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必特意去言明,也无需李瑾乔做什么,就是这样对望一阵子,两人相视一笑间,那些晦暗见不得人的想法便好像渗透了一道微光。 胤礽看着自己的太子嫔被前呼后拥着,仔细送到了涵元殿内。 他上前两步,扶着她小心往榻边坐下,无奈道:“不听话,怎么还是跑来了?” 李瑾乔侧着头,见太子如往常一般浅笑着,忍不住伸手轻抚胤礽的脸颊:“我想你了,就来了。” 胤礽还是头一次听到李氏这般直白的话,面上怔了怔。 屋子里还有几个伺候的丫鬟,正在拾掇太子嫔娘娘的一应衣物钗环,闻言连忙抿唇赤着耳朵退下去。 胤礽捏了捏李氏的手指:“乔乔入宫多年,脸皮倒是厚了不少。” 李瑾乔笑着,反向握住了胤礽的手:“自然都是夫君教得好,少不得要夫唱妇随一番。” * 涵元殿里头沉得住气,宫外的四阿哥引着几个兄弟,却是已经忙活了七、八日。 四阿哥的想法也很直白:“汗阿玛认定是生辰宴的吃食出了问题,才会叫他无端病倒。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凭空捏造、子虚乌有,咱们只要寻出证据,证明此事与二哥无关,幽禁应当也就解了。” 三爷、五爷和七爷听得连连点头。 事情的落点还在十三阿哥身上。 今年的万寿节大宴虽然交给了太子操办,但依旧是内务府的人去做事。尤其是宗亲和后宫的桌帷膳食,按照规矩,毓庆宫的宫人压根儿碰不得。 内务府如今有个代理的总管大臣,正是十三阿哥胤祥。 四阿哥几个人到底与他见面不方便,便叫人递了条子过去—— “荣妃的阿玛盖山只管广储司事宜,没资格去为二哥作证。但十三弟若是愿意,仔细从内务府内部查验一遍,便能排除掉大宴当日,太子及其宫人动手脚的可能性。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十三弟出手相助。” 十三阿哥早有此意,只是一直不得四哥传信,没敢轻举妄动。 这回终于有了确切的消息,他看看日头,才不过晌午,便要贴身太监取了书房内整理好的一应证物证词来,换上朝服,打马往瀛台去。 演戏许久,他也实在是演够了。 此番,他要亲自去为二哥作证。 …… 翔鸾阁内,春日晴好,康熙正在赏景。 见着十三进来,老皇帝也笑呵呵招手免了他行礼:“你看,瀛台的花木开得繁茂,连北边御田里的京西御稻也长势大好,朕瞧着,今年该是个丰收年啊!” 十三阿哥笑道:“京西御稻,那不是太子爷的手笔吗?今年大丰收,汗阿玛可想好了如何赏赐他。” 康熙的笑容敛去,沉着眸子静静看向儿子。 胤祥恍若未觉,依旧自顾自笑道:“儿臣查了内务府万寿节当日的动向,也整理了账目和供词,汗阿玛可以瞧瞧,毓庆宫上下没有动手的机会,二哥是无辜的。” 他将那些纸册恭敬的捧在掌心上,奉到康熙面前。 康熙却并未伸手去接。 帝王好似刚刚认识这个儿子一般,眯着眼打量他,发出一声讽刺寒凉的嗤笑:“朕倒是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为太子求情的,竟然会是你。” 胤祥纠正道:“这不是求情,儿子只是陈述事实。” “若果真有人下毒毒害汗阿玛,这个幕后黑手恐怕还藏在内务府中,伺机而动。”胤祥说着跪地请求道,“为了汗阿玛的安危考量,还请暂且放下对皇太子的成见,共同对敌。” 康熙笑笑,就叫他这么跪了小半晌,才问:“你说内务府有幕后黑手,可曾查出此人?” 胤祥摇头:“儿子不曾——” “既如此,你执掌内务府不利,同样有嫌疑,如何能为太子作证清白?”康熙冷冷看着他,吩咐道,“梁九功,十三阿哥无能,叫内务府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将人给朕押送回贝勒府,禁足其中,不得与外界通信。” 康熙见梁九功半晌不应声,欲言又止的,似乎还想替胤祥说话。 他伸手指了相伴多年的大太监一下,沉沉道:“拎清楚你自个儿的位子,朕只说这一遍。” 梁九功顿时蔫儿了,伸手道:“十三爷,请吧。” * 十三爷专程大张旗鼓地到了瀛台,帮胤礽呈禀了有利证物证词。而今,他虽然人被禁足府中,这个消息却飞速传扬出去。 没几日,大臣们请求释放皇太子的奏折便蜂拥而至。 御史们也撒开丫子干活了。将康熙从头到脚狠狠批了一通,就连先前万寿节宴席过于铺张奢靡一事,也不算在皇太子头上,尽往帝王一人身上叠。 康熙这回却没生气。 他消化了老十三倒戈之事,抬手一册一册阅览这些奏折,然后命梁九功将替胤礽说话的人名都一一记录下来。 梁九功可太熟悉万岁爷这一招“秋后算账”了。 在帝王眼中,囚着太子爷定是一箭多雕的好事。至少,能借此看出朝中到底隐藏了多少太子党,等事件平息之后,再随便寻个由头,将这些太子党羽该贬官的贬官,该弹压的弹压,必要时候,流放杀头,都是可以纳入考量的。 梁九功忍不住叹了口气。 万岁爷年轻时文治武功,何等风采,前半生都是在走一条难行的上坡路。如今,他立在坡顶傲视一方,不愿意继续往前,学着下坡,偏要在这窄道上与后来者争个高低。 终究还是想岔了啊。 另一头。 有李佳德宁暗中相助,赫舍里很快就查到了康熙的病因和用药情况。 以皇后娘娘的头脑,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康熙在打什么算盘。 她冷笑道:“玄烨强硬惯了,不会为了西洋药向储君服软,甚至还打算进一步查清楚太子党羽,进而剪除羽翼。” “既然如此,就叫宫外的西洋药房暂且停工吧。穆里忙了这么久,也该送去个寻不到的地方,好好躲躲清闲才是。” …… 四月末,桃花开败了。 西洋药房的传教士穆里下落不明,康熙私下派周锐多番寻找,都不见踪迹,心里头也大约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曾经与他统一战线的皇后,今日为了太子来与他斗法了。 好哇。 这前朝后宫,竟没有一个是忠于帝王的! 正在这当口,前朝又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此事还是富察马齐禀奏的。 “皇上,近日江苏、浙江、山东等多地都冒出了前明朱三太子的人四处作祟,他们扯着大旗,组织各地的奴仆、佃户们谋事,已经有过十几起小型的暴乱。好在,新任江苏巡抚经人检举,查到了一个叫一念的和尚,或许便是朱三太子朱慈焕本人。” 康熙大手一挥:“将人押送进京,朕倒要瞧瞧,这前明的太子究竟是何模样,值得这些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作乱!” 江苏巡抚也是东宫的人。为了给太子解围,好不容易才费尽心思抓到了这一念和尚。只盼着能用前明太子的脑袋讨得帝王欢心,换得储君重获自由。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一念和尚竟执意要求见胤礽一面。 康熙蹙着眉头,察觉事情不对劲,摆手叫人去请皇太子。须臾,胤礽被两个御前侍卫护送着,进了翔鸾阁。 一念今日就没打算活着走出这里。 他看到胤礽,回想先前从江苏巡抚和各级官员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眯着眸子笑道:“你就是江南百官口中的贤明储君。” 胤礽立在原地,只淡淡看他,并不言语。 很显然,这个和尚要死了。 若他果真为前明朱三太子,怕不是想拉着自己这个大清太子一道去死。 想到这里,胤礽扯开唇角自嘲一笑。 一念的挑拨起了些许作用,这回索性直接面对康熙,大笑道:“汉人即便要低头,也只认这一个君。爱新觉罗玄烨,你终究比不上你的儿子,得不到天下汉人的认可。” 康熙没再允许这个和尚说下去。帝王冷冷挥手,一念便被堵上嘴带出去,很快,他就会是一个死和尚了。 人一旦死了,什么朱三太子,什么朱慈焕,就都是昨日过眼云烟罢了。 康熙重新坐回宝座,看着胤礽冷笑:“江南百官?朕倒是要问问,这江南如今是朕的江南,还是你皇太子胤礽的江南!” 胤礽心想,不管是谁掌控的江南,总归都属于大清。 可如今看来,汗阿玛还是被挑拨,要与他父子兵刃相见了。 这些年,在无数个梦境中,他从来未曾逃脱过跪在地上苦苦求饶,示弱,歇斯底里,乃至变疯的命运。 每一次卑躬屈膝,换来的不过都是鄙夷与质疑。 而他身为皇太子的骄傲与风骨,也都在这些重压之下,彻彻底底被磨了个干净。 他曾设想过无数种对策,来防止自己走上这一步。 直到今时今日,终于还是与汗阿玛当面对上,胤礽满脑子想起的却是额娘的多年教诲:他不曾做错,无愧父母君臣,何须折腰! 想到额娘,妻儿,那些站在他身后要他庇佑的宫人和臣子们,他忽然就镇定下来。 胤礽笑了,立在长风中对康熙直言:“江南乃必争之地,儿臣自当为皇父分忧解劳。” 一只茶盏陡然砸在他身后的墙上,碎成几瓣。 …… 这场父子间的较量,以康熙勃然大怒告终。 帝王在气势上一时竟被太子压了过去,羞恼之后,便以“皇太子胤礽插手江南官位”为由,起了废太子的心。 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康熙也在犹豫。 谁知,这事还未曾商定妥帖,一直留居慈宁宫的苏麻喇姑便赶来了。 苏麻喇姑如今已经九旬高龄,从宫中来一趟,即便是乘坐着马车,身子状态也已经十分不好。但她还是坚持亲自来到帝王面前,缓缓道:“老祖宗料到会有这一天,便留下我照应着。否则,奴婢早该离开这人世的。” 康熙心中一紧:“姑姑,你说玛嬷……” 苏麻喇姑点点头,从身后宫女双手捧着的托盘中,取来诏书:“皇上,太皇太后临终遗诏,还请您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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