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呈一言不发。 侍卫牵来了座驾,那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马,高大健硕,萧呈不再理会冯莹,从她身侧走过,跨步上马,驾的一声,扬蹄而去。 冯莹跪在地上,望着夜空和潮水般奔腾而去的队伍,长声悲呼。 “陛下……” - 并州城。 大满和小满也没有睡,门板后面抵着凳子,两个人坐在凳子上,听着震耳欲聋的声音,一直到夜色暗下来。 “上次女郎说,人累了,就要歇着,攻城的齐军打一阵子,总得停下休战,为何还不停下?” 小满低低的声音,带着困惑。 大满摇头,“我也不知,大概陛下要倾力一搏吧。” 她仍叫陛下,小满撇下嘴,没有说话。 门板就在这时被人敲响。 “是左侍卫。”小满惊喜地起身,冲过去开门。 房门在吱呀声中打开。 叶闯面色紧绷,表情是少见的冷肃。 “夫人呢?” 他没有再叫女郎。 在大将军非得礼成后才披甲上阵那一刻,他们都知道冯氏女郎便是不折不扣的将军夫人了。 小满看到不是左仲,表情有点失望,声音也急急的, “夫人歇下了,叶侍卫……外面怎么样了?没事吧?” 叶闯看出来小满的紧张。 他表情松缓了些,“出了点状况,我须即刻见到夫人,劳烦妹妹通传。” 小满微微愕然,来不及应话,内室便响起冯蕴的声音。 “叶侍卫,发生什么事了?” 她拉开门,便将目光投向叶闯。 叶闯望着那双如炬般明亮有神的眼睛,方才的焦灼淡了一些,上前朝冯蕴行了一礼,说道: “夫人,邓将军有异状,属下得闻很是不安……” 在裴獗出城迎战齐军时,留下了邓光和他的橙鹤军守城,本是为了彼此接应。岂料,裴獗出城不久,邓光便悄无声息地将四门守卫换成了他的亲兵心腹。 “眼下城里几乎全是邓将军的人,若邓将军真有异心,极是不妙……” 邓光? 那是裴獗的心腹,是他极为信重的人,按说不应当才对…… 但叶闯跟随裴獗多年,冯蕴相信他的直觉和判断。 这相当于是外敌未除,窝里反。 假若邓光举兵反叛,这个时候最危险的就是并州城,不论裴獗和齐军输赢如何,回城受阻,也没有粮草为续,内外夹击,非死不可。 还有他们这群人。 困在城里更是网中的鳖,全然由不得自己。 此刻,冯蕴很难去猜测邓光是什么心思,是早就与萧呈勾连背叛了裴獗,还是想借机占据并州,又或是与大晋朝廷有了什么首尾,出于别的目的…… 但不得不防。 冯蕴问:“邓光亲兵有多少?” 叶闯道:“少说三千。” 橙鹤军麾下不会人人都听命于邓光,但他在军中深耕多年,有三千亲兵足以撼动其他心志不坚举棋不定的士兵。 在这样的时候,破坏力太大了。 “依叶侍卫之见,我们眼下当如何应付?” 叶闯道:“从北门出城,若守卫不让,即可断定邓光已反。属下等当誓死掩护夫人离开……” 冯蕴微微眯眼:“北门出去,过了渡口便是红叶谷的方向……不照样是送死?” “不……” 叶闯犹豫一下,拱了拱手。 “夫人有所不知,大将军原本计划好,待齐军攻城,便联合红叶谷的韩胡楚两军包剿萧三……” 韩胡楚三人不是背叛了裴獗吗? 难道那也是裴獗之计? 上辈子背叛的人,没有背叛? 上辈子没有背叛的人,突然背叛了,事情不在既定轨道发展,冯蕴背心隐隐有些汗湿……
第164章 突生异状 红帐飘香,屋子里还弥漫着大婚的气息。 可它冲不散恐惧。战马嘶鸣、旌旗翻飞,将士的呐喊,百姓的悲鸣,即将被叛军吞噬的并州城,在冬至这天,将恐怖的情绪逼到极致。 “女郎怎么办,怎么办?” 大满和小满紧张得脸都白了。 “慌什么?”冯蕴手指有点冷,稍稍握了握,“怕死有用吗?” 仆女闭嘴。 叶闯见状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出发吧。” 再晚,他怕来不及。 冯蕴只迟疑一瞬,就淡淡点头。 “好。” 此刻她差不多已经明白了个中关节。 韩楚胡三人的背叛是给萧呈看的,赤甲军也没有全军覆没,其实他们一直占据着红叶谷,死守并州和信州的通道,裴獗也并非被围得没有出路,他要的是把萧呈的主力拉出恒曲关来打。因为恒曲关有天险屏障,易守难攻,裴獗要是攻打恒曲关,必将面临和现在的萧呈一样的问题。 吃不掉齐军,打不痛萧呈,裴獗就会如鲠在喉,受其掣肘。 所以他才会有此一计。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韩楚胡三人是佯叛,邓光却真叛了。 这个时候,出城迎敌的裴獗不会料到自己后院起火…… 冯蕴让大满收拾屋子里的细软,将自己的檀木箱也拎上了马车,又安排小满去通知温行溯,再将萧榕从房里带出来,一并塞上马车。 天空一片萧索,寒鸦飞过,黑沉沉好似带着肃杀。 行营别院门口,侍卫们严阵以待。 不肖片刻,温行溯就带着人赶到了,他有仆役侍卫十几個人,加上申屠炯和杨圻及随从,冯蕴这边也有二十多人,也算是一支有战斗力的小队伍。 冯蕴三两句和温行溯讲明要害。 “大兄上车吧。” 她一直记得温行溯的腿没有痊愈。 然而,今夜的温行溯换上了一身劲装,也没有再将斩蛟放起来,而是挎在腰间,朝叶闯等人拱了拱手,便翻身跨上了战马,站在黑漆漆的别院门口,一身笔直,面容硬朗。 “腰腰莫非忘了,大兄也是行伍之人。” 冯蕴笑了下,转身上了马车。 萧榕此刻很是恐慌,被关了这些日子,突然被冯蕴拉出来,她无助又害怕,看冯蕴上车便露出惊恐。 “冯氏阿蕴……你要带我去哪里?” 长公主早变了腔调,刚被俘那日的傲慢,在脸上寻不到丝毫影子。 但她骨子里的倔强还在,咬着嘴唇,即使是眼泪在黑眸里打转了,仍然不肯让泪水掉落下来。 冯蕴看她一眼,“拿你做人质,换米。换不到就吃了你。” 萧榕知道齐军攻城,脸上肉眼可见的紧张,“你,你要带我去见皇兄吗?” 冯蕴瞥她一眼,不多话。 “走。” 萧榕让她吓得不轻,双手被束缚着,伸出脖子往外望。 “温大哥!” 冯蕴抿紧嘴角,拉下帘子。 萧榕的声音立马带出了哭腔。 “毒妇,你到底要做什么……” 冯蕴不说话,待马车开始行走了,这才轻笑。 “我能拿你做什么?萧榕啊,你看看你自己,还有什么价值?写给你皇兄的信,想必他早已收悉,可他有想法子来救你吗?明知你身陷并州,他照样大军攻城,根本不曾考虑过你的死活。” 那双冷厉的眼,又死死盯住萧榕,带着轻蔑的笑。 “所以,你以为你能做得了什么?” 萧榕嘴唇瑟瑟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冯蕴却不慌不忙地轻拂一下膝上的褶皱,说得轻描淡写。 “长公主太高看自己了。在我看来,你眼下就是个浪费粮食的蛀虫,毫无用处。” 萧榕一辈子所受的苦,都是在这次被冯蕴俘获以后,她让冯蕴的话刺激得受不住,整个人颤抖着,痛苦的瘫软下来,紧紧闭着眼,默默流泪。 冯蕴看她一眼,面无表情的打帘子看街景。 那席话,是说给萧榕听的。 其实也是说给自己听。 不要太高看自己,在别人眼里,她其实也没有多重要。当利益足够大时,都是可以舍弃的。尤其战时的女子,命如草芥。 温行溯没有注意到马车里的动静,又或是听到了,选择沉默。 他走在叶闯的身侧,望一眼夜下安静的长街,低声问叶闯。 “裴将军带了多少人出城?” 叶闯手扶腰刀,勒住马绳与他并肩,回答道:“大将军带走了城中大部分兵马,约莫只剩下五六千人守城。其中大部分隶属邓光的橙鹤军,大将军原是令他原地接应的……” 温行溯道:“这么说,邓光很快就可以控制住并州城……” 他声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的嘚嘚声。 此刻的并州城,百姓关门闭户,夜下除了守城兵卒不会有旁人。 温行溯眉头紧锁,“来了。” 话落,前方传来吼声。“来者何人?” 寂静的暗夜里,突然火光大炽。 冯蕴心头一紧,微微撩开帘子一角,看到策马而来的人群里,邓光那张黝黑无情的脸。 他们迅速围拢上来,将冯蕴一行拦在街心。 叶闯大声质问:“邓将军这是做什么?” 邓光看着眼前的车驾,冷笑反问: “大晚上的,女郎要去哪里?” 他没有像旁人一样称冯蕴为夫人,显然是不承认那场婚礼。 但他也没有上来就翻脸抓人,显然还不想马上暴露自己的私心。 冯蕴半挑帘子,探出半边脸去。 街道两侧灯火昏暗。 冯蕴看不清邓光的表情。 轻轻的,她莞尔一笑:“邓将军,听说战事不顺,我准备去城北避一避……” 邓光看着帘后那张莹白昳丽的俏脸,微微眯眼。 “女郎莫怕,眼下并州城全在邓某掌控之中,齐军打到天亮,也未必能攻得进来,有邓某护着女郎,万无一失……” 冯蕴皱眉。 邓光此言如果以裴獗下属的身份,也未免太暧昧了。 想必众人也听出来了。 叶闯面有怒色,温行溯静默不语。 冯蕴却笑了,“邓将军准备如何护着我?” 邓光听着那慵懒骄慢的声音,心里莫名有些痒痒。 漂亮的女郎和姬妾,在战时就是战利品。 当然,裴獗的姬妾也不会例外。 一个时辰前,邓光其实还在犹豫。 生死、命运,行差一步,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要不要背叛裴獗,他想了许多,但在做最关键的决策时,他的脑子里曾无端掠过,那天冯蕴从房里走出来的那个画面。 雪肤玉容,姿色倾城。 这样的姬妾,只要裴獗一死,他便可以拥有…… 男儿建功立业为了哪般? 不就图个畅快潇洒?大丈夫行事,不该瞻前顾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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