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二轮,渐有不同。 未轮到她,秦枝月猜中大小,指向了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过来,曦珠抿紧唇,知道这是故意为难,到底还是来了。 她将其余人都看过,各自都笑。姜嫣坐在一边看着她。 没有谁会在外,又一次丢弃自己身为官家女或是世家女的身份,为议一个寄人篱下的商户女,让人耻笑。 但失去的脸面终究要找回。 “既做不出,便罚酒吧。” 自游戏开始,还没谁做不出诗,也没谁被罚酒,而她将是第一个。 曦珠跟着她们笑了笑,道:“我确实做不出,这杯酒我喝。” 她仰头将一杯果酒喝下。 玉骰子从秦枝月手上轮过去,很快,第二个赢者也指向她。 曦珠并不认识这个姑娘,但还是对她笑,接过酒再次喝尽。 卫虞察觉到不对劲,在第三人指来时,攒眉道:“赢了又没一定叫别人做诗。” 响起一片婉转驳声。 “还没谁这样的,各自输赢,怎么好找别人代替?” “是呀,做不出诗也没什么的,可酒总要罚,不然我们还玩这个做什么。” “既要玩就要受规矩,方才也有人如此。” …… 左一言右一言,卫虞对着自己的好友,有些吐露不出的质问,只会让场面更加难堪。 曦珠握住她的手,哄道:“小虞别多想,也不只我这样。” 还有谁呢? 坐在角落,那个叫郭华音的姑娘。在端午日见过的,杨楹要说给卫陵的那个夫家侄女。 兴许是沾了杨楹的关系,才过来生辰宴。 分明会作诗,且被严苛的孔采芙赞誉过。 却在这一场戏幕里,作为其二格格不入的人,聪颖地喝下罚酒,退避下来,好让这个针对她的局不至于突兀。 曦珠喝下第三杯酒,接着是第四杯、第五杯。 骰子终于传到她手中。 在一声声清脆的响声里,她猜说小。 开出却是大。 于是在众人注目下,曦珠笑着说:“我输了。” 她端起酒盏,干脆地喝下第六杯罚酒。 也不知是她太坦然,让人不忍,亦还是大家都自恃身份,明白不能将局做得太过,欺负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接下来没有人再为难她。 温暖的舍内很快洋溢起娇声笑语,一句接一句的好诗出口,花香、胭脂香、酒香,扑朔在一起,馥郁缭绕,熏染出一幕贵女欢快行乐的场面。 卫虞还在与她们玩笑,曦珠借口醉酒离开了。 离去前,她没有在席间见到姜嫣,不知何时走的。 寒风中轻吐出一口气,拢紧衣裳,又在回春月庭的路上,看到了她。 乔花坞的背面,辛夷树下,有一座八角亭子,地底连通坑洞,冬日围帘。 姜嫣与国公夫人一起迈上台阶,走了进去。 杨毓拍拍她的手,感叹道:“先前你一直在外祖家,我也照料不到你,这年你好歹回京,却事多的没见几次,你那继母对你可好,有没有苛待的地方?” 姜嫣面上淡笑,“您不必担心,她不敢对我如何,一应吃穿都是全的。” 杨毓道:“她不敢最好,若是哪时受了委屈,你尽管来找,便是依我与你母亲的情分,她都得听我劝。” 少时,她与姜嫣母亲是闺友,及至长大嫁人,这份情意也不曾断绝,可怜后头姜嫣母亲生了一场急病,突然之间人就走了,这个女儿也去了外祖家。今年春时及笄,到了议亲的年纪,才被她父亲派人接回京城。 念及此处,杨毓又将姜嫣细看。 自从卫陵到神枢营上职,每日勤恳,没有缺漏过,就连二儿子也说有几分样子了,到得时候,寻个契机就将他往别处调,升任官职。 仕途一事上,前头有丈夫和两个儿子帮衬,瞧着不用再操心。 先立业后成家,唯下只剩成家,才能彻底定心。 杨毓免不了琢磨此事。这两年来已经看过许多人家的姑娘,可能入眼的没两个。她那个小儿子的性子,纵是当下有好转的态势,可真要管他,没点手段是行不通的。 杨毓是觉姜嫣容貌、性子、家世都好。再是闺友之女。 只是还得要卫陵自己喜欢。 * 卫陵下值回来时,不巧在侧门碰见两人正要登车离去。 昏昧不明的灯笼下,秦枝月也没料到会在此时遇到他,自那起争端后,就许久不见,这下乍见这身玄服,衬地整个人冷峻非常,更引人心动。直接问道:“你才从神枢营回来吗?” 卫陵轻笑嗤声:“你问这个是在搭话呢?我还以为这时候来小虞生辰宴的姑娘们都回家去了?” 这话蓦地叫秦枝月红了脸,低下头去。 却听他问:“听说秦大人将去黄源府,怎么还得空来这里?” 身边的哥哥回话:“有桩事要与你二哥说,这才过来。” “哦。”他拉长一声,笑道:“那你此次去那边,路上定要当心了。” 不过两句话,便各自分别。 马车上,秦枝月还在想卫陵的那句话。她本也要在一个时辰前走的,可谁知哥哥有事来寻卫二爷,她便多留在卫虞那边,就是想试试能不能等到卫陵回府。本已心灰意冷,谁知最后竟等到了。 这下不免欣喜。 秦令筠见此,道:“他不过一句话,就让你这样?” 秦枝月羞道:“哪有!” 坐那里没会,她忍不住说起宴上的事,说那个表姑娘不愧商贾出身,沾的都是铜臭味,连句诗文都不会,就连那果酒也能喝醉,不过是没脸再待,借口离开罢了。 “你该收敛自己的脾性,迟早有一日,你会败在上面。” “哥哥明早就要走,还来训我。” 秦令筠转着扳指,笑笑不再多言。 又想起那次卫陵堵住他上朝的路,一番挑衅言辞,末了还言说自己对柳曦珠上心,分明让他不要觊觎。他还以为依卫陵的性子,过不久就能听到镇国公府一出新的笑闻了。 却时隔几月,半点动静没有。当下看来,也似忘了两人先前的针锋,兴许卫陵只是一时兴趣。 * 卫陵是在去给妹妹送生辰礼后,得知今日发生的事,不好多问。 回到破空苑,让阿墨去叫青坠。 “对了,我和表姑娘回来时,还看到姜大姑娘和夫人说话,姑娘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去的。” 青坠先将宴上种种事都讲了,突地想起此事,只觉得那时表姑娘站在那里的样子,让人揪心得很,便说了出来。 “回到屋,问姑娘要不要醒酒汤,说不要,就上床睡了,方才才醒的。” 昏光残影下,卫陵沉默半晌,才提笔蘸墨,落了姜字上部,笔尖顿住,浓墨晕染糊涂,换纸,重新书写。 * 曦珠收到了来自他的第十六封信。 “我才去小虞那边,听说你今日玩酒令输了,你是不是不高兴?她们为难你,你就不要与她们玩了,作诗什么的也无聊得很,我就从不学这些,不会就不会,会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可别放心上了。 我虽不会那玩意,但玩骰子算有些能耐。我可以教你,只我不在你身边,只好画给你看了。” …… 就似连环画册,从放骰子起,到晃动的手势手法,再到听声,最后的落桌,每一个步骤,甚至用细笔在旁注释清楚。连画了五大张纸。 “我字写地不好看,画地确有几分好,是不是?你明不明白?可以试试,应当能十之中八,若是你肯照我的学。” “你别在意她们,以后要是受了委屈,你别一个人闷着,和我说好了。我现在写着这信,心里也难受,要我在场,直接掀桌了!” “不说这不高兴的事,另说件事。之前你不是叫我不要与那个洛平起争执吗,我听你的话,没和崇宪去收拾人,崇宪还因此与我生了气,这两日都没和我说话。 其实洛平也不算坏,就是脾气直,容易得罪人,与我一般,忘说他与我年岁差不离,武艺却比我好上许多,我是有些没用的,难怪你不喜欢我。从前我不说这种话,未免太贬低自己。” …… 接着又是洋洋洒洒的废言,末了似是察觉到画得好,竟画了小张自己的丑像,龇牙咧嘴,怪模怪样的,滑稽打趣般。 “开心些,好不好?” 曦珠却只将眼看着那几行字。 他能听她的,不与洛平冲突就好。 不高兴吗?那些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只是在想这年即将过去,可她还没决定好,究竟要不要告诉他那些事? 将这封信放进匣中,已经摞起一叠。 但若告诉,又要怎么说? 曦珠望向窗外月夜下,纷纷扬扬的雪花,有些发呆。
第037章 不归家 十一月底时, 随着北方扑腾南下的凛冽风雪,传来了千里之外的喜讯。狄羌汗王病去,底下几大部落的首领, 为争夺新汗王的位置和草原领地,已与汗王的几个儿子动起兵戈。 内部政权更迭,打地火热,不得不暂休与大燕的战事, 派出使者讲求议和。 得到镇国公奏章的皇帝垂问内阁,却是成日争吵不止。 一为趁机将狄羌歼灭, 才能得此后百年安定; 二为国库空虚, 自开年起,各地大小灾情百余数, 又是给陛下建造避暑行宫, 今年收缴上来的税银不堪负担,现如今西北黄源府正闹匪患,东南峡州一带也在向兵部催要衣甲粮秣,还不知后头要投入多少银子,北疆的事只能暂且搁置。 皇帝终是拍板同意,并让内阁拟出和约,愤慨道这么些年打仗下来,大燕将士折损良多, 要狄羌上贡金银良驹牛羊之类。 很快,京城的使者带着这份条约前往北疆, 协同镇国公完成余下诸事。 卫度在户部,此次求和涉及财政, 也很清楚,回府后见过母亲, 道不久父兄将要回京。 杨毓喜出望外,以为这年丈夫长子又要在外分离,不想能回来了,且听二子意思,是能在家长住。 公府上下很快忙活开,曦珠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下惊动。 她知这日迟早来到,既在盼望,也在忐忑。 年关之际,镇国公及世子的回京,将昭示神瑞二十三年的过去,翻篇来到卫家衰落的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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