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林争渡驾驶鲸鱼瞳,回到了邱宅,小提告诉她,邱旭还在祈星城待着没回来。这几天聊天群里得有上千条消息记录,林争渡简单爬了一下楼,也知道邱旭闲着没事,去找陈聪学洗车手艺了。 侧宅又恢复了以前空荡荡的状态,林争渡打算明天去找伊连那,加之先后驾驶夜航、鲸鱼瞳,她在九点就睡了过去。 次日,时隔大半个月,林争渡再次回到蜂巢,爆炸的痕迹没有被抹去,蜂巢就这么缺了一大口,但仍然□ □地伫立着。 林争渡一开始就被堡垒蜂巢这个名字给误导了,使得她以为这是绿堡星最安全的地方。但她错了,堡垒不知疲倦地眺望着天幕,就像是做好了应对着天外来客的准备,而并不在意星球内部的事情。 到了五十层,林争渡走到伊连那房门口,抬手敲门,但门没上锁,手刚一放上去,门就自己荡开了。 “……”她朝里面瞥了一眼,喊道:“伊连那?” 屋里立时响起了脚步声,伊连那顶着凌乱的头发探出半个身子,“林?” 林争渡吞下了打招呼的话,说:“你是刚醒吗?” “不是,”伊连那整个人走出来,戴着手套,手上还抓着一块机构,她知道林争渡是因何认为她刚睡醒,所以笑了笑,“搬回来的时候,没带上发绳,手腕上的那根断了,所以就散着。这就是为什么我修机甲的时候要扎头发,因为……”她耸了耸肩。 会下意识挠头。 “进来吧。” 室内变化不大,改变的只有立架上的机甲,比之前还要多,林争渡扫了一眼,说:“看来你生意不错。” “嗯哼。”伊连那坐在工作台前,继续沉浸于修复中。 林争渡没出声打扰,过了一会儿,伊连那放下机构,拉伸肩颈后站起来,说:“喝营养液吗?” “喝,”林争渡说,“你回来的这几天,只喝了营养液吗?” “不,”伊连那拉开储物柜,取出一排营养液,“还有小提做的小蛋糕。” 经典口味,永不过时。 林争渡预判了伊连那的回答,轻笑了一声。 伊连那走来刚好看见她的笑,说:“段不容说得没错。” “嗯?”林争渡接过营养液。 “外超冷,内超热,形容你的,”伊连那说,“我刚遇见你时,你绷着脸、不说话。” 伊连那刚遇见“她”时,“她”还是眼睛。 林争渡现在已经能更从容地处理这些过去了,喝了一口营养液,说:“我想在蜂巢住的也没有几个人心情好,尤其是我那层的。” 伊连那说:“这倒是。我也住过高层,待了没几天,真的憋不住了,就在走廊找个邻居聊聊天,刚开了一个玩笑,他转身走了,第二天就死了。” 林争渡笑容淡了淡,她说:“你也想过……吗?” 伊连那听到她发问,眉毛扬了扬,表情像在说“你终于问我了”,她答:“对啊,我本来想悄无声息地死在这儿的。” 林争渡斟酌语句,说:“我记得你是从星外来的。” “是啊,我在赫希星活到了二十岁,”伊连那撇了撇嘴,像是不在意,但眼神一斜,落在虚空中,还是被短暂地拉近了回忆里,半晌,她说,“但是活得不开心,那时候有志愿征集来绿堡星的,我就报名了。” “所以这也是我不想离开绿堡星的原因,林,我是逃到这儿来的。”
第54章 敬与祝 当伊连那言简意赅地托出理由时, 林争渡就知道随行的事是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她放下拿着营养液的左手,与右手合拢。 伊连那眉眼弯弯地看着林争渡, 说:“你终于对我好奇了,是好事。” 林争渡说:“那我继续问?” 伊连那说:“知无不言。” 林争渡问出了盘亘在心口的问题:“你的经济条件很不错,为什么继续留在蜂巢?” 伊连那打了个响指,说:“猜到你会问这个。” “给你说的话应该没关系, ”伊连那取下手套, 将其随手搭在椅边,“前面提到了,我是志愿征集过来的,本来就想在死人层一直住着,结果邱檀找上我了。一般来说,志愿者都会分配给各个城城长, 我实际上是分给了邱城。邱檀把我带到邱宅, 说‘你可不能死啊, 哪有一来就寻死觅活的?这不把绿堡星当大型火葬场了吗?’” “邱檀那儿有我的资料, 知道我是机甲师,于是把周杞的机甲交给我,让我没事拨弄拨弄, 说不定就心情好了。事实证明, 周杞的机甲很难搞,我检查后就上头了……一来而来,也就暂时不想了。” “过了大概几个月, 邱檀又亲自来找我, 看见我状态不错,才说给我分配志愿工作, 也就是……” 林争渡接道:“蜂巢。” 伊连那说:“对,蜂巢。我是蜂巢的守卫之一,说是守卫,但没什么要守护的东西,真正的堡垒不在这。所以我的工作更多是在……” 伊连那转面看着她,说:“协助清理死人层。” 补全了前面的背景,再接上蜂巢爆炸那晚伊连那说的话,林争渡知道了个大概,她自嘲道:“那怪不得你对我眼熟,等了几个月没死。” “所以我特别特别好奇……作为交换,”伊连那说,“愿意和我分享你的故事吗?” 话头转到林争渡身上,她一停,倒也想坦诚,但是蚁群的性质让她不得不在一些事情上有所隐瞒,脑子急转,林争渡筛出一些可分享的话:“我就出生在绿堡星,两岁的时候双亲死亡,所以被送进了福利院。” “后来被领养走了,但是……”林争渡说,“或许是太累了,或许是对‘家’太失望了,我离开家,独自一人来到蜂巢。” 林争渡又沉默了一瞬,她慢慢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去死人层。” 因为心灰意冷?离开蚁群之后,眼睛到底做了什么事,才会遭受污染,在几个月内草草结束了生命? 林争渡哑口。 “不用知道,你住的地方被炸了,彻底消失了,很快就能离开这个坑人的星球了。”伊连那说。 林争渡点点头,又说:“志愿征集应该是有时限的。” “对啊,十年,说不定五年后我回到九星,就和你遇见了呢?”伊连那语气轻松,抬手摸了摸林争渡的头发。 “嗯。” 林争渡说:“冰柜里有食材吗?” “有。” 厨子聘用计划不幸被扼杀在摇篮中,林争渡没给伊连那做过几次饭,为了感念伊连那这些日子的照顾,林争渡再次下厨。 伊连那在外面安装好机构,就跑进来打下手,还主动炒了两样她的拿手好菜。 等饭菜端上桌,伊连那照例给二人倒了两杯营养液,端起杯,正要说什么词,眸光忽然一转,说:“你脸上长肉了。” 林争渡正端着杯子等她的话,听到这,勾唇一笑,说:“看起来是不是更健康了?” “嗯,头发也长了,那就,”伊连那说,“敬健康的林争渡。” “敬健康的伊连那。” - 在等待离开的剩下时日里,林争渡调回了日常作息,日子平淡但充实。 倒数第三天,邱檀专门来侧宅找她,聘请她为邱旭的下一阶段的家教老师。 倒数第二天,兴奋异常的陈聪在聊天群里分享了他整理的“一百条必做清单”,林争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比如: 【在自然土地上打滚。】 【去森林里呼吸空气。】 【学习九星的高尖端洗车技术,提升竞争力。】 【更新银背装甲,拿奖金买点好装备。】 陈聪从各个角度列了计划,林争渡见贤思齐,就想了想自己要做的事。 说实话,在夺冠之后,她也激动了许久,但现在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对着即将到来的旅程,她唯一清楚的只有三件事:一,好好活下去。二,继续比赛。三,继续家教。 但她对九星了解甚少,究竟要怎么个活法,她也没有明确的想法。 参加机甲比赛,一开始是为了离开绿堡星才报名的,再加上眼睛为她打好的基础,她才有信心参赛,随着比赛的进行,她也感受到了乐趣。 至于家教……绑定了系统,以及在当时为了维生,她才开始的,后来在使用机甲后,它作为能量值的主要来源,也就此继续下去。 好像挺清晰?但林争渡理了一遍, 又心生些微的茫然,但她不纠结于此,继续走下去就好。 倒数第一天,是当时和辉崖学院的陈禾加、陈禾亭约定的试课时间。 林争渡登上联合赛论坛,私信又显示有多条未读,她点开看了一眼,好,大部分都是“少叭叭”的消息。 一开始两天,少叭叭发了些闲聊的内容,主要围绕着机甲赛,机甲赛正式收尾后,姐妹俩也回归了正题,开始把不会的、没有把握的题都一题一题发给林争渡,每一天最后都会把所有题目整合在文档里,并注明了是谁的问题。 林争渡提前准备了一会儿,再去搜了点相关补充资料。 在下午一点,通讯准时发过来,仅仅是通话模式,林争渡刚接受通话,有声音就冒了出来:“[老师,你好,我是陈禾加!]” “[……你好。]”林争渡回答道。 对面清了清嗓子,切换成联合语,说:“妹妹提议说用通话模式比较好,因为用视频的话,会产生干扰。您不介意吧?” 林争渡说:“没关系。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林争渡迅速推动流程,花了四十分钟答疑,再花了二十分钟陪陈禾加练口语。陈禾加的表达能力很强,林争渡夸了几句,她就主动道:“我算是母语者?” “我妈妈的家族对内还会说一些汉语,我从小耳濡目染,发音那些没什么问题,就是会的字词有限。老师你应该也是母语者吧?很少能看见你这样流利的了。” 林争渡说:“我是。” 随着主流语言占据对外的交流方式,即便在家族内部进行母语交流,仍然不可避免地失去许多。林争渡忽然想到自己,她现在与其他人交流用的是联合语,甚至没有和同样说汉语的人交流过,只是自说自话,迟早也会淡忘许多表达。 但林争渡不想。这是她与遥远的、不可航抵的故乡所剩不多的联系。 思及此处,林争渡在备忘录里添加了个“汉语”,插入她的后续计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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