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满是苦涩,喉咙哽痛难咽。 卫陵知道不可能。 她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的。 从前世, 她第一次向他表白。 深沉醉意的他没有回应,远望她哭逃进昏暝夜色的那一刻, 他就彻底失去了拥有她的资格。 可那时,他分明只是晚了一步。 “曦珠, 我是有私心,所以没有告诉你我也重生的事, 可我是真的爱你。” “你知不知道,我前世就是爱你的!” 他急于求证自己的清白,想要她相信他对她的爱意,并非弄虚作假。 “是卫度!不是他的话,我们不会分开!”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你说喜欢我的那一天,我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也是喜欢你的。他就去和娘告状了!” 泪水的苦咸,顺着微张喘气的唇瓣流入口中。 在曦珠抬手,擦去脸上的潮湿时,听到了他慌张的辩驳。 “不是我,我没有想要你嫁给许执的!” 朦胧的视线中,他的面目是那般阴翳,低声呢喃:“我怎么会想让你嫁给那种人,他又穷又贪图前程,你和他过日子,只会受苦……” 他的声音愈来愈低,直至湮熄。 不愿再说贬低那个人的话,仿佛也是在否认曾经和那个人在一起的她。 曾经,她醺红一张笑脸,对他说过:“表哥,我和微明在一起很快乐。” 那样苦的生活,她竟然是喜欢的。 喜欢到恨不得立即和许执成婚,搬出公府。 卫陵的眼睛酸涩难忍,望着榻上拭泪的人。 想要将那些印入脑海,于深夜的孤灯之下,翻看了数遍从京城而来的书信,说给她听。 他其实知道她的一举一动,知道她的喜怒哀乐。 但都和那个人有关。 他不想再刺伤她的心。 只是艰难地张口:“曦珠,那时候我没有及时回应你,我其实很后悔,想要去找你说清楚。我也是喜欢你的。” 卫陵吞下喉间的痛楚,垂眸苦笑了一声:“你这么好,我为什么会不喜欢你呢?” 可是阻隔在两人之间的,有太多事情。 他身陷动荡囹圄,她也幸福快乐。 许许多多前世的浮尘过往,他早已模糊,唯有那些与她的事,却镌刻进心里。 锥心之言,似同流动了数十年的暗河,终于得见天光,奔泻而出。 “那时我在北疆,很想你。只要空闲下来,满脑子都是你,我给你写了很多信,但都不能寄回京给你。” 他将那些曾经一笔一划写成的书信,一字不漏地,都默背给她听。 将那些被掩埋在前世的秘密,都告诉她。 想要她知道,其实在很早之前,他就爱她了。 他一直都是爱她的。 但曦珠看着他,却想起了在那条漫无黑暗的道路上,另外一个人的流泪倾诉,在说着面前这个人,对她的爱意。 此刻,两个人的脸交叠。 他们所说的,并无差别。 只是她听到了更完整的三年。 在那三年,一个人在北疆的他,是如何满身的伤痛,思念着她;如何听帐外的风雪,不能将迟到的情意,送去给她。 正如今生,他独身在北疆时,给她送回的那一封封书信中,所写的一般。 她却担心他在无情战争中会受伤,怕他不会照顾好自己,会在寒冬中生病。 更怕他和前世一样,再也不能平安回来。 “他退婚后,我得知了消息,当时我就想,若是仗打完再回到京城,我一定会娶你。” “告诉你,从前我就爱你了。” “我只想娶你为妻。” 随着那道哑声的延续,窗外的光渐渐明晰起来。 太阳斜照,透过窗子的菱花格,落在困乏的眼上,曦珠阖上了眸,一行泪滚落下来。 但最后,他并未遵守离去前的承诺,平安回京。 而后是那段阴阳相隔的黑暗中,麻痹的痛苦里,听到她的抽泣,是对死去的他哭诉。 是因为他的无能,才会让她遭受那么多的苦难。 卫陵的手抚摸她柔软的脸腮,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柔地擦过她的眼角,将那些温热的泪都抹去。 鼻尖几乎相抵,气息纠缠之中。 她听到了他温柔的低声:“是不是傅元晋告诉了你,我也重生的事,还是谁告诉你的?” 是王颐? 为了让她回来,他告诉了王颐那些事。 但是不可能,自从她醒来后,两人根本没有见过面。更不可能有其他人得知。 只有他自己。 而他,是绝计不会说出来的。 她到底是如何知道,只有一个傅元晋。 卫陵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恨不得立即去撕了那个人! 即便是在今生,即便人已经死了,也要从棺材里拉出来,砍上几刀! 但此时的他,却用尽了最柔和的语调,想要得知她消失的这七日,所有的行踪。 在重生的真相暴露之后,无所顾忌。 纵使她已经回到他的身边,卫陵仍要得知细节。 “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躬落的头颅,忍不住地前倾,想要去吻她泛红的眼。 却在刹那,被无情地推开了。 “你别管是谁告诉我的!” 她不愿将那个人供出来。 不堪和愤怒,充斥在闷痛的心中。 泪水坠落而下,沁透了衣料。曦珠伸手,一把推开凑过来的胸膛,抬头怒视着眼前人。 “我说了别碰我!” 从一开始和他在一起,她时常想起前世的过往,觉得与他的婚礼,是一场幻梦。 但随着一天天过去,便如此时,他的有意诱导,她开始觉得一切都在改变了。现在,是全新的一世。 可是,原来他知道所有。 在归来的路途中,她下定决心,鼓足勇气将前世与傅元晋之间,那些不堪的过往告知,得到宽慰和不在意之后。 而她以为成婚的那个人,却劝说她,让她和眼前这个人,好好过日子。 何其荒唐! 卫陵竟被那推拒的力道,给后退了一步,在以为坦白之后的愣怔间,看到了再次怒目而视的她。 “你爱我,就不该欺骗我!” “是不是我没发现,你就打算演上一辈子骗我!” 她的审问并未结束,仍在继续。 卫陵也立即反驳道:“怎么是演的?” “我一直都爱你,也一直想要娶你,想要和你在一起!” 他满口是爱的说辞,在一句句地驳倒她的疑问,想要她信服他。 “是,我骗了你娶你,可我是爱你的。” “你那时病重,搬回了春月庭养病,我一直被困在这里,哪里都去不了,连你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听到你的声音,重新回到你的身边。” 可是后来,他等到的,是哀恸的乐声,以及连绵的痛哭。 整整七日之后,是彻底的沉寂。 他被遗弃在了这个地方。 而后在不知岁月的,焚火的绝望中,再次感受到她的气息。 “我没有想到会有重生这样的事,当时我回来时,不敢相信是真的。可听说了你来看我之后,就生病了,我就知道,我一定是真地回到了过去。” “我知道的,你也一定回来了。” “你是因为我,才会病倒的。” 若非她也是重生的,他只会以为面对的这一切,都是虚假。 因她是真实的,他才会相信自己的重生。 即便之前为鬼十年。 刚重生回来时,他也曾犹豫过,要不要告诉她真相,让她不要再操心他家的将来。 但几日几夜的思虑折磨过后,他终究抵挡不住私心的侵蚀。 那是他在梦中,才能渴求到的。 光是幻想与她的以后,足够让他亢奋到失常抽搐。 终于在那个初秋的雨夜,他前往法兴寺去找她,想要续上前世断掉的缘分。 “上天既然给了我这个机会,一定是想让我和你重新在一起的。” 卫陵已不知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 眼前不由湿润,双膝弯落,跪在了榻下的脚踏上,小心翼翼地去碰曦珠在薄毯上的手,而后放在掌心中,想要捂热她的冰凉。 在低处,他微仰下颌地,望着窗前明光中,眼圈通红的她。 “曦珠,我们不和离,好不好?我错了,你要怎么罚我都可以,要打要骂都可以。” 他高阔的身躯,遮挡住背后地上的和离书。 好似那样就不存在了,两人的隔阂便消失了。 他又忽地想起来,扯动唇角,赶紧对她笑道:“对了,快了快了。等京城的事结束,我们就回家,不在京城了!” “到时我陪你一起回家去,好不好?以后我们就住在津州。” 但他的悲哀请求,并没有得到允许。 她冰冷的语调,再次响起。 “倘若我知晓你也与我一样,有了重来的机会,我绝不会和你在一起,难道看我被你玩弄,你会觉得高兴吗?” 她知道一个陷入情.欲、却不自知的人,是如何的丑态。 每一日,她的惶恐,他都看在眼里。 每一次,她小心袒露的前世,他全都知道,甚至知道的更多,所以从不会问她从哪里得知的机密。只把她当作一个傻子,哄得她欣喜,以为他许诺的回家将要实现。 现在,又想如此轻易地,要得到她的原谅。 曦珠垂眼,望着榻下与回忆里截然不同的人,前世向来骄矜的他,不会如此低微。 弯落脊背,扬起一双连日疲累的漆黑眼眸望她,连语调都卑微。 仿若,那个连她都要遗忘的自己。 此时,就像有一面镜子,横立在两人之间,让她再次见到了过去,那个真正十五岁的自己。 祈盼那个十七岁的他,能多看她一眼。 哪怕是偶遇,她都能为了短暂的一刻,兴奋地整夜睡不着,在床上翻来滚去的,想着他离去前的笑。 挥手对她说:“表妹,那我先走了。” 她总是难过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毫不留恋地,不会多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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