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度的随从几乎是傻了,见大人被刑部的官押送离去,就拔腿跑回府报信了。 适时,郭华音才和两个孩子用过晚膳,卫锦一个人埋头在画画,她则在陪卫若练字,陡然传来噩耗。 不及随从说完,她就急往正院而去。 提裙穿梭夜风之中,她脑子里唯剩一个念头:倘若没了卫度,她在公府,怕是更难了。 此时,杨毓正在与底下的管事筹备礼物。 虽说瞄着皇帝重病的风向,京城各个世家官员不敢再大办宴席。但逢红白喜事,依照此前的送礼,仍要还礼。 她正忙呢,却忽听到小儿子过来,与丈夫说起二儿子被关进刑部的事,骇然地险些摔倒。 等二媳妇满脸是汗地赶来,眸中含满了泪,急切地问她可怎么办啊。 杨毓也是答不上来的。 她去问丈夫,却见丈夫阖着瞎了的眼,不言不语。 转目去看小儿子,卫陵便安慰道:“娘,你先别急,再等等。” * 终等到事发的翌日晚上,刑部牢狱中的卫度,被旨意仗打重伤。同时传出皇帝要废黜卫皇后和太子的消息,卫旷于第三日的清晨,在卫陵的陪同下,坐了马车进宫。 在殿外站了近一个时辰,等至皇帝醒来。 一被太监引入香阁之中,隔着浅黄的龙纹幔帐,卫旷便闻到了周围一股腥臭的气味,被浓郁的龙涎香压制。 那是将死之人才会散发出来的味道。 神瑞帝的精神愈发颓靡,瞧不清楚帐外的人,但他相信,帐外的人,更是看不见他。 当年若非得到卫旷的协助,他不会在那么多的兄弟中夺得最后的胜利,坐上皇位,成为皇帝。 卫旷的眼睛,也是因护住他,而被乱箭射伤的。 但二十多年这么走来,卫旷实在身负太多功勋,让他不得不生畏。 又有三个儿子,都是能力卓然之辈。 原以为卫陵不过是个纨绔,这两年来却出乎他的意料。 如今峡州那边,也要靠着卫远稳住。 倒是卫度,竟是最不如意的。 也是可以借机除去的。 而卫旷明白这个道理,他推开一旁太监的手,弯曲膝盖,跪了下去。从干涩的嗓子里挤出了这样一句话:“陛下,是臣教子无方,臣有罪。” 第三日,卫旷在他的面前,为了给儿子请罪下跪。 神瑞帝露出了近日的,第一个笑容。 * 镇国公进宫的消息,顺着春风,一路飘至偏殿。 太子坐在紧闭的窗边,再次听到了窗外,他的亲信的声音。 这两日,外边发生了何事,他尽在掌握。 也知道了他的父皇,兴许是要利用此次的事,削弱卫家势力。 但他不敢确定,若是自己的想法出错,到时候废黜的还有他这个太子。 他仍要依靠卫家,卫家绝不能有事。 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抬袖擦去额上冒出的一层密密汗水,继续被幽禁在沉闷的偏殿中。 风往西边吹去,至六皇子府上,已是薄暮。 这些日子以来,傅氏日夜不安。 庶兄傅元晋病亡,嫡兄傅元济弃城而逃。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丈夫不再待见她,不是召见那些官员,便是往侍妾的屋里,去寻欢作乐了。 忍泪抬头,却见暮色渐消,夜色来临。 * 宫墙外的道路上,天色昏昏。 卫旷上车时,什么都看不清,脚虚浮地踩空了下,被卫陵及时扶住,方才稳妥地进到马车里。 车夫扬鞭,马车缓缓地朝宫外行走。 车厢内,卫旷靠在厢壁上,轻合双眼,缓慢地平复着胸腔中的浊气。 过去好半晌,他对小儿子吩咐道:“等会你往刑部去一趟,和你二哥交代些事。” 至于交代什么,他这个做父亲的有些难说下去。 一时的踟蹰,好几次张口,都含着叹息一般。 卫陵便垂眸接道:“爹,我知道该跟二哥说什么。” 现今的皇帝,是需要卫家的。 太子之位,也从来稳固。 只不过皇帝从来想要除去的,是威胁到皇权的卫家。 但皇帝的这份担忧,是需要卫家全族去抵挡的。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卫家不会那般做。 当前,不过是舍弃一个儿子。 总得有一个背锅的。 至于所谓的挪动库银或是贪墨,凡是办事用钱,一层层地盘剥下去,谁人的手里总得沾些油水。 上下千百年,想做清官,不是那么容易的。 小儿子的会心,让卫旷叹气欣慰的同时,也禁不住在黑暗中,循声望向小儿子的方向,道:“记住了,你是要维护这个家的。” 他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不能看着他们一辈子。 “是。” 半昏半明的光线中,卫陵看着衰老的父亲,应道。 同样的话,父亲对他说了第二遍。 * 墙壁上跳动的火把亮光,映照着瘫坐在杂草堆中的一张惨白面容。昔日的冷清俊朗,如今已成落拓潦倒。 昨日的用刑,让卫度痛不欲生。 他何曾料想到会有这一日,自己会被关到刑部的大牢里,甚至会被用上那些血迹斑斑的刑具。 丧失了作为一个官员的仪态,更是失去了一个人的尊严。 就似牲畜一般,被打到皮开肉绽,惨叫不绝,也不能让鞭子停下。 即便是最轻的刑罚,也足够他忍受。 痛到极处地昏倒,而后在鲜血淋漓中痛醒。 背抵冰冷的青黑墙壁,便听到了三弟的这番冷语。 “你要把责任都担下来,不能沾染到家中。” 纵使没有这句话,在这三日的审讯中,卫度也知该如此说。 他姓卫,是镇国公卫旷的儿子,不能抵不住重刑的压迫,说出对太子党不利的话,更不能令卫家陷入泥沼。 在刑讯的过程中,他一直在撇清与家中的联系,于那些供词上,都是自己的一人所为。 但在这一刻,他还是感到了一丝心寒。 是从三弟那双俯视着的、平静冷漠的眼中,蔓延到他身上的刑伤上,让他不由得颤抖了下,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便愈发疼了。 卫度的鼻息发烫,说不出来话。 卫陵垂低着眼,看那些纵横的深浅不一的鞭伤,心中一丝波动都没有。 曾经,在这个污秽不堪的地方,被卫度的言语所伤害过的她,为了他的性命,为了卫家,向北疆送出那封信后,也受到了这样无情的酷刑。 那时,她一个人,又是如何熬过去的? 她在这里哭过。 但依然说道:“二哥,父亲和我会想办法保下你的命。” 他们毕竟是同胞兄弟,都是父亲和母亲的儿子。 良久,卫度苦笑着吸了一口寒气,低头哽咽道:“我知道了。” “给父亲带话,说让他放心,我会担下来的。” 卫陵便没有再多言。 他走出牢狱时,是许执陪同在侧。 许执未曾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前日,卢冰壶一回到刑部,就让他和另外几个同僚去各部捉人。 卢冰壶曾是卫度的老师,是不太好审人的,便换成左侍郎去用刑审问。 直至演变成今日的局面。 在送人走出牢狱之后,许执想了想,终究低声道:“在罪行未定前,我若能帮得上忙,会多加照顾。” 月光清辉下,卫陵偏头看他,片刻后,道:“多谢。” 在骑马离开刑部时,卫陵的心里却钻出另一个想法:他嫉恨许执,想要杀了他,但又庆幸当时没有真的杀了许执,不然她一定会怀疑他。 * 这一日,曦珠是在亥时初,等到了人。 和公爷一道在晨时出门,却晚了近一个时辰回府。 一回来,先去更换常服,又往湢室擦脸洗手,接着叫青坠去膳房那边,随便端些热菜饭过来。 他在外并未用晚膳,饿了许久。 这些日,他常常在月亮西落时出门,在月亮升至半空时回来。 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了很多。 等饭菜端上桌,他坐下来拿起筷子吃。 一个人,沉默地一盏灯下用晚膳。 幽幽灯光,朦胧地笼罩着他挺拔的身躯,半边轮廓硬朗的侧颜。 她看了好一会,走到他的身边坐下,轻声问道:“事情如何了?” “别担心,我会尽管处理好的,然后我们就回家去,再等一等。” 他再次说出曾许下的承诺。 却不敢看她一眼,怕听到她的拒绝,只顾低着头,大口地往嘴里填入饭菜。 茫然柔和的光落在他沉隽的眉眼,俱是疲惫。 曦珠看着他,竟然说不出来什么,只手指用力地,紧紧揪扯腿上的裙衫。 卫陵垂眸,右侧的嘴角微微往上扯。 他知道她对他,终究是心软的。这让他这段时日,一直浸润在酸痛苦涩中的心,好受了很多。 再等一等就好了,他们会回家去的。 无论如何,他答应她的事,一定会做到,绝不会再反悔。
第175章 关心他 整个京城尚沉在黢黑中, 卫陵又一次从榻上起身,穿衣洗漱后,来床前看一看她。 昏暝黯淡的光线中, 她还在睡梦中。 恬静的面容上,长翘睫毛跟随唇瓣的翕动,细微地颤动着。 他伸手将她滑落鼻上的发丝拨开,又将手掌贴着莹润白皙的脸颊, 轻轻地摸了摸她。 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落下帐子, 转身离开了。 门的推合开关间, 曦珠仍未有所觉。 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春光大盛。 但一日日地过去, 那些汤药和药膳不断,她忍着辛苦刺激的味道,每日都要往嘴里一鼓作气地灌下去。 因招魂而孱弱的身体,到底逐渐好了起来,不会再觉得整日昏昏欲睡,醒得越来越早。 连郑丑给她诊脉后,都说:“夫人自今日起,便不用再吃药了, 以后慢慢调理好了。” 又道:“现今正是春天,外头暖和得很, 多晒晒太阳对身体是很好的。” 即是这句话,被卫陵得知了, 又吩咐青坠。 每一日他不在破空苑的时候,等用过午膳, 青坠便会劝她出去散步,看看花,看看树,还有鸟和湖泊。 “夫人,园子里的风景很好呢,咱们出去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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