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吗?”冯蕴注意力全在温行溯的脸上,没在意他下腹的异常,以为是他痛得很了,赶紧拿金创药洒上去。 “不痛……”温行溯喘着气,额头冷汗淋漓,不止是疼痛,还有一种在极限中来回拉扯,又不敢有太大反应的煎熬。 冯蕴在伤口洒上药粉,一面包扎一面问他,转移注意力,“你不是该在信州带兵吗?怎么会到安渡来的?” 温行溯眉头微皱,“我来接你……回家。” 很简洁的一句话说明来意。他又道:“不料……渡河时遇上巡逻的北雍军,差点要了性命……” 冯蕴:“太冒险了,你怎能单枪匹马到北雍军的地盘来?” 温行溯沉默一下,“不是单枪匹马,我带了四個侍卫。他们……阵亡了。” 冯蕴心里一跳,眼眶潮潮的。 温行溯看她的表情,沉默片刻才道:“子偁他刚刚走马上任,诸事烦杂,眼下又要备战,暂时顾不上你这边……” 冯蕴轻笑,“大兄不用为他解释,更不用顾及我可怜。我在萧三眼里是什么人,他萧三又是个什么人,我心里有数。” 温行溯沉默看她。 她很平静,没有以前说起萧呈时的埋怨和伤心,提起这个名字就像在说一个微不足道的陌生人,整个人都沉稳了下来,好像一夕之间就长大了。 温行溯有些诧异,但没有问。 一个十七岁的女郎被亲爹献给敌将,面对那样难堪的处境以后,怎么可能还像往常那般天真无邪…… “腰腰,往后兄长护着你。” 温行溯说得板正而严肃。 “回齐后,你不想回冯家便不回了,就留在兄长身边。” 冯蕴微微一笑。 若是上辈子有这么一天,她见到了来接他的温行溯,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抛下一切跟他离开安渡,回到日思夜想的故乡…… 可现下,她不是那个冯蕴了。 “大兄,我不回去了。” 温行溯很是不解地盯住她,“你不回齐国,你能去哪里?” 冯蕴道:“大兄难道没有听说吗?我现下是裴獗的姬妾。妾随夫主,天经地义……” 温行溯眼里露出一丝痛色,“不许你自贬。你是许州冯氏幺房嫡女,岂能与人为妾?阿父不为你作主,大兄为你作主。你是萧三郎的正妻……” “不是了。”冯蕴平静地告诉他,“我出城乞降那天,已经和冯敬廷断绝了父女关系,与许州冯氏也再无瓜葛,自然也不必联姻萧家!” 又笑一声,她盯住温行溯。 “冯莹什么时候去竟陵王府,他们商定好日子了吗?” 温行溯面对这双澄清的美眸,一时不知要如何回答。 母亲和妹妹打得小算盘,温行溯当然不是一无所知,他不赞同这件事情,却没有办法左右长辈的想法,尤其那边萧三郎不清不楚的,让他左右不是人…… “腰腰,大兄对不住你。”温行溯知晓冯蕴对萧呈的感情,很是愧疚。 “这是我的选择,大兄对我并无亏欠。” 冯蕴有些怜悯地看着他。 这个傻兄长! 冯莹不仅仗冯家的势,也仗他的势呢。 冯家在朝堂上是有话语权的,不仅长房大伯冯敬尧贵为尚书令,二伯三伯都是朝中重臣,不然也不会让最不争气的幺弟冯敬廷做上郡太守。 但南齐立国才二十多年,已换了三任帝王,对外战事不断,对内世家林立,皇族互相倾轧。温行溯是冯家继子,能领兵打战,是南齐难得的将才,各方都很看重,而温行溯和冯莹才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亲兄妹。 当然,冯蕴不准备在温行溯面前说这个。 因为冯莹嫁不嫁萧呈,她不仅不在意,甚至乐见其成,渣男贱女就该一对…… 上辈子萧呈和冯莹的结局她不知道。 这次她要亲眼看着。 — 为了复耕,庄子上留了十几个梅令部曲,邢丙也在这边,看到冯蕴的小驴车有个伤痕累累的男子,邢丙吓一跳。 “女郎,这是怎么回事?” 冯蕴示意他将人抬进去。 “告诉庄子上的人,就说是受伤的流民,我看他可怜,就捡回来了。” 部曲里有一部分是以前冯敬廷从台城带到安渡的家丁,但温行溯这几年变化很大,他们不一定认得出来,冯蕴直接就封了口。 邢丙有疑惑,但没有多问。 吩咐下去,就上前帮忙抬人。 温行溯被驴车摇得发晕,脸色煞白,冯蕴让人把他抬到榻上躺下,又让邢丙帮他擦洗,换了件干净的衫子,这才亲自去灶间准备吃食。 温行溯有伤需要养,她摸了两个鸡蛋再混点白面,做了个鸡蛋饼,又差一个杂役下池塘,摸出几截嫩生生的雪藕节。 莲子还在开花,雪藕不很大,但正是清甜爽脆的时候,洗净清炒一盘,再炖个骨头汤,都是美味。 日头渐大,房舍炊烟刚升上半空,外面便传来一阵马蹄和喊叫。 “十二娘,大夫来了。” 冯蕴一听,让小满看着火,双手在围裙上擦擦,便从灶房走出去。 阿楼是正对着堂屋那头说话的,冷不丁看到冯蕴从灶房出来,吓一跳。 而冯蕴,也怔了怔。 院子里不仅有阿楼,还有敖七以及一大群侍卫,将庄子的大门堵得密不透风。 人群里,还有一个十分扎眼的濮阳九。 濮阳九带了个医仆,拎着药箱,就那样似笑非笑地走在侍卫前面,双眼探视般扫过来,看到灶房门口的冯蕴,微微弯腰拱手一揖…… “女郎有礼……”
第36章 好戏上场 濮阳九突然来田庄,让冯蕴猝不及防。 阿楼在院子里冲她拼命挤眼睛。 冯蕴镇定下来,假装不识得,略一还礼。 “敢问这位郎君是……” 阿楼拱手道:“小人去请大夫,可城里医馆都关门了,找不着人,敖侍卫便疾驰回营,找了濮阳医官过来……” 敖七盯着冯蕴,眼神火辣辣的,好像夹着刀子,“不是说女郎身子不适吗?我看女郎有兴致下厨,身子骨好得很呢。” 这敖小将军脾气臭,要他给个好脸色可太难了。 冯蕴不知道阿楼的说辞,看他一眼,状若不适地轻轻摁了下额头。 “想来是暑热太炽,方才我坐驴车过来时有些耐不住,头痛难忍,这才让阿楼去城里找大夫。没承想,回到庄子里,天气凉爽下来便舒服多了……” 敖七显然没有那么好糊弄。 他的视线落在院里的小驴车上,然后慢慢走过去,一双清俊的瞳眸渐渐深黑。 冯蕴心下一跳。 车辕上没有擦尽的血迹,方才不察,没想到会被敖七发现…… 敖七刀柄一指,“这是什么?女郎受伤了?” 冯蕴欠身,淡淡回应:“回来的路上,捡了个受伤的流民,看着怪可怜,恰好庄子上需要人手耕种,就收留了下来……” 敖七扫她一眼,步步紧逼,“正好濮阳医官在这里,让他帮忙瞧一瞧伤吧。” 冯蕴抿唇看向濮阳九,这位医官从头到尾都是一副不太正经的表情,好似来看热闹的闲人。 四目相对,冯蕴知道已无法拒绝,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朝濮阳九行個礼。 “那就有劳濮阳医官。阿楼,领医官过去瞧瞧吧。” 方才去灶上,她已经把温行溯穿回来的血衣烧掉了,那一把斩蛟也收到了她的床下,若是敖七和濮阳九有所怀疑…… 不对…… 冯蕴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温行溯和北雍军发生过遭遇战,四个死士阵亡,那么北雍军必然知道,逃掉了一个齐国细作,还是一个受伤的齐人。 怪不得敖七会注意到血迹,语气又那般严肃…… 分明就是有备而来。 不过,他们或许猜到了温行溯军职不低,不一定知道他就是温行溯本人…… 冯蕴心里七上八下,潮水般起伏,脸上却不显半分,略略垂眼,带他们前去。 到了温行溯的房间,她刚要进屋,一只胳膊伸过来。 “女郎留步。”敖七冷着脸,不留情面。 冯蕴扬扬眉梢,“敖侍卫何意?在我的家里做我的主?” 敖七道:“男女有别,濮阳医官为男子看伤,女郎还是留在外面好。” 冯蕴静静看着他。 敖七也看着她,强势的,倔强的,好似被什么愤怒的情绪挟裹着,眼神难得的没有躲闪。 冯蕴略微蹙眉,目光存了几分探究,敖七一言不发地回视着,渐渐让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终是败下阵来,在冯蕴的盯视中,耳朵通红,心底懊恼,莫名就生气了,恶狠狠瞪回去。 “女郎这样看我作甚?” 冯蕴微笑,“我在想,敖侍卫准备给我定一个什么样的罪?” 敖七不自觉的僵硬了一下。 日头从花窗斜晒入内,女郎的肌肤透出一种玉质般的光感,再往下是修长的颈部和纤细的锁骨…… 她从容淡定,气质怡然,反而是他这个来兴师问罪的人,不知不觉就在她面前乱了分寸,越发紧张…… 这冯十二娘,收留齐军细作还敢反过来质问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敖七很生气,气得面红耳赤。 气她有恃无恐,一副吃定他的样子…… 偏不要如她所愿。敖七别开看她的眼,冷哼一声,“女郎还是不要做出让大将军失望的事情才好。不然,谁也保不住你。” 冯蕴朝他微微欠身。 “多谢敖侍卫提点。可我一介女流,命如草芥,将军要我生,我便强颜欢笑,要我死……我令不令他失望又有什么紧要?” 敖七眉头一跳,整个人凝固了似的。 从那天入营到现在,敖七未见冯蕴说过半句丧气话,她始终平静温雅,不卑不亢,天大的事情都可以从容不迫,怎的今日说出这样的话来…… 更恼火的是,看她这般心酸,他无端端的觉得难受,恨不得暴揍一顿欺负她的人…… 看来阿母说得对,美貌的女郎万不可轻易招惹,那是会让男子迷失心智坠入深渊万劫不复的…… 敖七不想那样,当即警惕了几分,整个人又变得严肃起来,眼神不满地从冯蕴的身上扫过去。 “女郎不用多虑,只要女郎守令,将军不会为难——” 冯蕴笑着退到一边,默默的等待。 上辈子温行溯是死在裴獗手上的,难道历史的齿轮终究还是要转回到这里? — 小屋里安安静静的。 好一会儿,濮阳九才从里面走出来,双手满是鲜血,看得冯蕴心脏猛跳,但仍是耐着性子没有冲进去。 “濮阳医官,伤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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