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保成并非早慧,而是生而知之呢? …… 一进六月,天彻底热起来。 御花园的池塘里听取蛙声一片。 胤礽落痂之后,刚能下地跑动,康熙就忙着叫礼部择吉日,筹备册封太子大典。 钦天监将日子定在了同年的十二月十三,将将赶在年根底下。 噶禄心里骂着礼部,竟将这烫手山芋交给他回禀,慌忙跟康熙解释:“太和殿册封礼盛大,本就工序繁杂,要赶造皇太子册宝、册案、宝案等,奴才还得知会江南三织造为太子殿下缝制杏黄地绣金龙的礼服……这一来二去的,耽搁时间不少,还望万岁爷宽恕。” 康熙听着话音,便知是礼部和满洲勋贵在背后捣鬼。这事儿怪不得噶禄,索性挥挥手示意知道了。 册封礼拖半年又如何。 保成是朕认定的唯一的太子,不容置喙。 帝王这般琢磨着,吩咐噶禄:“虽然册礼未成,二阿哥的一应口分待遇却可以先按着太子规制来了。另外,二阿哥即将出阁,朕预备在奉先殿边——原奉慈殿旧址上为他修建毓庆宫一座,此事交由你与工部对接督办。” 噶禄心中一惊,就没见过未行册封礼,先盖储君宫殿的。他抬眸悄悄瞥一眼,见帝王似笑非笑盯着自个儿,顿时头皮发麻,忙叩首应一声。 康熙懒得计较,打发走了噶禄,这才看向身边练法帖都不专心的儿子。 胤礽心思跑毛,笔下《左传》宣公十二年的“宁我薄人,无人薄我”,愣是被他写成了“宁我吃人”。 康熙凑过去瞧了一眼,便无奈笑出声来:“朕跟噶禄说了那么多,你就记着吃了。” 胤礽笑得狡黠,灵动的眸子里满是神采飞扬:“汗阿玛,保成的口分改了,是不是也跟额凉一样,每日能吃一头猪?” 康熙无言半晌,弹了他个脑瓜崩。 “馋嘴,小心哪日撑破了肚皮。快练字,明日就要去尚书房了,可不能叫张英他们为难。” 提起去尚书房读书,胤礽当即就蔫儿了。 实在不是他偷懒,而是阿玛爱作怪、要求多。大哥也不过才七岁呢,每日寅正就得爬起来,先去尚书房自个儿读半个时辰的书,等到卯初,满汉文的师傅才会来授课。 不过,大哥干嘛去那么早呢? 次日,胤礽就明白了缘由。 窗外的天还乌漆嘛黑,小豆子揉着眼将他摇醒,边上已然站了两个嬷嬷捧着袍褂,打算侍奉他穿衣。胤礽三岁以后就完全不需要人伺候这事了,只好爬起身来,接过衣服慢慢穿。 起得太早,都没有胃口吃早膳。 胤礽嘟嘟囔囔地表达不满,被赫舍里听到了,忍不住笑着安慰:“安心,尚书房辰初二刻用早膳,午正用午膳,额娘已经交代小厨房准备了,到了点便叫季明德给你送去。” 知道不会饿肚子,小家伙这才有了笑脸。 须臾,小豆子挑灯开道,甜瓜殿后,胤礽自个儿夹在中间,乐呵呵往日精门去了。 * 头一天读书总是最难的。 张英照顾着两个年幼的阿哥,将《论语》‘学而第一’篇带着读了两遍,再读第三遍时,他忽然发现……二阿哥竟然已经跟着背下来了。 张英没去看胤礽身边的伴读张廷玉。那是他儿子,虚长两岁,早就背过《论语》,做不得参考。 于是连忙又看向大阿哥—— 这位就正常许多,对着书还在打磕巴呢。 张英抚了抚胡须,笑叹:“二阿哥很有读书的天分,若多加勤勉,他日定有所成。此事,臣自当禀奏皇上。” 大阿哥向来要强,闻言垮了脸。 胤礽的小脸却拉的比他大哥还要长,唯恐阿玛再赏赐一摞一摞的书来。 他强打精神,好容易熬到了未正二刻下学,恭敬目送师傅们离开尚书房,这才一溜烟儿蹿了出去。 小豆子已经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见自家阿哥出来,连忙揣着怀中的小东西上前悄声道:“阿哥,您瞧瞧这是什么。” 胤礽好奇凑过去,瞥见小豆子的衣襟里头裹着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黄白相间的毛色,仰头对着他便发出一声微弱的“喵”。 竟是只小奶猫! 胤礽兴奋的不行,扒拉着小豆子的衣襟,问:“哪儿来的?” “捡的。方才和明德公公走了趟鹰狗处,去给甜瓜要些涂眼睛的药,就在夹道边撞上了。明德公公说,可能是哪位小主的猫乱窜,大了肚子生产之后,品相不好的便被丢出来了。” 小豆子有些紧张地看着胤礽:“阿哥,我捡回来,是不是办错了?” 毕竟季明德叮嘱了,这东西不能乱捡。 胤礽才不在意那些,拍拍小豆子的肩,笑得比朝阳初升还灿烂:“一点都没错!它这么叫唤肯定是饿了,咱们先去前头御茶房要些羊奶来,给它垫垫肚子。” 主仆两个头挨着头,就要往北边围房去。 胤禔却在后头将人叫住:“二弟,你要养这只猫了?” 胤礽回过身,见大哥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也没当回事,干脆利落的点点头。 胤禔压下心底翻涌的嫉妒和不甘,提醒道:“你就要册封做太子了,这样贪玩,会惹汗阿玛不高兴的。” 胤礽却不赞同他大哥的想法:“比起阿玛的喜怒,自然还是救命的事更重要啊。” 再说,他养了小甜瓜之后,从不曾耽误读书习字,弓马也没落下,汗阿玛才不会生气呢。 胤禔被驳了面子,脸色有些不好看,却还是强撑着笑脸道:“既然如此,不如把猫放在我这儿,我就在尚书房里看书,等你们过来。” 胤礽本想带着猫喝了奶,就顺路回景仁宫去。但他有心想和大哥亲近,缓和缓和气氛,便答应下来。 橘白猫很快送进了胤禔手里。 等他们顶着大太阳,捧着温羊奶跑回来,猫和人却都不见踪影了。 胤礽反应过来上了当,气呼呼带着小豆子往惠嫔的延禧宫去。他心里清楚,惠嫔娘娘一向讨厌动物,绝不可能答应大哥养猫。 这猫十有八九要被他丢出来。 然而事情比胤礽预想还要糟糕。 延禧宫内,大阿哥并未将猫带回来,只有个刚立太子就惦记起长子的康熙,坐在榻上,正与惠嫔有说有笑。 两个小的在院中吵得不可开交,引得康熙眯了眼,站起身走出去。 他立在明间,能清楚听到胤禔满含恶意的声音: “猫我丢了又如何?不仅丢了,还专程塞到投放鼠药的石栏底下。那猫饿的紧,这会儿怕是已经舔食过鼠药,死了吧?” 伴着胤礽委屈又颤抖的分辩声,康熙心头骤然窜起一股邪火。他再不顾惠嫔的求饶阻拦,大步跨出正殿,冲着前院的胤禔呵斥一声:“孽子!” 胤禔面上得逞的笑还未来得及收敛,便惊慌失措看向前殿,跪伏在地。 汗阿玛怎么会在这儿! 胤礽看到康熙,眼泪花儿再也忍不住了。 他脚底下踉跄着扑过去,将脑袋藏在阿玛腿边,委屈地说了一个字:“猫……”便再也不吭声了。 比起两年前,小家伙已经知晓何为生死了。 康熙今日过来,一则起了扶持长子之心;二则为着保成莫名染上天花,心中有些疑虑,想要验证。 胤禔偏偏赶在这当口,对只奶猫用了毒。 康熙揽着身边的爱子,掌心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脊背,再顾不得其他人。 他冰冷的目光从胤禔身上收回,看向惠嫔:“你就是这般教导皇子的吗?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子,朕且问你,保成突染天花一事,可与延禧宫有干系?” 戕害皇子,这可是天大的罪名。 惠嫔面色惨白,跪地道:“皇上这话岂不是在剜嫔妾的心窝子,嫔妾与皇后娘娘素日无怨,又有大阿哥养在身边,为何要犯下这等大错牵连整个乌拉那拉氏。” 康熙冷笑一声,指向胤禔:“凭他是朕的长子。其中好处,难道还不够吗?” 若中宫再无所出,长子立储,便是名正言顺。 惠嫔额角冒了汗,亦不敢擦拭分毫。涉及立储,皇上一念之间便可要了他们母子性命。 她颤巍巍俯下身去,决意拉人下水:“万岁明鉴,延禧宫绝不敢生出此等心思啊。” “嫔妾想起来了!二阿哥生辰宴那日,嫔妾去的早了些,远远就瞧见有个嬷嬷打扮的人,将乌雅常在桌上铺的幔子与二阿哥的对调了。嫔妾当时没多想,如今却觉着十分可疑。听闻二阿哥出痘时,先是小臂生出一片红疹,可不就正好对上了。” 康熙冷笑一声,看着她:“嬷嬷?可认得是哪个宫的。” 惠嫔将腰弓得更低一些:“瞧着像是……二阿哥的奶嬷嬷。” * 景仁宫内,兆嬷嬷刚一进门,便被仁喜和另一个小太监拿住,押进了正殿内。 赫舍里侧坐在榻边,摘了护甲,漫不经心地用枝剪处理着花房刚送来的百合。那花儿开得粉嫩,口径又大,还自带香气,只是几剪子下去,却被赫舍里绞成了花泥。 兆嬷嬷跪在地上,听着这“咔嚓咔嚓”的声响,只觉得心发慌。 须臾,榻上的主子终于开了口:“本宫自问待你也不薄,你又占着阿哥身边一等妈妈里(保母)的位子,日后少不了好处。怎么如此想不开,为了凌普在内务府那点油水,竟敢害起阿哥了?” 兆嬷嬷本也不是什么沉得住气的人,眼见事情败露,还当赫舍里已经查得一清二楚。连忙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娘娘饶命,奴婢没想害二阿哥啊!奴婢知道,太医院已经研制出种痘的技艺,这才敢……” 她将一切都交代了。 这件事是因翊坤宫而起的。宜嫔才刚复宠,听闻承乾宫扶持的新人有了身孕,自个儿却没点动静,便寻了郭络罗家在宫中可用的人,试图除掉这一胎。 恰逢辛者库有人染上天花,才送出宫去避痘,她便要那宫女趁着家宴,将痘浆沾在了乌雅常在高脚桌的幔子上。 兆嬷嬷属于黄雀在后。起了贼心,便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对掉了,好嫁祸给宜嫔。到时候郭络罗家彻底倒台,她夫婿岂不就能在内务府混出个人样。 至于胤礽,这无知妇人只觉得人痘是万能的,阿哥绝不会因此送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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