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你敢说从未想过拉拢费扬古,娶了他家的女儿,执掌西北军权吗?” 胤禔惊出一身冷汗,吓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康熙将这份沉默当成全盘默认。 嗤笑着继续道:“拉拢重臣,图谋军权已是大逆不道,朕只降了你的郡王爵位,便是念在还有一份父子之情从宽处置。可你呢!你竟趁机想要施用厌胜之术,谋取朕的性命,可谓蛇口蜂针,十恶不赦!” 胤禔被这一连串的罪名打懵,怔了小半晌,才不顾体面地膝行至康熙面前。 “汗阿玛,儿子从不敢有此等谋逆之心啊!若是为了采捕衙门带走的那道符纸,汗阿玛可真是错怪了。儿子只是听说皇额娘病重,二弟更是生死边缘上,便想着用自个儿的血为汗阿玛写一道长寿符,以求您平安康泰……” “平安康泰。”康熙冷笑着,“若非你在索尔和老宅用了厌胜之术,皇后和太子怎么会病!还有脸说平安康泰?” 左右那符纸已经被康熙烧了,他也根本不想听大阿哥做出解释。 “你德不配位,连这贝勒爵位朕也要一并夺去……”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将惠妃母子俩都劈得怔在原地。 大阿哥不知想到了什么,哭得真情实感,又往康熙身边膝行着,抱住了他的大腿道:“阿玛,阿玛怎么能这般对待儿子。从小阿玛就教育,保清的意思是戍卫大清,阿玛如今已经不需要儿子了吗?” 康熙却压根儿不吃他这一套,抬腿将人蹬开,翻倒在地上。 “是你,先不念父子兄弟之情,休怪朕无情。” 儿子被踹翻了,惠妃从一头雾水中拔出神来,惊叫着扑上去,将胤禔牢牢护在怀中,像个不顾一切要与鹰狼拼命的老母鸡。 “臣妾听明白了,皇上是疑心臣妾母子害了皇后娘娘与太子爷。可臣妾敢用性命担保,保清这孩子从来没想过谋害他们!结识……结识朝臣,也只是因为他是皇长子,一心想要替皇上分忧,这才显得有些急功近利,本质却是好的呀。” 康熙只问一句话:“索尔和宅子里的魇镇符咒,你作何解释?” 惠妃脸色苍白,便是再蠢也明白自己和儿子中计了。 她还奇怪前几日儿子进宫,说得了高人指点,要给他汗阿玛献上最好的生辰贺礼呢。如今可好,“高人”飘然离去不见踪迹,只留下这个解不开的死局给他们母子。 惠妃抹了眼泪,最后看一眼胤禔,放开他冲着康熙深深叩首。 “臣妾自知无才无德,小肚鸡肠,一向被皇上批评说养育不好大阿哥。三十二年之初,臣妾因为皇上屡次罚没大阿哥,还曾亲手缝制了一个娃娃,里头塞着皇后娘娘赏赐过的小物件,当作出气的工具,时不时扎上几针。” “皇上要治大阿哥的罪,倒不如怀疑怀疑臣妾,来得更真切一些。” 惠妃平淡的讲述着她这几年阴暗的心思和小动作,康熙却将这些全都套在了自个儿身上。 三十二年,正值第二次亲征噶尔丹。 他的心跳开始变化,必须要服用西洋药才会缓解;他在塞外患上了疟疾,幸得金鸡纳霜才能活命;就连与皇后的关系,也是这时候变得疏远微妙起来。 康熙的疑心在这一刻达到鼎盛。 于是,他将惠妃话中对皇后的怨恨嫉妒,全都替换成了自己。 后宫宫闱间的嫉恨,此时被帝王放大成了权力的争端与绞杀。他从宝座上站起来,俯身紧紧扣着惠妃的下巴:“毒妇——” 惠妃又哭又笑。 “当年你谋害皇后腹中子,朕便该要了你的性命。”他狠狠丢开惠妃,用帕子擦干净手指又厌弃地丢在地上,“梁九功!” “奴才在。” “乌拉那拉氏多年来苦心经营,对中宫虎视眈眈,今日既然疯了,也不配待在妃位。着降为官女子,就送去景祺阁的北荒院,与乌雅氏比邻而居,自生自灭吧。” 这二人盛宠之时,尚有恩怨未了。 康熙很乐于听到惠妃死于北荒院的消息。 帝王不再看向伏地哭哭笑笑的乌拉那拉氏,转而望着胤禔,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问:“听你额娘的意思,这些谋逆之事都是她一人所为,当真如此吗?” 大阿哥浑浑噩噩,听到这话,就像忽然抱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毫不犹豫地磕着响头:“是,都是额娘一人所为,儿子什么都不知道。汗阿玛,儿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今日被拖累,倒不如没有这个额娘!” 大阿哥这话说的急切又笃定。 乌拉那拉氏的哭声和笑声便慢慢止住了,仰起头来,像是头一次认识这个儿子一般,定定看着他的背影,继而大笑起来。 康熙终于怜悯地瞥了这个女人一眼,再度开口:“即便你不认这个额娘,你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一点点养大的。宫里有句话叫母凭子贵,朕今日便要你知晓,无论母凭子贵还是子凭母贵,总归是母子一体,逃不开的。” 胤禔浑身一僵,寄希望于额娘站出来,再将罪责都担走。 可这一次,乌拉那拉氏再没了动静。 康熙重新坐回宝座之上,已经斟酌好了胤禔的去向:“你既这般在意权势富贵,朕便留你一命,叫你余生都圈禁贝子府中,看着保成是如何做到这权势富贵的最顶层。” 他是最懂得如何杀人诛心的。 大阿哥听到这话,久久瘫在原地不能回神。直到采捕衙门的奴才一左一右架着他要离去,大阿哥才忽然回头,哭问:“阿玛,儿子不是一向按您的期望做事吗?怎么忽然就都错了呢……” * 是日,大阿哥被夺去贝勒爵位,携一家百十口人正式圈禁在了贝子府中。 而乌拉那拉氏卸去妃位钗环,换了一身朴素的酱色旗装,也被老太监送去了景祺阁北荒院。那地方只有一进的小院,已经被乌雅氏带着两个宫女占去了七年。去年大雨之后,西大墙塌去一半,如今只用两树断木堪堪挡着。 老太监推开破旧的木门,将乌拉那拉氏搡着送进去,便笑道:“皇上特意交代了,不准小主带任何奴婢进来,一应起居都得您自个儿动手打理,奴才不敢违抗圣谕,便请小主珍重吧。” 乌拉那拉氏一言不发,等那人锁了门离去,这才抱着包裹往进走去。 玉烟和画扇迎面刚出来,瞧见乌拉那拉氏俱是一怔,半晌,画扇才率先福了福身,却没唤一声“娘娘”。 ——看这装扮,想来也不必尊称了。 玉烟没行礼,而是壮着胆子进屋去唤了乌雅氏:“小主,您看谁来了。” 乌雅氏正在给十四阿哥缝制香包,闻言还当是胤禵来了。她笑着起身抬眸,见是这么个老冤家,瞬间换上一副假笑的和善面孔:“惠妃娘娘,怎么有空来这样的地方?” 乌拉那拉氏不理她的嘲讽,进殿左右打量一番,发现这里面已经摆满了乌雅氏的东西,便退出去问:“哪里还有空屋?” 画扇心想,东侧两间房,被她跟玉烟一人占用一间。如今她二人便该合住,空出一间给乌拉那拉氏。 可玉烟上前拽了她一下,笑着道:“西墙底下还有两间房,您若不嫌弃,自用便是。” 西大墙塌了一半,其中一间房已经透风不能用了。 另外一间,如今下起大雨也会漏水。 住在那样满是霉菌的屋子里,也不保暖,怕是不用等到冬日,就要被冻死了。 画扇原以为乌拉那拉氏会拒绝,会吵嚷,甚至要甩玉烟一个耳光。然而她什么也没做,只淡淡点头,抱着包裹去了西侧的小屋内。 玉烟请示乌雅氏:“主子,她转性这般大,要不要奴婢去查查发生什么事?” 乌雅氏蹙眉看着西边,良久点头道:“去吧,别惊动了十四。” …… 没过几日。 入夜前,忽然下起了一场初春的暴雨。 玉烟撑着一柄破伞,从西墙坍塌的地方翻进来,一溜烟钻进了主屋内。画扇见她淋得湿透了半身,连忙取了干帕子给递过去,玉烟则胡乱擦了擦,忙着跟乌雅氏将宫中的惊天大消息禀告一番。 听说乌拉那拉氏是因为这样的大罪被贬过来,乌雅氏忽然心中一动。 “是皇上亲自发话,叫她来景祺阁北荒院的?” 玉烟连忙点头:“是啊,奴婢还听说,皇上提到了主子,要她跟您为邻,自生自灭去。” 乌雅氏垂眸低语:“……皇上可真看得起我。” “主子在说什么?” 乌雅氏自嘲一笑:“没什么。我只是想着,暴雨之下西屋该漏了,你们去看看乌拉那拉氏人如何了?” 玉烟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擦着自个儿的头发道:“奴婢方才回来瞧过了,土炕上都是水。乌拉那拉氏瞧着像是发热了,裹着一床破被抖得厉害,也不知还清醒不清醒。” 竟这般脆弱,高热昏过去了? 乌雅氏默了片刻,咬牙道:“院中不是还有一口枯井吗?既然如今也不能吃水了,它总该起点作用才是。” 画扇还没明白过来,玉烟已经停了手中绞头发的动作:“主子确定?这样会不会惹恼了皇上?” 乌雅氏看她一眼,意味深长道:“若一直留着她,才真是要叫皇上恼恨,牵连了你我呢。” 一道惊雷响起,紧跟着窗外亮起数缕闪电,恍如白昼。 画扇的脸比外头的天还要难看。 她还想开口劝劝乌雅氏,却被她一个眼刀子逼回去:“你不愿帮忙,便回屋去,这儿用不着你了。玉烟,我们走。” 外头暴雨如注。 画扇指甲紧紧扣着窗边的木隙,看着乌雅氏主仆忙碌于雨夜中,就这样淡然地将一个活生生的人丢进了枯井中。 * 阳春三月,天气暖和起来,胤礽的病也终于见好了。 康熙从大朝会上回来,张口第一件事就是问:“梁九功,太子的病如何了?” 梁九功笑呵呵道:“万岁爷安心,今日一早毓庆宫的小豆子便专程来过,说太子爷昨夜、前夜都未曾发热,至今晨身子已经大好了。太子爷还等着万岁有空闲的时候,过来给您请安呢。” 康熙听着这些话高兴,摆摆手道:“别叫他乱跑了。身子才好,不能见风受累,朕晌午携舒舒一道去毓庆宫探望便是。” 又道:“许久没用保成琢磨的那些个新鲜吃食了,叫他好好备上一桌,也好一家人庆祝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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