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獗眉头皱了起来。 以为她会拒绝,也本该拒绝。 不料冯蕴道:“殿下不嫌臣妇字迹粗劣,臣妇自当从命。” 李桑若嘴唇勾出笑容,那疼痛到几乎要腐烂融化的肺腑,似注入了一抹暖泉,舒服了很多。 裴獗垂眸,举盏而饮。 冯蕴只看到他的后脑勺,默默盘算着,低头拿筷子,小尝了一下桌上的珍肴。 烧鸡腌鹅,卷酥果饼,美器盛美食一番美景,不该错过。 她进食十分好看,修长白皙的指节抚着青瓷白盏,动作优雅娴淡,如同一幅烟雨潋滟中的仕女图,当真是“一眼斩书生”。 李桑若捏紧手指,喉头仿佛有腥气翻滚,恶心得看着食物就想呕吐,勉强压下去,瞬间感觉头晕目眩。 她撑着桌面,徐徐起身。 “诸位爱卿慢用,不用拘束,哀家去去就来。” 孕吐着实难受。 她愤怒地想着小孽种在肚子里闹腾,脸色不免有些变化,笑容都变得难看了许多,借口更衣便离席。 “殿下留步!” 背后是冯蕴的声音。 轻言软语,喊得李桑若心悸,就像在说风凉话。 可李桑若回头,看到的却是一脸的担忧。 “殿下可是身子不适?” 李桑若勉强扯出一抹笑:“不曾。” 冯蕴道:“看来是臣妇多虑了,还以为……” 她犹豫一下,莞尔轻笑,“臣妇失礼,请太后见谅。” 她故意的。 李桑若气得要死。 可上涌的胃口堵在喉咙口,她来不及说话,唔的一声,做了个掩口的动作,勉强忍住没有当场吐出来,但那表情神态,却一览无余。 她要吐了! 她要吐了! 李桑若走得飞快。 众臣面面相觑,片刻后,便又高谈阔论起来。 就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 冯蕴细想李桑若方才的表情。 一个偶感风寒都能小题大做的临朝太后,是什么理由让她明明身子不适,还要万般掩饰呢? 这“病”只怕是见不得人。 冯蕴微微伸出一只脚,在裴獗背后蹭了下。 “大将军。” 裴獗手握杯盏回头,“夫人。” 语气不善呐?冯蕴含情脉脉,唇边勾出一抹弧度,仿若一只贪吃的小狐狸。 “我想吃你桌上的三秋桂酒。” “三秋桂酒”是桌案上摆酒的名称,方才冯蕴从他们嘴里听到的这个名儿,觉得雅致至极。 裴獗皱眉,“妇人饮什么酒?” 冯蕴道:“要嘛。” 她脸颊潮红,含娇带俏。 漫不经心地“嘛”字音似带着细微的钩子,要把人的骨头酥去。 旁侧那正跟同僚说话的尚书曹郎心一抖,看那妇人宽袖扇起微冷的风,仿佛带着香飘过,突然就有些结巴了…… 难怪大将军宠着惯着,宁愿得罪太后也要把此女留在身边。 这般美色,哪个男儿受得住? 裴獗果然将那壶三秋桂酒递了过去,冰冷的神色,好像对夫人不满,语气却说不出的宠溺,“少饮些。” “知道。”冯蕴道:“妾不会丢了将军的脸。” 裴獗凝眸,惜字如金:“一口。” 冯蕴轻快地笑:“一口哪里够的?妾就贪这个,想吃多些。” 不知是不是夜灯斜映的关系,她玉瓷般细白的脸颊隐隐泛出一丝浅红,明明正经的话,竟听得裴獗气血浮动。 这妇人! 他嘴角绷起,一脸冷硬地为她倒了小半杯。 冯蕴小酌一口,品了品,噙着一丝笑。 “好酒。” 李桑若回来便看到她这副媚样。 白润的肌肤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绯红,不胜酒力的托着腮,双眼柔软地看着裴獗,好似能滴出水。 素来冷漠的裴大将军,略带愠气的黑眸正瞪着他的小夫人,那是丈夫看妻子的眼神,是埋怨更是无奈宠溺…… 二人相对而视的模样,挠得李桑若心口发胀。 更气的是那些衣冠楚楚的臣子们,推杯让盏间,眼神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似的,不时往她身上打量。
第243章 捉奸成双 李桑若咽下喉头的腥气,在上首坐下来。 衣袍一拂,眼下是暗淡的阴影。 她道:“夫人这是醉了?” 冯蕴抬起娇嫩艳丽的面容,笑了笑。 “三秋桂酒名不虚传,臣妇多贪了两杯,殿下见谅……” 她这一仰头,领口便有些散开,那领衣下特意掩藏的红痕便露出一星半点来,衬在柔腻的肌肤上,极是刺目,好像有人啃咬过的,可以想见男人在她身上如何疯狂…… 李桑若眼梢微沉,怒火焚心一般,勉强带点儿笑容,侧目斥责方福才。 “夫人好酒,还不快拿哀家的珍藏出来奉给夫人?狗东西,招待不周,哀家便拿你是问。” 方福才腻着笑脸连连告饶,很快便双手端来一壶酒,弯腰放在桌上,便亲自替冯蕴斟了满满一杯。 “夫人请。” 侍候太后殿下的寺人,亲自给将军夫人斟酒,这得是多大的体面? 冯蕴要是不受,那便是不给李太后面子。 冯蕴弯起眼眸,“臣妇谢过太后。” 她正要握杯,一只温热的大手便伸过来拦住。 裴獗摇头:“夫人。” 冯蕴嘴唇弯了弯。 “太后所赐,将军就容我放肆一回。” 别人都在想方设法推拒灌酒,她倒是赶着讨酒喝…… 裴獗眉头蹙起,看着她猫儿似的慵懒模样,很想将她看穿,但那湿漉漉的眼睛里除了让人心悸的暖意,什么都没有。 睫毛轻颤,声音轻飘飘的。 “将军?” 好似撒娇。 裴獗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一杯酒下肚,冯蕴有些娇软无力。 坐了片刻,她起身去更衣,小满赶紧过来相扶。 翠屿的花厅本是用来宴客的,沿着花厅出来是一个假山环抱的园子,往前再前数十步,便见几间厢房,专门用来给贵客更衣洗漱用的。 一路有仆女引路,小满小心翼翼地扶着冯蕴过去。 进了屋子,没有旁人了,冯蕴敛起脸上的笑,那一抹温柔娴静也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冷肃。 “小满,把门合上,不可让人进来。” 小满愣了下,“女郎,这是要做什么……” “听话。”冯蕴来不及解释,提着裙摆往里走。 这里熏着香,备着洗漱的胰子,布置得很是奢侈华贵,比寻常富贵人家的卧房还要整洁宽敞。 冯蕴没有去方便,而是四处查看,检查门窗。 - 韦铮今夜饮了不少酒。 他那天落了脸面,无心与同僚攀谈,说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一个人沉着脸独自喝闷酒,想着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三秋桂酒没有桂花的香味,但今夜里好似格外醉人…… 他神思恍惚,鼻翼忽闻馨香。 宴席上是有仆女侍候的,仆女缓缓跪坐下来,唤声韦司主。 韦铮抬眼看了看,侧开身子,由着那仆女侍候茶水…… 不知是他缇骑司司主的名头太吓人,还是他板着脸的模样实在阴狠,仆女端着茶水的手不住的颤抖,韦铮眉头微皱,正要说话,那仆女便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他的衣裳上。 “司主饶命。”仆女紧张得瑟瑟不已,吓白了脸。 韦铮不耐烦地摆摆手,径直起身出去了。 宴席上人们衣饰繁复,这种事情常有发生,他没有多想,出了花厅便由仆女领着去更衣。 仆女全程没有说话。 韦铮想着心事,也没有注意到走得有些远了,直到那扇门打开,仆女退下去,他借着醉意往里走,这才发现有些不对。 里头有人。 这间厢房竟与隔壁相通…… 薄薄的木屏风半隐半现,那头是個女子,影影绰绰,香风盈面。 韦铮下意识拉开屏风。 女子冷着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韦司主不胜酒力啊?” 带着挑衅的话,吓得韦铮一个激灵。 “夫人怎会在此?” 冯蕴眼眸泛冷,“这正是我想问韦司主的。李太后给了你什么好处?” 韦铮惊疑望着眼前的女子,莫名局促。 “夫人……” 声音未落,他变了脸色。 下腹隐隐的灼烧感,他方才以为是美酒烧烫,如今细品却是不对,气血下涌,血液逆窜,五脏六腑都有虫蚁在啃…… 尤其,眼前美人眉目清冷,似含春情,几乎刹那便让他有了反应。 糟了! 韦铮大惧。 他在缇骑司专门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对宫里深宅的阴损手段了如指掌,他当即便明白了冯蕴的话。 李桑若在他的酒里动了手脚。 还有那不慎湿衣的茶汤,不是偶然。 “夫人……”韦铮眼圈都红了,整个身子紧绷着,声音仿若从齿缝里挣扎出来,阴冷又愤怒。 “韦某如何敢唐突夫人?今日事,实非韦某本意。” 冯蕴冷笑,“那是李太后胁迫你的?” 韦铮摇摇头,喉头发躁,竟有些气苦起来。 “若是胁迫还好。至少,我可以当面听她说个情由……” 李桑若什么都没有跟他说,只是为了祸害冯蕴,顺便把他搭进去而已,一石二鸟的好计,以报他那天中途离去的怨恨。 韦铮突然觉得心口绞痛。 他是喜欢过李桑若的…… 即使那天中途离去,他也不是完全不喜欢了。而是对她的情感变得复杂。有惧怕,有顾虑,有骆月的影响,还有基于孩子的考量,以及对宋寿安下场的深深恐惧…… 又或者说,他回避的是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而不是李桑若这个人。 他曾喜欢她到失去自我,明知她养面首在宫中,跟宋寿安颠倒阴阳,还是初心不改,成天像个深宅妇人似的,为了她跟宋寿安争风吃醋,跟方福才明争暗斗。 她都看在眼里,他的情愫和痴心,可她从来只是把他当成狗…… 用得着的时候就召过来。 偶尔给他一块骨头,让他一亲芳泽。 用不着了,连抛弃都不肯…… 直接便把他献祭,要他的狗命。 可以想见,要是他真的冒犯了冯蕴,裴獗会不会让他血溅当场? 韦铮不用想,也知道李桑若放弃他了。 此刻他的性命,就系于眼前的妇人身上…… 韦铮脊背都是冷汗,拱手揖下。 “请夫人指教,眼前困局韦某当如何是好?” - 宴席上,觥筹交错。 众臣其乐融融地谈论着和议,谈论着两国优劣,有人主张拖延到开春,趁着晋军士气高涨,继续攻城夺地。有人主张停战,恢复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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