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真平隐隐皱眉,道:“确实知道些。” 窗外的雪大,却抵不过上元的热闹,不觉间,红炉子的炭重添一回。两人已过几轮机锋。 卫陵道:“听说罗大人就是扬州人,家里生意做得好,那边的码头有大半都是罗家的船,就方才那位姑娘应当不下五万两。” 罗真平讪笑道:“哪里哪里,靠着祖宗留下的产业,才有的今日。” 卫陵将他送来的酒喝了口,“我祖上历代从武,我也只能做个粗人,比不得大人能帮衬家里。” 罗真平算是明白过来。 “提督,此话……怎说?” 卫陵面上是贯常的笑意,低声道:“大人诚心,我们便不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了,你既要我帮忙,那桩涉命的公案我可以帮你翻,但我也有个事要大人出些力。” 雪停了,街上仍旧热闹。 卫陵出来时,看着来往欢笑的人,神色冷淡。须臾后,他走进人群里。 有多久没见这样的热闹了,这样时,也不过是四年前的事。 匆匆几年,竟发生这样大的变化。 穿梭人群里,卫陵走的很慢,看着那些在灯会出来玩的人们,将一张张脸看过去,望着上面的笑容。虚幻的光下,他走地越来越快,偶有听人说这年的灯会比往年更热闹。 “爷,您是在找四姑娘他们吗?”亲卫跟着,不解地问道。 卫陵顿住,就连旁人都看出他在找人了。 他沉默下,道:“回去。” 他往回去的路走,挑了条僻静的道,却也是在那里,在一座石桥上,看到了她。 她今晚打扮地格外好看,穿的层叠粉色裙装,紧束细腰的如意丝绦飞舞,手里提着一盏宫灯。 许执在旁侧,两人相视而笑。 卫陵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直到许执转过眼,看到了他。她顺着看过来,显然一愣,脸上的笑僵住,随即挣脱了许执的手。 两人走过来,许执拱手作揖。 她站在他身后,低着脸,捏着灯柄的手很紧,指节泛白,轻唤了声:“三表哥。” 卫陵牵动唇角笑了笑,“晚膳后我才说好不容易节日热闹,小虞阿朝他们出来玩,让你也一道,竟想不到还早出来了。” 他的嗓音很冷,和着河面吹扑来的寒风。 她抬眸看他,又极快低下头。 不过一瞬,也足够卫陵看清她的妆容,薄粉琼肤,黛眉朱唇,真是再清丽娇媚不过,只怕用了十二分的心。 许执接过话说:“此事不怪曦珠,是我昨日就邀的她。也是借着三爷的光,这年还有灯塔瞧。” 卫陵道:“都是一家人,这种事有什么好怪的。” 他再摆摆手,“你也不要奉承我,听多一分都生厌。” 便是这句话,让她尴尬。 他看见她的手指紧攥地愈加苍白。 那是一盏绿琉璃灯,八角镂花的样式。灯架紫檀木,灯壁外贴精磨的贝壳云母,饰以盛放的莲纹,各角垂落绛红的丝穗流苏,里面正透出明黄的灯光,有蜻蜓绕飞。雍容华贵,精致夺目。 望着那盏灯,他问:“这灯瞧着好看,看规制像是工部出的?” 轻巧地就将话转开了。 许执:“适才去了赊月楼,确是工部的。” 卫陵:“怕是费了一番心。” 他望着两人笑起来,余光里,她却是不安。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如何离去的? 卫陵淡道:“我有事先走,还烦你顾好曦珠,护好她回来。” 许执颔首:“你放心,这是我的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卫陵琢磨着。 许执是她的未婚夫,说这句话天经地义。甚至在借由这句话,警告自己吗? 那他呢,在说出口时,他又算什么? 她不记得那晚的事了。 不当开口说最后一句话,更不该见到他们。为了得到许执的那四个字,和她的不言局促。 直到快要隐没一个巷子口,随着烟花绽放天空,他回首看过去。 她还在桥边,在一片灿若星河的光下,仰起脸不知在对许执说什么,眸中含笑。 两人靠的很近,适才拘束的裙装翩飞,几乎与那袭袍衫纠缠在一起。 宫灯影绰地在两人中间。 在烟花消逝的刹那,他转身没入巷内的黑暗。 * “你是不是不高兴得很?” 耳畔一声问话,卫陵看向曦珠,她的面庞明媚,却没有那些惑人的脂粉,还是素裙,不是艳装。 曦珠想应是卫虞要来此处,而他想去瓦市,拗不过,才会这样。 却是无聊,想起前世第一次来赊月楼,好似也是和他一道。 过去太久,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时他分明兴致昂然,为何重来会这样。 他如今在她面前,一直外露情绪,有什么话都说,现在却闷着。不知怎么回事,曦珠问出了口。 卫陵抿起唇角,定定地看着她,道:“我不喜欢来这里,你呢?” 曦珠还未回答,又听他闷声:“你别说,就当我没问。” 这下她几分奇怪,却也不问了,只望着不远处的卫虞和洛平。他们正在那边猜灯谜,似乎赢了好些,卫虞眼角眉梢都是笑。 他一把牵住她的手。 “在这里见他们玩,我们不如也去猜一猜,花磨些时间。” 曦珠被吓地微微睁大眼,若是被人瞧见,可怎么好,她挣起手来。 卫陵只顾着带她往前去,“今日人多,谁注意我们两个,都忙自个玩呢,怕什么?” 没人的时候,不怕;人多,也不怕。 真是好话赖话都让他说了。 只这人多就是比没人的时候,还要让人心惊。 说到底,不怕的只有他一个。 方才就不该出声打断他在那里自己不高兴,这回换成曦珠心里有些闷气了。 争不过他的力气,也不想在这里和他争吵,这年纪是说不通的。 她只能低声说:“你松开,我自己走。” 他是松开了,嘴里却念叨开话:“我不喜欢的,都无聊来玩,你一个人在那里做什么,你是不是不喜欢玩,总一个人待着,也不嫌闷。” “不过这确实没什么好玩的,还不如瓦市呢。要去那里,能瞧见许多有意思的东西,你以前肯定没见过的。” 曦珠确实没去过,但她现今对玩没什么念想。 也懒得和他说。 不说罢了,说了恐要惹来他一堆的话。 曦珠从前没想过他那么能说,两人如今这样子,她真是半点想不到该怎么办。 谜面被放在大箱子里,是随机拿的,并非街市上可选。涉及世上事物种类颇多,不定谁来猜专选自己会的门类,因而都是混作一起,全凭运气。 “爷自个来!你拿的,我还猜不准呢。” 曦珠心下微微叹息,瞧他不要人帮拿,自己凑过去,伸长手臂往里面掏。 拿出张卷起的纸,将外层红细条子拆去,展开。 她在后头,只能模糊看见短短几个字,是什么,并瞧不清。 他一直站在那里,背对着她,就盯着那上面的字看,半会都没动下。 整个人像是僵住了。 曦珠没忍住上前去,挨着他的手臂,要看清楚,卫陵乍然手指一握,将那白纸攥捏在掌中。 她疑惑地抬眼望他,正对上他垂落的目光。 卫陵紧绷着唇角,对她笑,“这个不好,再换个来猜。” 曦珠以为是难了,他猜不出,才这样说,倒也笑了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不远处猝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杂声。 她被吸引了目光,望见不远处一群人围住,争相和里面的人说话。都是读书人的打扮。 而姜嫣在旁侧,笑盈盈地看着。 曦珠待要细看那人,又见一人从旁侧的楼梯口踉跄地跑过来。 是藏香居的伙计。 伙计急奔,只差冲撞过来,才停脚,这样的冷天浑身满是汗水,他喘气个不停,红眼道:“姑娘,掌柜叫你快些回去,铺子不知怎么就发了大火!全烧没了!” 轰隆一声,曦珠大脑一刹空白。 卫陵待要问清楚,人却提裙跑远了。 “曦珠!” 洛平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过来,问发生何事。卫陵不及多说,只对他道:“你送小虞回家去。” 话落就追人去了。 却在快至长廊时,余光扫到一人,眼角微动,旋即变冷,定看那人一瞬,转时跑下楼去。 许执只堪与他对望一眼,轻皱了眉。 不想此处竟遇到陆松。身后是同年凑围陆松,想要与之攀谈。 许执转到凭窗边,低眼望向底下密密的人群,灿然的明月灯火里,绿影追着白裙,两人逆着流动的人海,向远处去了。 寒风将一张被捏皱的纸吹来,许执俯身将它捡了起来。 展开来看,是一张谜。 谜面:“九死一生还。” 实在不好的谜底。
第050章 燎沉香 佳节盛会, 通往赊月楼的街道上万头攒动,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 艳丽的彩带拂过肩发,被碰到的花灯摇晃。 曦珠一路疾跑, 穿梭过他们,往人少的道路奔去。 卫陵跟在她身边,帮她挡避开周边的人,不断说让让。等到了停车的地方, 她一把牵住缰绳,踩住马镫, 一跃上了伙计报信骑来的一匹栗色马, 双腿一夹,朝藏香居而去。 卫陵翻身上了洛平的马, 拨转马头, 对府上车夫吩咐:“今日人多,送四姑娘回去时定要平稳,若是出事,必罪于你。” 不等车夫答话,见三爷扬鞭抽马,追着表姑娘去了。 只有那个伙计气喘吁吁地跑来,方才寻来得知三爷和表姑娘他们去向后,没来得及问缘由, 就一溜烟跑地没影了,这会车夫问他到底发生何事。伙计来回跑地喉咙燎火, 撑着膝盖干咳两声,咽口唾沫, 才讲起来。 这晚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上元的喜气里,除了主卖灯具, 和吃玩物什的店铺还开着,其他多闭了,和家人过节去。 藏香居也是如此,给铺里做事的伙计们放了三日的假,但因临节,少不了烟花鞭炮,再是天干物燥,每年到这个时候,走水的事时常发生。 早在过年前,西城兵马司的官兵就过街张贴告示,说是留意防范火情,别到时候失火,给他们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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