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毓笑说:“这是曦珠,玉莲的孩子,之前与你说过的。” 曦珠抬眼,看着面前已至知天命,权势滔天的男人,心微微发紧,想到前世这样一个人物,最后却落了那样潦倒的结局。上前去,曲膝行了一礼,恭敬道:“曦珠见过国公。” 卫旷想起去年津州确实来过信,说要交托女儿到公府。 他面容肃整些,点了点头。 此时卫朝已经扑入爹的怀里,他都近一年没见过爹爹了。 曦珠又看向身披薄甲玄衣的男子,再行礼。 “见过大表哥。” 卫远单臂抱着儿子,一手虚抬示意,笑呵呵道:“表妹请起,不用见外。” 卫陵在旁见她再一次曲膝,不觉皱眉抿唇,正要开口,卫度打断道:“都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屋说话不迟。” 他也顺势笑道:“二哥说的是,这外头冷,有什么话,都进屋再说。” 灯火摇曳,长廊传来匆忙却有序的脚步声,和时不时的传唤,管事领着亲信家丁去偏厅用饭。他们都是得国公和世子重用,又未成家或是有要事在身,才随行听候安排。 杨毓一面跟元嬷嬷说多派几个丫鬟去厢房那边,再看看有没有缺漏什么,赶紧补齐。一面让管事去膳房吩咐,再多做些肉菜送到偏厅,另说热水也要备足,吃过好洗漱歇息。 都是餐风饮雪的人,又是为公府做事,这些细处没得亏待。 这边路上,卫远将儿子抱起,感慨道:“重了许多。” 董纯礼眉眼带笑,“每顿都能两碗饭了,自然长大好些,先前不喜吃蛋,现下也肯吃了,每日还要吃两个。” 卫朝搂住父亲的脖子,奋声道:“娘说只要吃了,就会变得和爹爹一样厉害,那我就可以和爹爹一起去打仗了。” 卫远听了,没忍住对妻子发笑,曲指弹了下儿子的脑瓜子。 “小子,你以为打仗好玩啊?” 且行过一路,快至嘉乐堂,前头忽传斥声。 “去秋猎也能将自己摔昏过去,你说说你,平日关起门来,不认真习武也就罢了。出去了,那三脚猫功夫,不是给我惹祸,就是给我丢脸!” 这番话委实不客气,一回来就教训人。还是号令过三军的嗓音,自带严厉森然。 来来往往的丫鬟和小厮听见国公教训三爷,只管将头低下,赶紧做事。 那时杨毓急得不行,什么法子都想了,但卫陵还是昏睡不醒。适时丈夫来了家信,直到卫陵终于醒来,杨毓才回信,自然也将此事写了进去。 卫远上前两步拦说:“三弟,爹是关心你,娘送去的信,他刚看开头,就担心得很,着急地连信都拿不住,也是看到后面,晓得你没事了,还高兴了好几日。” 卫旷被揭短,睨一眼长子。 卫远笑着住嘴。 卫陵插科打诨道:“爹,我那是一时不小心,也不知那日怎么回事,惊雷受了惊吓,恐是头一回见那么多头狼,直接将我摔下去了……” 谁都不知当时的情形。 这话倒是将罪责都怪到一匹不会人话的马身上。 卫度嗤道:“总归与你半分关系没有,不是?” 卫陵反笑,“二哥,你偏要在爹和大哥回来的日子,呛我的不是,就不能其乐融融,大家高高兴兴的?” 若按往常,三弟定要与他争起来,现下却将卫度一噎。 卫虞笑眯眯道:“就是就是。” 众人在前头说笑,只曦珠和孔采芙两人落在后面。 等到厅中,圆桌上已摆满热菜,丫鬟正呈端上最后一道酒糟牛尾狸,角落有两个大火盆烧着银丝炭,热烘烘的。 卫锦和卫若两个孩子方才未出去,只在仆妇看管下等候,这下见祖父回来,都有些怯地那一身气势。 卫旷见两个孩子,各自抱起来颠了颠,听得孙子孙女叫了自己,将其放下,才坐到最上的首位,而后道:“都坐下吧。” 杨毓坐到丈夫右侧。 随即一众人纷纷落座。 卫度坐于父亲左侧,顺着排下,是孔采芙和卫锦,再是曦珠、卫虞、卫陵、卫远、卫朝和其妻纯礼。卫若因年岁尚小,够不足桌面,还是单独由仆妇照料吃饭。 席面上,杨毓给丈夫布菜。卫旷则与儿女们说起话。 卫家军功兴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又是久未归家,自然都有许多话要说。 两相问话应答,桌上热黄酒的香气,与精致佳肴的饭菜香气混合飘飞,和着时不时的笑声。 曦珠微低眼帘。 她知这一桌人既定的命运,再见此时他们一家言笑晏晏的模样,总会想起前世的后来,再没有这样的团聚,心里止不住地涌上酸楚。 有时,她会觉得自己就像是目睹卫家兴亡的那个人。 她不可避免地再想起那一桩接一桩的祸事,心不在焉地吃着饭,一只胳膊倏地碰到自己,她看去,是卫锦倾身,够着筷子去夹杏酪羊肉,却因手短,只得搭着自己的手臂。 曦珠回神,卫锦是喜欢吃羊肉的,给她夹了一筷肉到碗里,轻问:“还要不要?” 这时,她才留意到似乎游离于这场席面的,还有一个人。 孔采芙的神情有些恍惚,正在看与公爹说起黄源府匪患的丈夫,并不知就在一侧,方才女儿的难处。 卫锦摇头,小声道:“不要了。” 曦珠收回视线,继续低头吃菜。 卫陵看了一眼那边,不动神色地继续问起大哥狄羌如今的形势。 直到听父亲问:“你在府上住的如何?” 问的自然是曦珠。 卫陵手中的筷子一顿,见她再有礼不过地说:“姨母安排的都很好,多谢国公关怀。” 她朝母亲弯了眼,母亲也笑了。 父亲点头,转去与二哥继续说话。 卫陵置放膝上的手捏紧成拳,她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眼看过来,但在交接的一瞬,又极快地低下眼去。 卫陵默不作声地将目光移回来。 他知道她现今在想些什么,也看出这个家里,并没有将她融入进来。 忽然桌子底下的腿被撞了下,他偏头,对上大哥的笑眼,眼神在他和曦珠之间轻绕了下。 卫陵笑着撞了回去。 这顿饭吃的快,因人风尘仆仆地从千里之外归来,早就疲惫不堪,加之军中用饭向来迅速。国公落了筷,大家跟着都放下筷子。 “快些回去歇吧,这一路来想是累坏了,明日还得进宫。”杨毓道。 夜很深了,残席被收拾,人都各自回去院子。 卫陵落在后面,看着曦珠远去的背影,又看向大哥,笑道:“大哥,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董纯礼本想着丈夫辛苦,回去还要耽搁沐浴收拾,等歇息时不知何时了。这会听此话,不觉蹙起眉。 卫陵拱手作揖,歉意道:“大嫂,要借用大哥一些时候,不会耽误很久。” 卫远摸了把卫朝的头,道:“跟娘先回去,一会爹就回去了。” 两人沿着后园中的一条汀步小路走,身后的小厮丫鬟都屏退了。 有多久没这样和大哥独处了,卫陵几乎算得上大哥带大的。他年幼时,南方土司不安分,父亲忙于战事,小虞刚出生,娘一心扑在妹妹身上,二哥也为仕途悬梁刺股地读书。 大哥就带着他在身边,教他习武。 但他受不了那个苦,总是没学两日,就跑出去玩。不是今日与姚崇宪去偷桃斗蛐蛐,就是约好明日要去作弄哪家的小娘子。 如此两天打渔三天晒网,等爹回来,得知他惹出的一堆祸,抽了家法就要打人,大哥替他说话,说是自己的过错,是自己这个长兄没有教好。 爹被气狠了,将一向听话的大哥也打了。 长大些了,他更懂得自己的出身好处,觉得上头有父亲和大哥顶着,即便他真做个纨绔子弟,又有什么干系,他并没有建功立业,名留青史的大志向,一生那么短,为何不及时行乐。 也甚少去想父兄的压力。 后来初入战场,面对羌人红了眼的砍杀,他完全不知该怎么反杀,那瞬,死亡的恐惧让他完全傻住。 是大哥救的他,事后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想死!我教你的全他娘泡水了!”亲自罚了他二十军棍,打地他皮开肉绽。 那是他第一次被大哥骂,也是第一次被大哥打。 但再后来。 齐王叛乱,大哥被派去剿灭叛党,却困守孤城,粮草全断。 是谢松和秦令筠一道出计,与六皇子一派的人害死的。 卫远率先笑说:“你不是有话与我说,怎么,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他是带着三弟长大的,怎么会看不明白三弟看向表妹的眼神。 唔,还别说,那时大门口,当见他们站一块,倒是很般配。只是表妹的身份…… 卫陵微微叹息。 卫远问道:“还是连我这个亲大哥都不能说?” 卫陵笑了笑,“就是大哥看出来的。” 他并不打算隐瞒大哥。兴许积郁于心两世,有人得知分担,他觉得轻松一些。 “娘那边是不是还不知道?” 卫陵点头。 卫远:“那你打算何时与爹娘说?” 卫陵:“还不打算说,如今只是我一厢情愿,她并未答应。” 这倒让卫远惊诧了,他知道母亲要给三弟找个媳妇来管他,他还曾笑过这样的性子,连爹都管不了,一个姑娘家来管,别到时每日都哭了。 可当下看三弟的神色,和说话的语气,这是真上心了,若不然依着霸道的性子,哪里管表妹答不答应,都要直接去和爹娘说,定下来算了,还来与他这个大哥兜什么圈子。 不过,表妹怎么不答应? 卫远好笑了,调侃道:“你是哪里让人家瞧不上?也是,整日不着家的,只想着玩,想找你还得派人去哪个犄角旮旯寻。” 他还是清楚,这京城想嫁进公府的姑娘多得很,即便三弟不着调。 卫陵跟着笑起来,“我如今都改了,哪日都回家,就连去神枢营,也没一日缺勤的,大哥要不信,去问二哥好了。” 卫远方才也听母亲和二弟说起这事,都夸是懂事了。 他道:“我还记得你从前说女子里最不喜欢端庄的,觉得无趣得很,不能陪你玩,还要反过来管束你。倒不曾想到头来也还是喜欢了,真应了那个词,言不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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