搜查,到时那桩丑事爆于人前,再瞒不住。 最好的处置,便是现今死守。 遑论以人炼丹的背后,兴许就是这位皇帝的指使。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59 首页 上一页 19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