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舍里应声夸赞:“是啊,先前只知西洋人有许多奇巧玩意儿,偏门学识亦是十分精通,却不想,还有此等令人叹服的医术。” 康熙不禁笑了:“到底还是保成能带来福泽。” 赫舍里不接这话,笑着给康熙剥了颗葡萄递过去。 然而帝王却并不打算放下这个话题。 他就着妻子的手吃了葡萄,带着几分调笑意味问:“舒舒一向与戴佳氏走的远,这回怎么三番两次替他们母子出头,又是保下七阿哥,又是送药的?” 赫舍里凝神回望,浅笑吟吟:“约莫是因着做了额娘,觉着这孩子可怜。” 康熙与她对望半晌,又道:“胤祐生来不良于行,日后便不会有争夺储君之位的想法。拿来给保成做个好兄弟,如此也好。” 赫舍里并不理会帝王的明牌试探,而是疑惑问:“皇上给七阿哥取了名?” “是啊。六阿哥、七阿哥也将满月,取个好名字或许能护佑他们平安长大呢。” “胤祐。”赫舍里唤了一嗓子,笑道,“有天神和祖宗佑助,七阿哥定能顺遂长生。那六阿哥呢?” 康熙扯唇笑得意味深长:“他们兄弟俩前后出生,一左一右,不如就叫……胤祚,福祚的祚,如何?” 赫舍里陪着帝王演了这一出,心中却只想冷笑。 祚有“赐福”之意,亦有“帝位”的意思。皇上不可能不知晓这名字一定下来,会引起朝中多少猜测,又会闹出多少波澜。 联想到前朝近日对南书房的进一步加强扩充,赫舍里忽然明白过来—— “胤祚”就像一颗烟雾弹,是抛出去试探大臣们的纯臣之心的。若是通过了这场试验,才能有望走进乾清门,赐居大内,成为真正的帝王心腹。 他竟拿刚出生的孩子当作诱饵。 赫舍里心中惊恼,很快又释然下来。是了,先前闹那一出风闻言事,他不也拿最爱的嫡子做诱饵吗? 原来玄烨不是年老之后,才成为那个只知权位的帝王的; 他是一步一步,越过了自个儿的最低线。 灯火下,赫舍里垂下眸子,露出一副温婉笑意:“福备箕畴,祉猷并茂。臣妾可得恭贺德嫔妹妹,六阿哥真真儿是得了个好名字呢。” 看着陪伴多年的妻子,康熙终于露出往日那般的笑意,将忽然升起的疑窦打消了。 “舒舒能愿意,朕便安心了。” 只可惜,赐名这事景仁宫虽不插手,总归有人不愿意。
第35章 家事 延禧宫内。 两株银杏叶子绿的幽深,丝毫还未有变黄的迹象。 惠嫔等着大阿哥磕磕绊绊背诵过《论语》“里仁篇”,见康熙眉头不似以往那般蹙着,凑上前笑道:“皇上,您瞧大阿哥是不是比从前进步许多了?他只不过是开窍晚些,很快就会追上去的。” 康熙侧目瞥她一眼,好笑问:“追上去?尚书房而今已经将《论语》讲完,学到《孟子》了,你叫他一下子要追上哪个?” 见惠嫔吃瘪不言语,他将书反扣在桌上:“笨鸟先飞,如今既然飞的也晚了,就一步一步踏实学着,别总想着争强斗狠。” 大阿哥听着这评价,将头越发垂下去。 惠嫔心疼的不行,侧过身掉了两滴眼泪:“保清已经很努力了,皇上不夸两句,还这般贬低,叫孩子心里得多难受啊。说到底,宫里的阿哥多了,皇上便不疼保清了。” 康熙头疼道:“这满宫上下除了保成,还有哪个阿哥能再得朕过问功课的?三阿哥比他年幼,朕跟荣嫔都不用看着,已经能背到《论语》第五篇了!” 惠嫔心想,三阿哥那生来的书痴,能一样吗? 嘴上却幽幽:“皇上对六阿哥就不同啊,连赐名都比几个哥哥多些意味。保清的‘禔’字,太子爷的‘礽’字,都取得是见福见喜之意,可六阿哥……” 康熙忽而抬眸望来,目光沉的像一潭幽暗湖水:“六阿哥如何。” “六阿哥这名字多有歧义,只怕景仁宫心里也不舒服啊。” 康熙听她搬出皇后做挡箭牌,忽而冷笑一声。 惠嫔脊背发麻,连忙跪在地上:“是嫔妾失言。” 康熙垂眸,看着跪伏在地的嫔妃,视线又越过她,望向了战战兢兢立在身后的大阿哥。 大阿哥白着脸连忙也跪下来。 康熙缓声告诫:“‘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方才保清背过的里仁篇,你们母子再好好琢磨琢磨吧。” …… 惠嫔倒还真琢磨了。 不过她想的稍微有些偏差,开始致力于行动上给德嫔使些小绊子。 暑热未消,永和宫里养着两个阿哥,德嫔又还在养身子,许多事情只能交给玉烟和画扇两个人去操心着。 画扇如今又被德嫔放到屋里,甚至还想越过玉烟提拔她为掌事宫女。 最终,画扇以“奴婢只会微末之技,宫务到底不如玉烟来的熟练”为由,委婉推辞掉了。 惠嫔就是借着这个时机,隔三差五叫延禧宫的人刁难一番永和宫的奴才。去膳房、内务府、花房领取些什么东西时,也会借机跟玉烟抢起来。 她倒是避着画扇。 德嫔得知此事,垂眸瞧着怀中的六阿哥,笑道:“随她去。不过是怕我们胤祚挡了他们大阿哥的道,在这里撒气罢了。” 玉烟心想,奴才们今日都有些怨言,主子阖该出面护一次,或是赏些银子下去安抚人心也好。 但见娘娘满心满眼只有六阿哥,她张了张口,到底没吭声。 德嫔对胤祚确实要更为看重。 倒也不是出于偏疼,她对两个孩子的感情其实都是一般的。只不过六阿哥出生的时机好,又有七阿哥衬托,得了皇上的喜欢。 皇上喜欢的,她自得愈发精心教养着些。 近日内廷又有风言风语,说是明年年底之前,万岁爷又打量着大封后宫一次。 她果然……还想往上爬。 德嫔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摇摇头自嘲一笑。 ——或许比起孩子们,她当真是更爱自己一些吧。 * 德嫔与戴佳常在尚在月子里,都不怎么见人。 这时候,有个使唤小女子被发现有孕了。 逢春亲自核对过之后,向赫舍里回禀:“是康熙十四年内务府小选进宫的秀女,正黄旗包衣觉禅氏,她阿玛是内管领阿布鼐。” 赫舍里挑眉:“内管领。可是食口粮人?” 逢春无奈点点头。 大清的八旗包衣体系里头,按照旗籍,可以分为归属包衣佐领的佐领下人,以及包衣管领的管领下人。 而管领下人之中,又分为“不食口粮人”与“食口粮人”。 赫舍里所问起的食口粮人,便是辛者库人丁,身份低贱,只能从事一些洒扫杂差。 赫舍里便摇头:“怀上皇嗣本是好事,但辛者库出身低下,多为重罪罚没之人,为皇上所不喜。只能靠她自个儿了。” 夏槐在旁叹道:“使唤小女子只能算得上官女子,一应例银、口分都少得可怜。觉禅氏怀着身孕,想要平安生下孩子,只怕是难。” 赫舍里心中都清楚,却依然不打算插手这一胎。 觉禅氏毕竟是将来八阿哥胤禩的生母。 被皇上一步步培养起来的重要棋子,她不会去碰。 …… 后宫这一点小波澜很快就平息下去。 前朝倒是正闹得热火朝天。 一个胤祚,炸出了不少两党从前藏得较深的官员,康熙每日看着如雪的奏折堆积上来,心中只暗自做筛选。 明珠候了些时日,迟迟不见皇上表态,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不知是为着大阿哥被压下去,还是为着南书房将要分去相权的态势,终于跑来养心殿,与康熙面对面交锋。 一同来的,还有个索额图。 索额图这几年时不时收到中宫传话,多半是劈头盖脸一顿呲,倒是叫他清醒不少。如今无论做些什么,总会先观望景仁宫的态度再行事。 六阿哥赐名一事,景仁宫答应得爽快。 他今日还是看看戏吧…… 索额图这么想着,双手往袖里一揣,笑眯眯站在一边看明珠表演起来。 明珠正跟康熙说得口干舌燥。 康熙都听得困了,抬抬下巴:“顾太监,明珠说累了,给他上太湖进贡的碧螺春。索额图不爱绿茶,就泡太子爱喝的花果茶吧。” 顾问行应声,出去吩咐外头的奉茶宫女。索额图则笑呵呵谢了恩。 明珠这时候反应过来了,看着索额图:“索相,您怎么不说啊?” 索额图装傻:“我说什么啊。” “无事启奏您跑养心殿做什么,看我的戏?还是看万岁爷的戏?” 索额图偷摸瞧一眼上首的康熙,帝王也颇有兴致地在看他。 这确实得说点儿什么。 他连忙拱手道:“奴才以为,六阿哥这名字不愧是皇上亲赐的,听着就有福气。” 康熙哼笑一声:“巴巴跑来就拍朕的马屁?索额图,你不老实。” 索额图忙又解释:“赐名一事本就是万岁爷的家事,既为家事,只要皇后娘娘、太皇太后和太后几位都没意见,旁人又何必将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宽呢。” 他侧过头看向明珠:“您说对吧,明相?” 明珠难得被索额图在言语上占了先机,还给他挖了好大一个坑。 他只得拱手跟康熙告饶。 恰逢宫女奉茶上来,康熙笑着赐了座,气氛顷刻间松快不少。 明珠啜了口茶,到底忍不了,又凉凉道:“方才来养心殿之前,索相可不是这个意思。难怪太子爷先前要感叹一声‘索额图不行’呢。” 这件事是索额图心上的痛,一戳就生疼。 他当即绿了脸,到嘴的花果茶都不香了:“你个老狐狸,理论不过就攻击人呢。万岁爷您看看他——” 康熙看这二人掰扯吵嘴是看惯了的,可想起那日胤礽感叹“索额图不行”的样子,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索额图更委屈了。 …… 等养心殿送走这两个对峙多年的重臣,已经快要晌午了。 梁九功近前问:“今日午膳,万岁爷想用点什么?” 康熙将御案上摞成山的折子分了分,有关六阿哥的都叫人收下去。这才抬眸瞧一眼外头的艳阳天:“天气炎热,就用一碗保成先前弄的凉面,要肉末炸酱的浇头。” 梁九功应一声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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