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熙帝特点峡州总兵傅元晋,上京受赏封侯。 * 届时,便是傅元晋的死期。 风晃残灯,昏光树影中。 卫朝神情阴冷地,远眺总兵府的方向。 将手心中,三叔母离开峡州前,最后一次见面时,给他的锦囊攥得愈发紧了。 与那位许尚书商议除去傅元晋,是为了不被傅家压制,让卫家得以彻底复起。 自三叔母故去,傅元晋一直在找机会要他的命。 同时,也是为了三叔母。 卫朝心里清楚,她的早年溘逝,追根究底,是因对他们这几个毫无血脉关系的卫家人,殚精竭力而致。 但他没办法不把这个罪责,也怪在傅元晋的身上。 从那一晚,他背着孱弱的她,在月光下,一路回去。 她趴在他的背上,压抑地低泣,滚烫的泪水浸透了他的整个后背开始。 漫长年月里,他目睹她的每一次曲意逢迎,也一次又一次地为她擦拭眼泪。 他无数次地在心中,对她发誓。 有朝一日,一定会报了这个仇。
第151章 黄粱梦破(五) 那是一条绵延无尽, 通向未知的道路。 自流放的荒芜途中,病重的祖母紧掐住他的手,让他唤出那声“三叔母”开始, 此后前行的路上,她便一直陪同在他身边。 哪怕荆棘刺伤,鲜血淋漓。 她从来都是温柔地抚着他的头,浅笑说:“阿朝, 别害怕,还有我在。” 原以为历经十年的苦难, 终于通往光明, 快要得见曙光时,她却已经不在了。 只让姑姑对他嘱咐:“阿朝, 卫家以后就要靠你了, 你照顾好自己。” 仅此而已。 连她逝去的消息,也不让姑姑传回峡州,让他得知。 她不想忙碌战事的他为难,回京奔丧。怕朝廷对身为卫家人的他,有所争议。 卫朝知道。 而她是何时病得那样严重,以至于一回京,身体发病,急转直下。 不过短短半年, 便与世长辞了。 他同样知道。 起初的操劳,沐雨经霜。 整日在冰凉的河水中浣衣, 腰都直不起来,后来遗留了腰椎骨凸出的病症;夜里回到那个狭小潮热的屋子, 还要点灯熬油的缝补衣裳。 飞蛾绕灯飞舞,不时咬人的蚊虫嗡嗡。 她在灯下, 一壁狠拍去腿上的花白蚊子,一壁快速地飞针走线,对他们笑说:“慢慢来,总会好起来的。” 尽管几人的肚子咕咕叫着,饿得发昏。 却在听到她自信的话,和看到她的笑容时,也对将来生出希望。 他也相信,一切会慢慢变好的。 直到那一天,他看着她梳妆打扮、换上新衣裙,走进了总兵府。 犹如走进恶兽的口中,每次出来,被剥去了一层皮肉,还在缥缈地笑,对他说:“阿朝,我没事。” 但她所谓的没事,不过是为了宽慰得到庇护的他们。 他只有在傅元晋的身边,忍辱负重地咬紧牙,杀更多的海寇,好似才能弥补她做出的牺牲,让她不用再去找傅元晋了。 他会让她,也让姑姑、卫锦卫若,再过上曾经在京的日子。 而非一个铜钱,掰成两半来用,拮据地苛刻。 她有一个小盒子,是樟木做的。 里面装着她和姑姑另外做针线活,或是编织花绳,拿去卖得到的银钱。以及卫若帮人抄书,得到的碎银。 傅元晋给她的那些首饰和银钱,她极少动用,除非是用处大的地方。 至于买些米面粗布,都是用樟木方盒中,他们自己的钱。 日复一日的精打细算,她仍会在中秋或是过年时,买小袋子饴糖。 这样阖家团聚的日子,傅元晋要回傅府过节,她不用去陪那个人。 一人口中塞一颗,她自己也吃一颗,甜得咳嗽了一声,继而道:“过节呐,就该吃糖高兴些。” 卫锦将糖咬得咯嘣脆响,欢喜地直点头。 “对,娘亲说的对!” “娘,我还要吃糖!” 她在他们面前,总是对这万般艰难的人世,怀有祈盼。 倘若不是有一天,他从沿海县城杀敌回来,得以在两个月的疲惫后,可以歇息两天。 还未踏入院门,便听到了一声低过一声的痛苦呻.吟,是她的。 他快步冲进去,门被推开的那瞬间,浓重的血腥味扑面涌来。 她乌发尽散,脸色惨白如纸地,正在地上翻滚。 身.下,是被血染红的粗布裙子,和一地蜿蜒挣扎的血迹。 “三叔母!” 他脑子空白一片,急去抱她。 双膝跌跪在地,把浑身浸透了血和汗的她,手臂不敢用力地,轻轻搂在怀中。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满面是泪,疼地唇瓣直抖。 “阿朝,疼……” 便是那一天,狂跑去找大夫回来后,他得知她喝下了绝子汤。 那样一副歹毒凶险的药汤下去,以至生出宫寒恶症。 她彻底亏损了身子。 周围是从田里农忙回来,姑姑和卫若急切问询大夫的声音,还有卫锦的哭声。 他一语不发地站在床畔,望着睡去的她,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 背过身去,他又投入那永无止境的杀伐厮斗中。 一刀又一刀地砍在海寇的身上,割下无数双敌人的耳,恭敬地呈到总兵傅元晋的案前。 纵使傅元晋从未记下一笔他的战功。 好似就是从那年的冬天起,她愈发畏寒。 也在那年,光熙七年的腊月底,她给许执写了那封信。 * 镇国公府尚在,卫家兴盛时。 卫朝对三叔母的印象,是一个相貌极其好看、性子柔顺,来公府寄住的女人。 偶尔在园子里遇见,会给他一支糖葫芦,或是其他什么吃的。 皆是她与那个穷进士出去玩时,买的小吃。 当时,他并记不得那个进士的名字。 咬着酸甜的山楂果,他从练武场回到书房念书。 身为卫家的嫡长孙,他每日都要读书练武,从早到晚,并无多少空闲的时候。 尤其爹娘去后,整个偌大的公府,倚靠三叔在北疆打仗撑立,祖母对他更为严苛,想他快些成长起来,为三叔分解压力。同时,也是因公侯的爵位,落在了他的头上。 依照三叔当时的战功,该从祖父那里继承爵位。 但三叔对他说:“阿朝,爵位本是你父亲的,自然该给你。你不用想太多,我是你三叔,会护着你,等你长大,有足够能力了,我会把卫家军也交给你。” 三叔拍着他的肩膀,道。 “好了,若是你哪处兵法上不懂的,趁我在家中,你快来问我。至于读书上的事,去问你二叔,那些他懂的多。” 三叔常年不在家,驻守在北疆。 尽管和从前不大一样,不再爱笑,但还是一般的亲切。 在三叔收回手,背过身去时,卫朝注意到他满是伤痕的手心。 而那一年的上元夜晚,他亲眼所见那只手,紧捏地指骨苍白,青筋毕露,将那些伤都包裹起来。 游玩灯会,三叔让亲卫护着他们去玩,自己则和官员进了酒楼说事。 和姑姑、卫锦卫若他们,兴致寥寥地逛了一圈,便打道回府。 但他不小心掉落了一个荷包,回到院子才发觉,慌张寻了一圈,从园子到马车,都没有找到。 恐是游玩时遗落。 夜晚人多,怕是找不回来了。丫鬟仆妇纷纷劝说。 但那个荷包是娘做给他的,今夜还特地戴出去玩。 悔恨之余,他一定要找回来。 让两个小厮跟着一道出门去找。 熙熙攘攘的喧闹欢声中,从这条街,找到那条街,穿梭人群,却一直未寻到荷包的踪影。 最终不得不沮丧地回去,又顺沿回去的路,最后找一遍。 纵使是坐马车回府的,但兴许落在路上了呢。 雪花纷落,北风如刃。 他弯腰低头,提盏灯笼,在一隅的昏黄光中,四处搜索。 头顶高空天穹,五彩的焰火砰砰地炸响。 直搜至一处街角拐口,身后的小厮忽地凑过来,道:“前面那人,好似是三爷。” 他抬头看过去,果然是三叔。 大雪之中,一个人,正侧着脸,怔望对面晦暗的高墙之下,从墙内延伸而出的树梢下,影绰地站了两个人。 刚要奔过去叫人,却见三叔朝后连退了两步,退至墙根底下。 再也看不清神情了。 绚烂璀璨的烟花中,光影时隐时现。 三叔的目光,一直在看远处,那两个紧贴的人。 那时,他莫名地,竟然不想去叫三叔了。 跟两个小厮,也退到黑暗中。 直到那两个人分别,一人背身离去;一人提盏绿琉璃灯,揪着粉色裙摆,欢快地蹦跳上台阶,走进了公府的侧门。 整条街道,随同湮灭的烟火沉入寂静。 “阿朝,你在这里做什么?” 三叔还是发现了他,走过来问道。 声音很平静。 “三叔。” 他有些忐忑地低下头,道:“我掉了娘给我做的荷包,想找找看。” “找到了吗?” “没有。” “那我去叫些人,帮着一块找。” “三叔,不用了,我找过很多地方了,没找到。” “哦。” 三叔侧过身,道:“那回去吧。” “好。” 他跟着三叔的脚步,走在旁边。 “今晚玩得高兴吗?姑姑带你们去了哪里玩?买了什么没有?” 三叔在问ῳ*Ɩ 他了,也伸手,把他头上和肩膀的雪花扫去。 “嗯。去了崇福坊那边,看了几个杂耍和皮影戏……” 他回答三叔。 看到三叔的身上落了一层,比他身上还厚的雪。 …… 过完年,在暮春三月时,终于从京城传来了许执的回信。 已经坐上刑部尚书位置的许执,答应了帮助他的仕途。 卫朝看见三叔母将那封单薄的信纸,紧贴在胸口,笑着笑着流下一行泪来。 抬袖擦干眼泪,转头对他们道:“他答应了帮我们,很快就会好的。” 不过两个月,他的任职令很快下来,是巡守的游击将军。并无特定等级,却有了一定的俸禄,军功也能记录在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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