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角的笑渐渐敛下。 须臾,他才将缰绳交给小厮,兀自朝破空苑走去,思量起今日东宫诞子的事。 此时的春月庭中,蓉娘靠着炭火烤去腿上湿气,问起走来路上听说的事。 青坠将表姑娘的斗篷拿去挂,转头颇有几分喜悦道:“太子妃晌午时诞下皇孙,国公夫人便跟大夫人进宫看望去了,也才回来呢。” 她又说起太子妃和太子只有一个郡主荣康,这可是当今陛下的第一个皇孙。 闻言,曦珠先是一怔,接而想起上辈子太子逼宫落败后,被囚,最终一条白绫自缢悬梁,太子妃一族同镇国公府卫家一样,阖府被抄流放。 皇长孙也因突生的风寒逝去。 只有郡主荣康还活着。 但那时卫陵被陷害战死,北疆防线失守崩溃,狄羌南下,不断侵占大燕疆土。登基的新帝不得已,将郡主荣康封为公主,送往北方和亲狄羌。 后来。 不出半年,公主荣康客死异乡,再也没能回来。 曦珠隐隐觉得眼中起了酸意,又在升起的炭热中眨了眨眼,不由朝闭拢的窗看。 现下凡是太子一党的人得知太子妃诞下皇长孙的事,包括卫家,想必都很高兴,但不会知晓后来会发生这样的惨景。 而她能做的,似乎只有将那些烂熟在心的消息告诉他们,提早避开祸端。 可倘若她说出那些话,会有人信吗? 或是当她精神失常了,毕竟太子党和六皇子党争斗,但论起胜算,太子成为下一任帝王毋庸置疑,此时也只是皇帝脑子犯了糊涂,为了一个温贵妃要动摇大燕江山。 她能告诉谁呢? 谁才值得她信? 曦珠不由看向窗纸上的一个地方,破空苑的方向。 这晚,她将那些信都拆开了。 还是一贯散漫的言辞,啰嗦,又有些……幼稚。 譬如天愈加冷了,要多穿衣裳,可别生病了,免不得到时身体难受; 譬如入冬后城东头张福记的羊肉锅子最好吃,他想与她一道去的,但现在不能,只好委屈她一人去了,还说她太瘦了,该多吃点; 譬如还有七日就是休沐的日子,要不到时找个法子,两人出去玩,好不好? 譬如一整张都是哀怨的语调,诸如我很想你,你想我吗?你应当不想,不然怎么会一封信都不回我? …… 曦珠却将目光久久地落在其中一封信上。 卫陵说他在神枢营结识了个叫洛平的人,和姚崇宪有过节,准备要收拾对方。 她不知这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事端未开始,还是已然结束? 前世的卫陵是如何与洛平交好的,曦珠并不清楚,可两人不该起冲突。她有些后悔没早看到这封信,很快,她就这封信回他。 在落笔后,曦珠就明白,或许可以将那些事都告诉他。 只是如此,她与他只会越来越分不清。 这让她些微不安。
第035章 吃了它 自午后起, 京城上方就蒙了一层淡灰的影,堪漏稀薄天光,照地底下的人躲在各自的地界, 不愿多动,只仰着头望,不知要不要落雪。 直望到天色黯淡,街边檐角的灯笼亮起, 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在十一月十八这日的傍晚到来。 跟着来的, 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柳伯与姑娘归算完这日的账, 又论完即将到港的香料运送等事,说是天晚该回公府去了, 忽听伙计奔来告知门外来了个官爷。 柳伯忙不迭出去, 见到来人,被那威严目光唬地连头都不敢抬,再瞧到补服上的品阶,吓一跳,还以为铺子犯了什么天大的事,惶恐地上前询问。 却得说大人恰好路过,来买一二香料。 他陡然松懈下来,又疑惑这般杂事, 何故不让人跑腿来办。 紧接着注意到那说话的随从有些眼熟,他记性好, 就想起那是和姑娘中秋翌日去信春堂时,拦住他们去路, 说他家大人邀姑娘过去说话的人。 那日回去后,姑娘脸色一直不好。柳伯问过, 姑娘只管说无事,可那样子,哪里是没事的。 柳伯担心许久,可后来不了了之,他也当无事了。 既这回是来买香料,他便当作生意,要招待入座。 也是此时,身后的毡帘被掀开。 曦珠一出来,就对上转望而来的沉压眉眼,倏地愣住。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让她自顾不暇,担忧将至的翻年后,会出现更多难以预想的事,难免忽视了还有这样一个人。 但也不曾想过有一日,他会直接来找。若知适才伙计说的是他,她不会出来了。 袖内的手握紧,被一众人望着,不得已上前去。 及到跟前,她先是行礼,忍耐道:“不知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秦令筠看向四周整齐的香柜,常声道:“来这里,自是来谈生意的。” 曦珠便转向旁侧,让柳伯与他说,还道天黑落雪,自己该回去了。 话音甫落,却听一道显然威压的冷声。 秦令筠转目看她,“本官这样的身份,还不足以与你亲自谈?” 堪堪一句话,让在场的人都噤若寒蝉。 指甲陷进手心的肉里,曦珠咬紧牙,屈膝再次给他行礼,“方才是我无礼,还望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却没有得到回应。 也没有人敢说话。 曦珠知这回他是露了本性,不像之前两次还会装地和颜悦色,不断揣测他这次为何而来。脸色因吹涌而来的寒风愈加白,腿也渐渐发颤起来。 才听他沉声道:“起来。” 一屋子的人终于得口气缓,柳伯原顶着残余的威压想要开口,却见姑娘眼神示意,便闭上嘴,接着见姑娘邀人进入阁室,并让准备热茶过来。 他不知姑娘是怎么和这样的官惹上关系的,方才那一番打压下来,却是先前那点猜测都没了。 阁室是平日待客的地方。 呈茶而来的伙计退出去,里面只剩下两人。 一室清寂,秦令筠坐于上首,巍然不动般将那盅茶望一眼,“连奉茶都不会?” 曦珠垂下的眼闭了闭,重新睁开抬起时,上前拎起茶壶,沏了一盏茶,然后双手端至他面前。 “请大人用茶。” 身前一双白皙柔嫩的手,捧着天青棱玉杯盏,里面盛七分满的茶汤,清透红亮。袅袅的松烟香气后面,虚掩着一张低垂的清稚面容。 不过十五,眉眼已是明媚动人,纵使现下冷着脸,可想一颦一笑,尤是动人。 但浮动这层皮肉之下,比及上回,似乎又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在她的地界,他旁若无人地,将这张脸细细地看,目光撵过一轮又一轮。直到她低落的长睫微颤,直望着他,好似忍受不住地切齿,再次唤他。 “请大人用茶。” 他才接过她递来的茶,喝过一口,是上好的正山小种,却非他喜好的茶种。 将盏搁置,便见她又退回去,与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秦令筠捻转圈扳指,然后从袍袖内拿出一张折叠的纸,两指夹着,递去予她,道:“你看看这上面的香料可都有?” 曦珠起先还在猜他此次来的目的,可进这处后,实在捱不住,只想他赶紧离去。 这会,他与她说生意上的事,不管是真是假,她也只能再次上前。 但那纸被折成方正小块,堪至他遒劲的指间,要接过,无论如何都要碰到他。 曦珠抿紧唇,半晌都没有伸手过去。 直到那纸被放在桌上,指节叩敲一下,他问:“可以看了?” 曦珠心里堵着一股郁气,走去拿起,又退几步,打开看过。一共十二味香料,沉香、乌木、檀香、降真、干松、麝香……都是很平常的香料,但所需的量很大。 可她不会做这笔生意。 她清楚,这绝不是桩普通的生意那么简单。 “总不能告诉我能在这个地段开得起铺子的,却连这些香料都没有?应当随意找个铺子也能找到。” 却还未开口,迎面而来他的问话。 “既如此,大人另选他店,不必来此处。” 秦令ῳ*Ɩ 筠靠着椅背,“那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就是来你这处?” 他在明知故问。 曦珠不是听不懂他的意思,若她真地问出口,绝对不会想听到他的回答。 秦令筠对上她毫不退避的目光。 有意思的是,尽管她惧怕他,却还是敢于和他对峙。 “不敢问?” “大人既有要求,我做到就是。开了门就是做生意的,没什么分别。” 曦珠已然明白她今日要是不答应下来,恐怕他接下来的话,不是她能承接得住的。 她紧着一口气,又将话扯回来,平声问道:“还要繁问大人这些香料什么时候要?倘若着急,我这里是匀不出来的。将近年底,库里只有零散,只能等开年才能调来。” 秦令筠慨道:“不急,只要明年三月初时能齐全就好,所需的量纸上都标明清楚。全要最好的那批,价钱不成问题。” 仿若真是来购置香料的,并无其他居心。又是大方。 曦珠又问道:“这些香料到时是送至府上?” 这般大的量,阖府都用,怕是三四年都用不完。 “非是,到时全都运到青云山的潭龙观。” 潭龙观? 曦珠隐约觉得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的。 秦令筠起身整袍,“其中具体事项,明日我会叫府上管事来此处商议。” 他看了看半开透气的窗,外间的雪愈发大了,是不好再留。 今早才往吏部领了调令扎付,也还有些事没处理妥当。不过三日就要离京前往西北黄源府,担巡抚一职,不知何时能回京,少则数月,多则半年,才在临行前抽空来看她。 他朝门外去,见她不动,道:“不送送我?” 既好不容易应付完这人要离去,曦珠只好跟上去送他,隔着那般距离,望着他的后背,忽而有些想松气,却在快至毡帘时,前面的人蓦地停住脚步,转身过来。 曦珠猝然难料,已然往前一步。原本两人隔着五步,现下硬缩至三步。 她心一紧,慌地想往后退,却听到他的笑声:“柳姑娘不必如此提防我,我向来不强人所难,那样实在是很没意思的事。” 他最后看她一眼,掀开帘子朝外去了。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59 首页 上一页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