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明显感觉出来,冯蕴对小满比对她信任许多。 很多事情,她都是从小满的嘴里才知道的。 女郎吩咐她的事情,比小满少,大多是杂事。 这让她心慌的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被冯蕴排斥在外了。阿楼、邢丙,甚至葛家兄弟这些人,都比随侍在身边的她,更得女郎的信重。 大满迟疑一下。 “仆女斗胆,想问女郎,是不是仆女做错了什么事?” 冯蕴眯起眼看她,没什么表情。 “你想说什么?” 大满在她的榻前慢慢地滑跪下来。 “要是仆女做错了什么,女郎尽可责罚,万请女郎不要排斥仆女,不要将仆女往外推。” 冯蕴看了她许久。 “你知你和小满有什么不同吗?” 大满仰着脸,苦苦地摇头。 冯蕴道:“小满不会这样问我。” 大满错愕地看她。 冯蕴道:“下去。” 大满看她已经躺下了,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枕边那把随身携带的翦水,双眼里一片冰冷,不见半分主仆情意,这才紧张地爬起来,退了下去。 冯十二娘,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 大满绞尽脑汁的想。 一直往前追溯,好像是安渡城破那天。 孱弱绵软的小娘子,突然就变得坚韧冷漠,无视任何人的悲苦了。原本独恋着萧三郎的女郎,一夕间就放弃了多年情愫,跟裴獗可以卿卿我我,跟淳于焰也可以你侬我侬,全然没了半点羞耻心…… 女郎到底是怎么了? 大满坐在窗边,看着月亮。 慢慢的,摸了摸自己冰冷的脸。 这一张许多人说,和冯十二娘有三分相似的脸。 - 涂家坞堡待客极是有礼。 冯蕴早上睡饱起身,早有坞中仆女端来膳食。 有面片汤,有清粥有素菜包,还有腌制的萝卜和小咸菜,看上去精致又可口。 涂家仆女说:“夫人交代,女郎不喜油腻,早食要清淡一些,也不知合不合女郎的胃口?” 昨日的席上有一道红烧肉,冯蕴一口没有碰,其实不是不喜欢,只是离得稍远,她不好去夹菜。 没料到涂夫人观察得这么仔细。 “都是我喜欢的,替我谢过夫人。” “谢我做什么?”一道笑声透过帘子传来。 涂夫人笑盈盈地进来,背后跟着两个仆女,一看到冯蕴,她就忍不住柔和了表情。 就像是老母亲看到自己的乖乖女,哄着她吃东西,怎么看都看不腻。 “阿蕴,好吃吗?” 涂夫人坐在面前,盯着冯蕴问。 这样被关爱,冯蕴怪不好意思。 “清粥解腻,入口生津,面片汤带素菜包子恰是我的口味,夫人有心了。” 涂夫人得到这句话,笑出了眼角的褶子。 “好阿蕴,往后你要多多来涂家坞堡看我。” 冯蕴微笑,“会的,夫人。” 涂夫人好似想到什么似的,又道:“他们说你现在是花溪里正?好好一个美娇娘,让那裴阎王当牛使,做什么里正呀,这不是折磨人嘛……” 冯蕴:“夫人,是我自己想做的。” 涂夫人仍是心疼地看着她,一副想将他从裴獗那个水深火热的大火坑里拉拔出来的表情。 “你看那淳于世子如何?” 冯蕴思忖一下,“很好。” 涂夫人笑了起来,“那不如你跟他去云川好了。安安稳稳的,也省得在那阎王的手底下讨生活。” 冯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涂夫人是真心的。 在她看来,跟着裴獗是远不如跟着淳于焰好过的。 只是,涂夫人根本不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跟着哪个男人,已不在她的情感范畴,无非是哪个好用就用哪个罢了。 “我会好好思量的,夫人。” 冯蕴顺着她的话说,适时露出一点羞涩。 涂夫人这才开心起来,笑眯眯地道: “你猜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冯蕴很是不好意思,“夫人给我已经很多了,不必再给……” “这个可必须给。”涂夫人笑着便让仆女端上一个托盘来。 里面放置的是几张契书。 “世子有急事,天不亮就离堡去了。” 涂夫人解释道:“世子临走前,怕吵醒你,便没有差人来唤,但他让老涂做中人,签下了契书,这不是阿蕴要的吗?” 冯蕴心下一怔,拿过契书一看。 淳于焰拟好了石墨经营的合同,一条一款皆如她要求的那般,唯有一点改变,是加上了涂家坞堡,让利三成。 这个原也是冯蕴的想法, 一来是涂家坞堡与淳于焰本就有合作,不可能半道将人丢开,二是涂堡主是个值得信赖的合伙人,三是涂家坞堡可以是一个很好的退路。 得三成利润,涂家坞堡相应也会做不少于三成利润的事情。并且身为中人,也可以保障双方不会毁约。 冯蕴从中可以看出淳于焰的精明。 只是,这样的他,居然不得云川王喜爱…… 不可思议。 冯蕴爽快地在契书上签字画押。 然后,就开山辟路的事情和涂伯善讨论一下,请他叫来两个匠人。 “云川石质坚硬,少有缝隙,我们可趁今冬严寒,先以炸药爆破,再火烧醋浇,冷热交替,致使岩石破裂再开凿隧道,啃下这块硬骨头。” 她详细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涂伯善听得拍案叫绝。 “可惜世子不在,不然,必不会后悔签下这份契书的。” 两位匠人却愁眉不展。 “里君所称炸药,甚有难度。” “老朽也有疑惑。仅硝石、草木灰、硫磺便可制出炸药?不可思议。” 冯蕴微微一笑。 “要是旁人,我绝不敢开口说这个,但这里是涂家堡……天底下,大概就涂家堡,可以制出这种炸药了。” 这是她今生再来涂家堡才感悟到的。 前世成天为儿女情长伤感,没有发现涂家坞堡的存在,简直就像是一个绝世神作。 他们的食具、用具,与世间不同,又优于别处…… 这些匠人嘴里提过的那位“师父”,定是一位世外高人,或是造物主派来指点迷津的老神仙,这才使得涂家坞堡有优于这个世道的技术,但他们又懂得藏拙,不露锋芒。 本来冯蕴想到的只是火烧醋浇和冷热交替开凿山石,是昨夜淳于焰拿来的焰火,让她想到阿母留下的书里提过的“炸药”一物。 这才决定一试。 饭后,冯蕴等工匠装好木牛水车,被涂伯善带到后山。 昨夜的焰火在山石上留下了几个烧焦的黑点。 她看一眼,笑道:“焰火尚可在石上留痕,炸药威力当会强上许多。” 涂伯善和几个匠人从她的形容里大概知道炸药是个什么东西,但都没有亲眼见过,又好奇,又有些兴奋,一路追着问个不停。 等停下来,冯蕴发现已到后山的石坳。 周围是峭壁围挡,唯一的通道有部曲把守,很是隐蔽。
第120章 不可共夫 涂伯善把她带过来,就把她当自己人,没有什么可隐瞒。 “这里便是我们冶铁、造武器和制作焰火的地方。” 顿了顿,他又捋着胡须笑,“老夫从未想过,炮仗和焰火那点力道,可以炸开坚硬的山石……” 冯蕴想了想,保守地道:“我也不好说一定能成,只是我阿母书上有言,照方施法,看看能不能攻破难关吧。” 涂伯善眼睛亮了亮,“女郎所称炸药,若是用于战场……” 冯蕴心下微跳,连忙道:“用来伤人不可取。且这种炸药的威力极低,爆破岩石可行,用于战场便不够看了。” 涂夫人在旁听着,突然笑问: “阿蕴的母亲听着就是有趣的人,不知可否有机会与她相见?” 冯蕴沉吟一下。 “阿母已然过世多年,不然,定会和夫人成为知交。” “可惜,可惜了。” 涂夫人讶异地看着她,自忖说错了话,忙不迭地道歉,然后对待冯蕴更是喜爱和怜惜。 冯蕴是次日早上离开涂家坞堡的。 经过一夜的商讨,对于制作炸药的事情,她和几个匠人讨论出了初步计划,但可不可行,犹不得而知。 好在,涂家坞堡多年来,一直在研究改良各种器具,匠人们个個都很有劲头,涂伯善也大力支持,事情便算是定下了。 冯蕴出门时,涂夫人恋恋不舍地将她送到坞堡门口。 “阿蕴啦,等我得空,来花溪村看你。” “敬候夫人大驾。” “好好好,好孩子,回去路途不平,要当心些。” 冯蕴微笑应下,又弯腰行礼。 “夫人请回。不要远送了。” 涂夫人嘴上答应着,可等冯蕴坐上驴车走得远了,再回头看,那个优雅美丽的身影仍在门口朝她摆手。 - 花溪村的村学修得很快,工匠说再有两三天就可以上梁封顶了,信州仍然没有消息传来。 倒是冯蕴派去中京的葛广回来了。 黄昏时分到花溪村,水都没有喝一口,便急急找到冯蕴。 葛广很是憔悴,一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眼下黝黑一片,厚实的嘴唇干裂出一条条出血的皲口。 冯蕴为他倒了一杯凉茶,葛广咕噜咕噜便一饮而尽。 “多谢女郎。小人两日没有合眼,水也没顾得上喝……” 他在解释自己的狼狈,冯蕴道一声辛苦。 “中京如何,可有见到骆姬?” 葛广点点头,“小人见到了。” 当初冯蕴派了两个仆役跟骆月前去中京,这次葛广过去便是先联系到他们,然后才辗转见到的骆月。 “骆姬丰腴了不少,看上去日子很是好过……” 吃得白白胖胖的,便是这个世道过得好最直接的标准。 葛广没有太多形容骆月眼下的舒服日子,眉头皱了皱,便去瞄冯蕴的脸色,似乎不知如何说接下来的事情。 冯蕴察觉到他的表情,又倒一杯茶水递给他。 “慢慢说。” “是。”葛广喝完,清了清嗓子。 “缇骑司的存在,对大将军很是不利。” 他道:“骆姬没有细说,但小人听她的意思,有人在利用大内缇骑,私下查探晋国官吏,以此做把柄来要挟……最紧要的是,骆姬还告诉小人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她听韦司主说,那宋寿安派了缇骑去虎贲、龙骥两军大营。具体所为何事,骆姬也不得而知,但眼下正是战时,大内缇骑插手军中事务,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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