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她低头行个礼,默默进了议馆。 南葵怔怔地,手上的瓜子都不香了。 “夫人,她向你示好了?我没看花眼吧?” “没有。”冯蕴道:“我再往她脸上扇几巴掌,她还是会哭着说,阿姐打得好。” 噗!南葵笑了起来,柴缨也跟着笑。 “这位冯夫人真是厉害。” 冯蕴道:“想做皇后的人,这点心性都没有怎么成?” 几个人小声说话。 坐在一侧的姜吟却很是沉默。 冯蕴看她一眼,没有多问。 她的心思全在议厅里…… 短暂的和平,会不会到来,她此刻也不能笃定。 毕竟前世和议在安渡,不是信州,境况与今日也完全不同。 - 这是李桑若第一次见萧呈。 目之所及,还没有看清他的面孔,她便有些讶异。 明明迟到,明明齐国处于弱势,但萧呈身上的从容淡定,甚至可以称作泰然自若的气度,还是吸引到了她。 那种从脚底升起直透心脏的微微酥麻,很久没有过了。她看多了男色,晋宫缇骑里更有大把高大俊美的儿郎,可是看到萧呈,李桑若还是难免多看几眼,这样的容貌和贵气,世间难找。 几乎下意识的,她又看一眼裴獗。 熟悉的眉眼,刀刻斧凿一般,寻不到半分戾气,只见沉冷无波。 情敌见面,不该分外眼红吗? 他们是如何做到面不改色的? 李桑若在心底冷笑。 忽然觉得这不是晋齐两国的谈判桌,而是两男抢一女的恶俗戏码,自己竟是那个旁观的小丑…… 没有人知道晋太后内心是如何的风起云涌。 双方短暂的寒暄后,直入正题。 议书早就写好的,双方就己方的要求和谈判事宜,交换讨论。 本就达成了初步意向,再来和谈,争议的焦点不多。 争议点就是信州,包括议馆所在的鸣泉镇。 齐想要回信州,和晋隔水而治,为此愿意以增加岁贡的方式补偿,同时开放信州、涪州几个渡口,在其他方面让利给晋方。 为此,齐在议书上详细写清,放弃信州对晋方治理的便利和优势。 可行的,不可行的,几轮商榷,没有达成一致。 双方使臣各自回到己方的小议厅,休息、饮茶、商议。 仆从陆续将饮食送上来。 晋使大赞议馆的厨子,厅里一片喜色。 唯独不见裴獗。 李桑若知道他去了隔壁,冯十二娘给他开小灶,这么点时间都离不得,巴巴地去了。 她又是冷笑几声。 “让出信州,诸位爱卿怎么看?” 晋使放下饮盘,纷纷摇头。 “不可。” “殿下仁厚,实不知齐之贼也。” 当初为了拿下信州,晋军牺牲那么大,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齐国答应的增加的那些岁贡,要收回在随时可以收回,但站在脚下的土地却是实实在在的。更紧要的一点,信州是南北往来主要通道,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亏。 让是不可能让的,只不过话要说得动听一些。 毕竟信州在战前是齐国疆域。 李桑若带着轻松的表情看他们讨论,一颗心忽上忽下,不时注视着门槛。 甚至觉得,这场战继续打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裴獗打仗去了,就不可能成天跟那冯十二娘腻歪,到时候他挥出去的每一刀,都是为了她儿子的江山…… 她突然不耐烦地起身,“诸位自便,哀家去更衣。”
第253章 天子赌局 齐方也在小议事厅。 这个议厅在议馆的另一端,和晋方遥遥相对。 冯莹坐在一侧,为萧呈和冯家长辈端茶倒水,极尽小意。 冯敬尧说到上次和议,还是在十四年前,并州。 使臣们唏嘘不已。 不知是谁突然就提到了谢献将军。 “谢将军健在时,晋人敢不畏齐?” 谢献的名字一出,厅里突然便沉滞下来。 齐国的衰落,似乎正是从那一场战事开始的。 冯敬尧轻咳一声,饮一口茶,说道:“打打停停已是常态,不必对晋方抱有太大的期许,缓兵之计耳。” 众人点头。 萧呈神情没什么变化,不愠不火地道: “朕有一计,只看晋国应是不应。” 冯敬尧知道皇帝是有主意的,并非延平帝萧珏那种无脑之人,甚至比死去的怀仁太子萧灼更有帝王相。 冯家百年公卿世家,几经沉浮,跟着萧氏立国,个中根源了如指掌。 “陛下何计?” 萧呈道:“和议在一個和字。我方议书,晋不同意。晋方议书,我方不肯。那争来争去,必是谁也说不服谁,和议陷入僵局,难不成再要大动干戈?” 他轻轻一笑,“晋方不想打,那就得和。届时我提议,双方以三道试题作赌。谁胜,信州便归谁,端看晋方允是不允……” 冯敬尧道:“题由何人出?” 萧呈道:“晋一题,齐一题,云川出一题。” 听上去极是公平,冯敬尧却觉得儿戏了。 “陛下可有把握说服晋方认可?” 萧呈反问:“尚书令可有把握,让晋方让步,还我信州?” 这话难住冯敬尧了。 信州眼下是晋国的实占区,要让人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比登天还难。 所以,萧呈的办法成与不成其实都是绝境里寻求的一线生机。晋国同意,当然好,不同意,其实也没有更大的损失。 冯敬尧道:“计是可成。但如何说服晋方同意,是个问题。” 冯敬廷在一旁坐了许久冷板凳,身为皇帝的岳父,他觉得自己可以表个态,“依臣愚见,我方可从两者入手。” 萧呈问:“府君说说看。” 冯敬廷道:“其一,由臣去找臣的不孝女,或可从裴獗入手。其二,晋太后骄横好胜。找到机会,激她一激,只问她晋廷敢不敢赌……” 萧呈笑了下。 冯敬尧却垮下脸来。 对这个不争气的幼弟,他素来是看不上的,语气也严厉。 “十二娘都不肯认你,还帮你说动裴獗?异想天开。” 冯敬廷耳根发红,“长兄,那天阿蕴表态了,我们父女也已经冰释前嫌……” 冯敬尧哼声,不想跟他多说。 但望向萧呈时,却流露出一抹复杂的微笑。 “陛下。”他拱手,“臣以为,从晋太后入手,倒不失为良策……” - 李桑若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走出更衣室。 议馆是个“回”字形构造,木质长廊笔直一条,可以一眼望到对面。 她看到萧呈站在长廊另一头,面如冠玉,眸似点漆,那世家贵子的风华,实在令人眼热。 李宗训对外说,自己出自陇西李氏。 其实从他祖爷爷起,都只是陇西李的旁支,以前在族内本家是说不上话的,到了李宗训父亲那一代,才因为改朝换代立下大功,鹞子翻身,改头换脸。 但一个世家的底蕴是子孙数代培养出来的,李桑若出自世家,却又向往更为显赫的世家,例如南齐的袁谢王萧。 有这层心思,她看萧呈就尊贵无比。 再想到萧呈跟冯十二娘的关系,更是动了些心思。 她唇角带笑,迎了上去。 “齐君。” 珠光宝气,高髻环佩,这个临朝太后可谓富丽堂皇,相比她隆重的仪态,萧呈看上去更显清贵俊雅。 “太后。” 二人在长廊上互相行礼,谁也没有回避。 不远处有侍卫看到,都远远站着,不敢过来。 李桑若觉得这是大好时期,笑一下,侧身走到长廊的栏杆前,望着只有案椅和桌具的园子。 “议馆准备仓促,少了些花朵。要是这园子里种满花,今日我和齐君在此,心境定是不同。” 萧呈负手而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这个时季,花都谢了。” 李桑若笑了一声,“这其实难不倒你我。冬花夏雪,身为帝王还不是想要就要?” 萧呈眉头微微一蹙。 同在权力巅峰,他和李桑若在欲望上是不同的。 “齐君可知,这议馆出自冯十二娘之手?” 萧呈面色平淡,“略有耳闻。” 李桑若轻轻一笑。 “可惜了。齐君本该有一贤妻,却是世事蹉跎……” 萧呈没有回头,“太后找朕,不是为了说这些伤心事吧?” 他背后的吉祥低下了头。 明明陛下有事想找李桑若,可陛下只字不提,只是“偶遇”就把晋太后托举起来…… 比起他家主子,这位太后到底还是落了下乘啊。吉祥想着这个,头垂得更低了,生怕让晋太后看出自己的心思。 李桑若显然不会去注意一个仆从。 她看着萧呈道:“哀家原本以为齐君会力排众议,将归还齐方俘虏,例在议书上……” 萧呈就像听不懂她的话似的,淡淡道: “交换俘虏本是惯例,和议前已与贵国达成一致。太后要变卦不成?” 李桑若莞尔,“齐君明白哀家说的是什么。冯十二娘本是齐君之妻,战时到晋国为俘,与令妹萧榕一样,当在和议后交还。可哀家看到的俘虏名册里,并无冯十二娘名讳,这是为何?” 萧呈笑道:“太后也说了,世事蹉跎,冯十二娘既已嫁人,朕岂有强求之理?” 李桑若暗自冷笑。 男人啊,最会口是心非。 李桑若道:“齐君何不补充一份俘虏名册?哀家看着要是满意,或就允了呢?” 萧呈眯起眼看她,这次没有说话。 这意思是齐国放弃索要信州,她便将冯十二娘纳入齐国俘虏名册。一旦订下盟书,双方签订,便再难反悔了…… 萧呈:“太后不怕大将军不肯?” 李桑若笑道:“添个人名而已,大将军如何会发现?” 萧呈眉眼突然流露出一丝笑。 看上去温润矜贵,其实轻蔑无比。 “太后此计,行不通。我也不屑为之。” 李桑若察觉到了对方眼里的情绪。 这个萧呈瞧不上她,就差把愚蠢二字贴在她脑门上了。 她有些愤怒。 但不好当场发作。 忍下那口气,低低冷笑,“如花美眷,齐君不惦念了?” 萧呈道:“惦念如何?” 李桑若轻笑,“信州城和美人妻,齐君总得选一样。” 萧呈也笑:“美人要。城也要。” 李桑若诧异于他的狂妄,扬了扬眉梢。 “齐君狂妄,远胜于哀家。” 萧呈道:“只要太后应允,你我皆可如愿,何乐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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