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舍里淡淡瞧她一眼。 笑道:“姐妹之间相处,情分从不在这些虚礼上,你有心便好。还是安心养胎吧。” 德嫔听得出皇后在点她,咬咬牙,只得失望垂眸应一声。 * 五月,福建总督传来好消息:朱天贵带领部众于铜山受降,郑经听闻此事,已经仓皇逃回台湾。 康熙久候数月,终于等来这好消息,便要喜上加喜,在养心殿内大宴群臣。 说是大宴,养心殿的规格摆在那里,也没法如保和殿、乾清宫那般奢侈,不过点了数十个朝中要员,君臣一道把酒言欢,好好叙叙旧情罢了。 打了七年仗,国库只剩下一百多万两银子,他可不得抠搜着些! 等到午后,酒过三巡群臣散去,年轻的帝王才带着微醺醉意,志得意满迈进了景仁宫大门。 胤礽这头早就准备着了。知道汗阿玛在前头多用油腻荤腥,又喝了酒,他便只叫小厨房做些消暑开胃的凉面来。 凉面听着简单,也是有讲究的。 面自不必说,粗细均匀有劲道,都是后厨的拿手绝活。重点落在那浇头上,钱公公听了嘱咐,一共准备了五样:麻酱鸡丝儿、肉末炸酱、番茄炒蛋、麻将肥牛和鲜辣虾肉。 到时候都端上桌,任由主子们挑选喜欢的。 除此之外,钱公公又给配了道口水鸡。只选鸡腿肉,去皮加大料处理之后,倒上椒香麻辣的浇头,瞧着就有食欲。 万事妥帖了,茶房那头也呈上微微冰镇过的酸梅饮子。 保管直叫人吃得脾胃舒泰。 胤礽是最喜欢芝麻酱的。那副“万物皆可配麻酱”的气势,康熙和赫舍里都见识过。这会儿凉面一上桌,他就直奔麻酱鸡丝儿而去,惹得帝后都笑出声来。 桌上有黄瓜、萝卜丝之类的配菜,他也不要人侍候着布菜,自个儿搭配均匀,浇上调好的麻酱辣汁儿,便吸溜吸溜吃起来。 康熙笑道:“兔崽子,在尚书房没吃早膳吗?饿狼一般。” “阿玛还说呢,您命张英师傅督促我学《孟子》,儿子都好好背过了,他竟然又叫张廷玉跟我讲了几句《明太宗实录》。张廷玉说起这些来一套一套的,闹得人没心情吃呢。” 康熙自个儿也会翻阅前明的书文,以求警醒自身。便好奇起来:“哦?张廷玉讲的什么?” “《明太宗实录》卷九十二。”胤礽舔了舔唇边的麻酱汁儿,歪着头道,“‘不可以武而废文教,亦不可以文而驰武备’。昔年,隋文帝杨坚、宋太祖赵匡胤‘偃武修文’之举皆不可取,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当并行不悖,毫不偏废,王朝才能长治久安。” 康熙没想到儿子竟这般有灵性,将才听来的为政之道学的有模有样,抚掌大笑起来。 “朕一贯强调,大清虽是马背上得来的天下,却不能马背上治理天下。那帮老满洲牛脾气上来,根本听不进去,还不如朕的保成!”他笑叹,“还得是张英这些个汉臣啊——” 赫舍里只好道:“皇上也真是的……保成才多大,怎好跟那些个老大人相比。” 康熙却不这么想。 思索许久,他郑重道:“朕瞧着保成虽年幼,在为政一道却颇有天赋。等再过两年,国库充盈起来,朕也该带着他东巡祭祖,以告慰祖先,我大清后继有人了。” 赫舍里夹着吃食的手一顿,一只虾子落回碗中去。 终究,还是要跟老满洲对上了。 * 七月中旬,天热的像是蒸笼一般。 德嫔忍受着酷暑与生产的两重折磨,终于为康熙诞下一位阿哥,序齿为六。 六阿哥与先前四阿哥一般,生得健壮,只是更为活泼些。他吃饱了醒着的时候,总是会回应德嫔的各种逗弄,还做出各种搞怪的萌态,惹得他额娘和嬷嬷们笑出声来。 没过几日,三伏最热天里,长春宫内也有了动静。 戴佳常在这一胎生的实在艰难,许是因为第一胎的缘故,太医和嬷嬷们足足围着转了一整个日夜,直到人都要脱力了,一位小皇子才呱呱坠地。 这孩子生下来就猫儿一般弱小,抱在怀里都不如刚出生的公主份量重,也不知能不能好好养大了。 戴佳氏身边的嬷嬷正担心呢,再掀开褥子仔细一瞧,险些没吓晕过去—— 七阿哥竟是天生有残! 这若是被皇上知道了,他们长春宫阖宫上下都得被厌弃啊。 西暖阁内。 康熙与赫舍里坐在榻前候着,小半晌后,只听到微弱的孩子哭声传来,却没见里头出来人报喜,不免蹙了眉。 赫舍里吩咐夏槐:“去看看,里头发生什么事?” 夏槐匆匆进去,再出来时神色变得十分凝重,径直行了蹲安礼,垂首道:“皇上,娘娘,戴佳常在平安诞下一位小阿哥,只不过,小阿哥的两条腿……它长短似乎有些不一样……” 夏槐心想,日后便是养大了,怕也只能做个跛子。 康熙一听是个阿哥,原本还露出微笑来。得知七阿哥竟然有天残,眉眼之间骤然如阴云笼罩,带上几分郁色。 他沉声道:“梁九功,戴佳氏身边都有何人伺候、又是哪位太医看的这一胎,细细去给朕查来!”
第34章 福祚(加更) 梁九功心里头门儿清。 七阿哥就是娘胎里的天残。 可没听说过宫中有什么药物,能叫妃嫔完好无损,却只让腹中胎儿变成长短腿的。 只不过,这天残之身出在帝王家,传出去到底有损皇室颜面。万岁爷这是打量着寻个顶罪的霉鬼,将此事粉饰过去呢。 他将腰弓得更低一些,应了声退出殿中,表情中带上几分狠意。可得好好琢磨琢磨,该寻个没家世、没背景,又与长春宫有牵连的人才是。 暖阁内,七阿哥的哭声渐渐弱下去。 康熙负手立在槅扇前,也不提看看孩子的事儿,将手中龙佩来回捻着,瞧这用了不小的力气。 赫舍里便在一旁静静候着。 良久,康熙沉着嗓子道:“去岁七月十五,纯亲王隆禧不治而薨,走时不过二十岁。朕感念往昔兄弟之情,敕令当时尚为遗腹子的富尔祜伦承袭爵位。近日,听亲王府来报,富尔祜伦尚才几个月大,却总是病体缠身,只怕不能长久……” 他终于转过身来,面向赫舍里:“若富尔祜伦折了,朕有意,将七阿哥过继至纯亲王府,叫隆禧也不至于断了香火。” 赫舍里早知天家薄情,可亲耳听到,还是觉得森森冷意堵得心头窒息。她斟酌着用词,正想要为年幼的七阿哥求情,便见东暖阁内冲出个人。 戴佳氏只着一身中衣,不顾身子虚弱和疼痛,跪地不断磕着头。 她的声音都是颤抖的:“皇上,求皇上开恩啊。七阿哥他生下来那么小,那么轻,根本离不得妾身啊,求皇上给他个机会!” 嫔妃这般行止,已然失了分寸。 赫舍里担心再这么哭闹会叫皇上彻底厌弃,侧目递个眼色,叫夏槐将人扶起来。 她上前和声道:“皇上未雨绸缪,替七弟打算是好心,只是纯亲王府如今一心忙着医治富尔祜伦的身子,此时怕是不好提起过继之事。” 见康熙的表情有所松动,她这才接着道:“再者,七阿哥这腿,倒也未必就……宫中齐聚最好的御医,叫他们尽己所能为阿哥好好调理一二,也算是全了皇上做阿玛的心。免得哪日想起此事,又平添伤感呢。” 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熨帖舒心,叫康熙的情绪都淡了不少。 他叹了口气,提着袍子转身迈出长春宫去:“罢了,就依着皇后的意思办吧。” 正是夏日午后,外头碧空如洗。 西配殿内刚刚生产完,除过空气中弥漫的丝丝血腥味儿,还有些挥之不去的凄冷苦闷。 戴佳常在身上的中衣已经渗出血迹来,却不要人扶着躺回去,冲赫舍里再度叩首行了大礼。 赫舍里知她心苦,一定要拜完才勉强好受一些,便受了这一礼。 随即亲自将人扶起来,劝道:“妹妹若因此事自苦,往后的日子便只余下苦了,那七阿哥可怎么好?天不绝人人自绝,只要撑过今日,未必就没有妹妹与七阿哥荣耀的时候。” 戴佳氏听着这话,眼中忽然有了一团光。 是啊,小七虽落下了腿残,可也代表了绝无争夺储君之位的可能性。日后,若他想要建功立业,便跟着好好历练;若不想,当个闲散贝勒贝子,也能安稳一生。 戴佳常在抬起头来,叫赫舍里能够望见她眼中那份坦荡的母爱。 少顷,她垂眸道:“妾身多谢娘娘教诲,必将牢记于心。” 赫舍里点头,拍拍她的手:“你肯明白,七阿哥日后定会得偿所愿。” * 七/八月的天就像娃娃的脸,前一刻还晴着,紧跟着就阴云密布,下起大雨来。 雨点砸在景仁宫南边的玻璃窗上。 胤礽倚着窗边的小炕桌,点着一盏黄花梨小坐灯,正在通读《六韬》卷三《龙韬》。 这可不是张英师傅布置的功课,而是汗阿玛要求的。先前,他已经读完了第一卷《文韬》,讲论治国图强之道,如今又跳过第二卷直接读《龙韬》,修习的却是行军部署和后方保障。 说老实话,胤礽并不能完全看懂,甚至还有些犯困。 但阿玛隔三差五便要来考校,不懂之处总要掰开揉碎了讲给他听,全都记住之后,竟也学通了不少。 小太子看书看得乏了,打个哈欠伸了懒腰,便透过窗边望向前殿。 那里头灯火通明,额娘与阿玛正在议事。 前几日,七阿哥脾胃虚弱呕吐不止,吃了太医开的药之后,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浑身气力尽失,眼瞅着一日比一日虚弱,就要断了生机。 胤礽自知比不上太医,只能干着急。 赫舍里却在这时候叫他取了几粒如勒伯伯尔拉都出来。 这药穆里每个月都会送新的进来,自然应有尽有。胤礽看着夏槐将东西送到长春宫去,没过几日,便传出消息来:七阿哥的病症逐渐好转了。 康熙今日特意过来,便是为这这件事。 正殿内。 康熙正举着药瓶子,翻来覆去研究半晌,道:“倒真是个奇药。先前太皇太后服用此药治好了心疾,朕还没当回事。这回七阿哥救回一条命,足见此药效用之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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