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都换第三次了,女郎仍旧不睡,她有些担忧。 “天快亮了,女郎歇了吧。” 冯蕴看着窗外泛起的丝丝白光。 “这场仗快要结束了。” 小满惊喜,“女郎怎么知道?” 冯蕴道:“牛马都有累的时候,何况是人?打这么久,将士疲累,自然要各自休战,等养精蓄锐,再来一轮。” 小满佩服地看着冯蕴。 “女郎,你懂得真多……” 大满也笑着道:“要是女郎去领兵作战,定不输将军。” 冯蕴摇头,“纸上谈兵罢了。” 要是一个从不上战场的女子,仅凭几本书籍和一些猜测就能胜过刀口舔血活下来的将军,那才是笑话了。 冯蕴看了她们一眼。 “去睡。不用守着我,影响我思考。” 大满和小满应诺退下。 冯蕴继续在纸上画草图,从地形、天气,双方兵力等分析局势,却不提任何打法,最多的笔墨,用在对北雍军投石机和弩机的制作和改良建议…… 取其长,避其短。她很懂得分寸,也懂得裴獗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天光泛白时,裴獗才回来。 那时,冯蕴已经趴在木案上,睡着了。 她发丝低垂,一张芙蓉脸被木案的棱角勒出了粉痕,玉白的肌肤在朦胧的光线中,因疲态而尽显娇弱可怜…… 裴獗眼睛发烫。 从两军阵前下来,他浑身血液尚处于亢奋状态,胸膛里积累的力量没有得到宣泄,冷不丁撞见这样一番美景,心头微震,好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无声无息的走近。 女郎仍在酣睡,浑不知周遭的气息变化,更不知自己被狼盯上了…… 裴獗没动。 自上而下俯视她。 她太娇了。 睡着的样子是没有醒着时那些棱角的,乌黑的头发垂下,半遮了小脸,呼吸的热气在木案上晕出一片水渍,湿漉漉的…… 裴獗眼热,脸上却出奇的平静。 他弯腰,扶住女郎的肩膀,伸手想挪开她被桌案压皱的脸…… 两排柔软浓密的睫毛,就那样轻轻地扇在他的掌心里。 有炸开的火光在他幽暗的眼瞳里一闪而逝。 这些日子,裴獗的精力都在战事上,好久没有服药了,可饱受情欲煎熬的身子并不会因为裴大将军的战事就饶过他。 冯蕴不在身边还好,一旦伸手可及,强烈的渴望便顺着脊椎疯狂地上蹿,被困的巨兽疯狂的叫嚣要冲突牢笼,无法自控。 他沉默片刻,大掌落在她的腰上,稍稍用力将人打横一抱。睡梦中的女郎察觉到不适,身子滚一下踏踏实实靠在他怀里,那样熟悉那样自然。 裴獗喉结滚动,低头看她一眼,轻手轻脚将人放到榻上,拿个软枕,盖上被子,然后坐在榻沿,安静地看她。 将军战时不卸甲。 裴獗也是如此。 一旦穿上铠甲,随时准备上阵,便不会再脱下,怕来不及…… 他坐得十分平稳,脸上寡淡如常,好像身下没有野兽在嘶吼叫嚣,又好似在与自己对抗…… 他一动也没动。 克制是他每天都在做的事,渐渐变成习惯。 好一会,看冯蕴呼吸均匀,没有被吵醒,他皱了皱眉,回头看木案上的东西,于是起身过去,将那些纸一页一页地细看。 冯蕴便是这时醒来的… 她睡得本就不沉,脑袋滑下软枕,便察觉到了自己不在案前,当即睁开眼睛。 一身战甲套着高大颀长的身影,裴獗侧对着她,不修边幅的脸颊轮廓极是好看,英武俊朗,和世家公子萧三郎相比,少了些雅致,但也不显粗犷野蛮,很有一种蛊惑人的男性力量…… 冯蕴没有出声,就那样盯着他看。 不妨裴獗会突然转头…… 于是,她的窥视就那样撞入裴獗的眼睛。 冯蕴怔了怔,状若刚醒的样子,捋头发微笑。 “将军回来了?战事可还顺利?” 裴獗嗯声,“你睡。” “……” 一如往常,多半句话都没有。 冯蕴纤眉打结,身子往里面挪了挪,拍拍身侧。 “将军过来。” 她的动作很是亲近自然,就好像两人是寻常夫妻,看不出青涩女郎的害羞,只有那双软绵绵的眼睛,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裴獗深深看她。 慢慢的,将那些纸张用镇纸压上,走过去靠倚床头。 又安静下来。 冯蕴真是恨极了他那张锯嘴葫芦一样的嘴。 “将军?”她耐着性子问:“看到我写的东西了?” 裴獗再次嗯声。 冯蕴:“如何?” 裴獗想了一下:“好。” 好就完了么? 冯蕴没有从他的脸上得到预期的反馈,略略笑了一下,大概是被虐习惯了,竟然也没有想象的郁闷。 “看来是妾稚气了。将军久经沙场,自是谋略千里,何须我一个女子凑到眼前指手画脚地碍眼?罢了,是我自作多情……” 她说罢垂眸,若有若无地叹息。 裴獗手臂横过来,将她拉入怀里,低头看着她双眼布满的血丝。 “姬应当睡觉。” 冯蕴说一声“我不困”,缠上来便环住他的胳膊。 “将军困吗?” 不等裴獗开口,她带笑的气息便落在他的耳侧,低笑道:“不困那我们来做点别的吧?” 裴獗呼吸骤然凌乱。 为她而乱。
第136章 何处堪怜 他不知,冯蕴最喜欢看他这模样。 克制不发,但呼吸和目光都乱得一塌糊涂。 也许是早就受够了他凉薄的性子,也许是死过一次,就不在乎旁人欢不欢喜,只在乎此时此刻的自己,是怎样的情绪…… 裴獗说她疯。 淳于焰也说她疯。 萧榕更是骂她疯子…… 她便很坦荡地疯着。 半仰在榻上,眼眸半阖,添了些妖冶,全然不知危险一般,手指抚动他的战甲,拨弄,从上到下。 “脱掉吧,不重吗?” “不重。” “我看重呢?” 冯蕴说着便去拉动,仿佛要把铁笼拉开,将困境中不得其路的野兽放出来。裴獗看她如此,起先是纵着的,后来便见她不像话了,越来越不像话,于是不再纵她,一把掐住那不盈一握的腰,另一只手拉紧细弱的胳膊,往她头上拉压…… 小小女郎何来力气与将军抗衡? 喘息挣扎都不是对手, 她身子瑟缩一下,便红了眼。 “弄疼我了。” 云鬓散乱,衣裳松缓,脸颊在氤氲火光下如美玉雕琢,不见半点瑕疵,腰身折出丰隆的弧度,曲线毕露。 这般相对,她眼里很容易便生出一丝雾茫,委屈和天生的媚态如同天成。 “将军就会欺我。” 她脸色绯红,语带埋怨,手臂放不下来,人也挣扎不了,幼鸟似的在他怀里软绵绵扑腾,一副难以招架的可怜…… 而裴獗仅仅用了一只手,还收着力气。 一看,细嫩的手腕在指下红透了,眼睛也气红了,是漂亮的颜色。 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裴獗不动,倾身下来望定她。 “萧呈战前曾遣使和谈。” 冯蕴愣了愣,眉一扬。 “此时此刻,将军不觉得煞风景吗?” 旖旎方起便提萧呈,是要谁的命? 天光从窗影透过,横在两人中间。 冯蕴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沉默片刻,又不轻不重地笑。 “萧三让你放了萧榕?给的什么条件?” 裴獗道:“他要你。” 冯蕴眼睛弯了起来,笑容很是无辜,身子却不肯老实,沿着那铁甲的镶接便轻轻磨蹭起来,“那将军应了没有?区区冯氏女居然值一座城呢?” 裴獗不说话。 冯蕴心底的火气就燃起来了。 “你们男子真有意思,换姬妾如换货物。今日郎情妾意,转眼便拱手送人。这个值二两,那个值千金,待价而沽,物有贵贱,却都不是個人,只当个玩意儿……” 裴獗微微绷紧,“我没有答应。” 冯蕴抿了抿嘴唇,看着他。 “那我要好好答谢将军的不送之恩呢?” 裴獗眼神微沉,听出讽刺来了。 他问:“萧呈如此低声下气,愿以城池交换,姬不为所动?” 冯蕴笑一下,眼神冷洌洌的,却越生媚气。 “那又如何?隔壁锅里的饭菜格外香罢了。若非将军收了我,他早视我如敝屣……” 许是提到萧呈,把她心里的仇恨和邪恶全都勾出来了,冯蕴越看裴獗这样越是没有耐心,眼神黏黏糊糊的,只想早点把这家伙入腹为安。 然而。 裴大将军真是块木头。 那样厚的铠甲都要束不住那铁打的嚣张了,高高撑了起来,他还能一本正经谈这个? 是个矛盾的大将军呢。 一面是冷漠克制,一面又是火山烈焰,冯蕴弄不清楚,他是如何将完全不搭的两面融在己身的? 这辈子的冯蕴自忖比上辈子性子好,不忸怩作态,不矫情回避,裴獗反倒客气起来。 难道重活一世,她就不再是算命先生嘴里的红颜祸水了?对他没有了吸引力? 人性本贱咧,冯蕴想。 上辈子让裴獗欺负得狠的时候,她哭天喊地,要生要死,现在人家不肯欺负她了,她却很怀念他情绪失控时如火山烈焰般爆发的样子…… 有多久没见过那样的裴獗了? 是不是除了她,世上再没有旁人知道,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冷静自恃的裴大将军会有那样疯狂的面目? 冯蕴被吊得难受。 她恨不得撕碎这张冰冷的面具。 双臂抬了起来,狠狠的,勒住他的脖子。 “将军是不是忘了说过的话?” “什么?”他问。 “那日离开长门,将军留书,说要……给我吃好的?嗯?” 她声音蛊惑动人,好似调侃。 裴獗气息微滞,握住她肩膀猛地收紧。 目光在空气里交汇,呼吸相距不过寸许。 有些话不用出口,便可意会,可今日裴獗格外矜持,眼神牢牢盯着,好像要剥离她每一寸肌肤,用力而狠戾,身体就是不动。 冯蕴等得气紧,抬头寻他的嘴唇…… “脏。”他下意识避开。 从城头下来,风尘仆仆,他不想碰她。 冯蕴听到这个脏字,气坏了,直起腰便啃上去,没碰到嘴,恰好咬在他的下巴上。 用了一点力,肯定是痛的。裴獗却不吭声,捞住她压在战甲下,不叫她动弹。 冯蕴扭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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