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纤瘦美艳的仆女率先出来,一左一右站在两侧。 又有两个侍卫走出来,是左仲和纪佑。 二人持刀而立,高大健壮很是骇人。 周遭突然安静。 韦铮、敖政和那一群禁军,好似都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屏紧了呼吸。 果不其然,当门内再次传出动静的时候,众人看到一对男女相携迈出门槛。 裴獗走在前面,紧握的手心里,牵了个宽衣博带娇艳昳丽的小娘子,二人衣袂飘动,脸上如出一辙的冷漠,在晨曦薄雾下,却宛如一对璧人。 院子里的人,齐齐怔住了。 不是说晋军战争一触即发吗? 身为统帅,裴大将军不在淮水湾大营里督战,为何会出现在花溪田庄? 韦铮其实从来没有近距离看裴獗的机会,裴獗身上还是一袭便服,但韦铮却在看他的第一眼,就确定,此人正是李太后心心念念的裴大将军。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韦铮气恨满腔,偏生又提不起那口狂气。 裴獗身上自有一股子俯视众生的气势,逼得他正视。 韦铮暗自磨了磨牙,在满院寂静里,低头拱手。 “末将韦铮奉旨前来拿人,请大将军行个方便。” 裴獗没有看他,扫一眼庭院里的众人,“拿下。” 两个字,简简单单,却如闷雷炸响。 眼看几个侍卫走出来抓住韦铮,梅令部曲热血冲脑,激动地大喊将军英明,而那一群拱卫皇城的禁军,平常在窝里横着走,面对上阵杀敌的北雍军士兵,居然不敢动弹。 韦铮用力挣扎,“大将军这是何意?” 裴獗平静地看过来:“韦将军在我府上大动干戈,残害仆从,当以法论。” 在他府上? 韦铮瞪大眼睛看着他身侧的小娘子。 “大将军误会,末将同台主是奉旨前来,捉拿南齐守将和包庇敌将的通敌要犯……” 裴獗面无表情地抬手,稳稳揽住冯蕴的细腰。 “韦将军要拿的人,是本将?” 韦铮怔住。 裴獗道:“信州守将温行溯仰慕本将,私自离营逃往安渡,投诚北雍军,这是何等高风峻节,凛然大义?岂能由尔等小人侮辱?” 庭内哗然。 便是敖政都愣住了。 什么仰慕、投诚,凛然大义? 怎么从中京到安渡,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左仲。”裴獗平静地侧目,左仲点点头,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书,走到敖政面前,双手呈上。 “台主请过目。” 敖政看一眼裴獗,小心翼翼展开。 只见上面确有温行溯的手签,以及裴獗在阵前封温行溯为“破虏将军”的正式行文。 大将军有这个权利。 此事也发生在朝廷拿人以前。 裴獗早就备有后手。 敖政眼皮猛地跳了两下,示意随从将文书呈到韦铮面前。 韦铮早已面如死灰。 文书上的字,一个比两个大,他眼睛都吓花了,没有办法去专注看那些字眼…… 他没有料到裴獗会为了一个姬妾与太后和朝廷作对。 一时不察,落入了裴獗和那小娘们的圈套。 在他拿那个管事出气的时候,两个狗男女就躲在屋子里听着,不出一声,让他误以为冯氏女害怕不肯露面,裴獗身在淮水湾大营,这才得意忘形,打得狠了…… 他们要拿他的错处。 要重重地办他。 可惜,清醒也晚了。 “大将军……”韦铮双腿发软,喉头哽动着,眼里露出求饶的目光,“是末将不懂事,扰了将军清静,也不知是哪个小人不明情由在太后跟前嚼舌,这才引来了误会……” 他没有看到裴獗有反应。 那双冷漠的眼睛,甚至没有过多地停留在他的身上。 阿楼已经被人抬入了里屋,邢丙去叫大夫了。 韦铮看着地上那一滩刺眼的鲜血,觉着自己完了。 “将军……” 整个院子没有人理会他。 韦铮到底年岁不大,太沉不住气,太想在李桑若面前立功,这才忽略了裴獗的狠戾,这时发现自己落了下乘,没了半点气势。 “末将奉旨行事,即使有误伤,也不是有心之过……” 敖政反问:“韦将军此意,是太后让你出京行凶杀人的?本官为何没受这等旨事?” 韦铮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姓敖的,落井下石。 裴獗就像没有听见,淡淡侧目看冯蕴。 “阿楼是你的仆从,你是苦主,你看如何处理?” 什么?不仅韦铮气得要晕过去,就连敖政都觉得此事不妥。 他上前拱手,“大将军,韦将军是朝廷命官,即便有错,又怎可……” 裴獗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以台主高见,韦将军未审私刑,致人重伤,该当何罪?” 这是方才韦铮亲口说的话,用来堵敖政的嘴再合适不过。 敖政讪讪看一眼韦铮,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韦铮还想挣扎一下,“即便末将有罪,也当返回中京,由朝廷治罪。” 裴獗:“在北雍军的治下,便以我的规矩来。” 说罢低头对冯蕴道:“你来。” 冯蕴的脑子这时已无比清醒。 先前想不通的事情,现下都明白过来。 怪不得裴獗这几天夜里默不作声到长门庄来,天天在她房里挺尸,不到天亮又离开…… 原来他早知大晋朝廷会突然发难…… 这次如果裴獗不护她,只要她被人带离安渡,落到李桑若的手上,随便一条重罪就会让她生不如死,可以想见将会是个什么光景…… 他没有顺水推舟将她和温行溯交出去,冯蕴记他一个人情。 可眼前裴獗交给她的,是一个难题。 不处罚,不足以立威,处罚重了,只会为自己和裴獗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尤其在阿楼只是受伤的情况下。 所谓刑不上大夫。 阿楼再伤得重,也治不了一个朝官的重罪—— 裴獗眼下手握重兵,权柄赫赫,是大晋的重臣,又是在晋齐两军开战时,当然没有人敢为难他。 但往后呢? 多少为王朝兴盛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大功臣,落得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 权利的博弈裴獗不会不懂。 他肯定也不想让人戳脊梁骨,说他功高盖主,不可一世,从而惹来朝野上下的反感…… 也许这是裴獗对她想做谋士的考验吧。 冯蕴问裴獗:“敢问将军,以军法如何论?” 裴獗:“杀头。” 韦铮打个寒噤,吓得下腹激灵。 他再得太后信重,但裴獗当真杀了他,也没有任何人会来给他申冤……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韦铮已顾不得颜面,不停地求饶。 那一群禁军,也一个个惨白脸,不知会落得什么下场。 不料,冯蕴突然按在裴獗的手背上,轻轻一笑。 “一场误会罢了,倒也不用杀头……” 听她说这句话,韦铮便松了一口气。 “不过……”冯蕴叹息一声,声音里还带了一丝身不由己的无奈,“阿楼是我的人,我不为他做主,将来如何令人信服……” 众人的心再次吊了起来。 冯蕴沉思一下,为难地看着韦铮。 “太后挂心前线将士,挂心安渡民生,才会如此紧张派将军前来,对不对……” 韦铮一听,对呀。 他重重点头,用力点头。 冯蕴道:“那要是韦将军和诸位禁军将士为安渡郡的民生做点什么,太后定会心生喜悦,对不对?” 韦铮再次点头,“是是是,太后殿下爱民之深,天地可鉴啊,这场误会,全因太后殿下爱惜民众,爱惜阵前将士……” 冯蕴也点头,很是感佩的模样。 “太后殿下仁德布化,惠泽黎民,实在是花溪村民之福……” 这和花溪村何干? 韦铮脑子里空了片刻,就见冯蕴转身,姿仪规矩地朝裴獗长揖一礼。 “大将军,花溪村尚有数百顷荒田旱地没有打理,单是我冯家,就有十顷之多。一是人手不足,二是农具不丰,耕地不力……既然韦将军有心,何不让韦将军带着诸位禁军英雄将花溪村的荒地打理出来,以功抵过?等民众分地入户,便可耕种了。到那时,不定会如何感恩太后,感恩将军呢?” 裴獗盯住她的眼睛。 不知在想什么,波浪潋滟,深邃如渊。 半晌,才浅浅吐出一个字,“准!” 韦铮看着天际火红的太阳,几乎当场晕厥。 这样热的天,冯氏女竟要他去种地?
第57章 要她过来 一群禁军被邢丙带着下地去了,韦铮满是不情愿,可身边跟着两个北雍军侍从,背后有裴獗的目光,他不敢不认命。 下地总比被裴獗杀了好。 那一群禁军也如此想。 有人有农具,一个顶俩。 没有农具的人,徒手拔草,干起活来也很是卖力。 敖政看着这场面,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但敖七看着这位无话可说的御史中丞,眉不顺、眼不顺,有很多话要说。 在今日前,营里兄弟都不知道敖七是御史台老大的儿子,真名敖期。 这下身世曝光了,再往后即使他立下军功,只怕也有人说靠的是裙带关系。 敖七恨不得敖政快走,上前拱手便撵人。 “台主何时回京复命?” 敖政看他那不争气的样子,就想再教训几句,并不想走。 “等下找你算账。” 他瞪儿子一眼,朝裴獗揖礼。 “妄之,打扰了。” 裴獗好像认不出他是姊夫,表情没有半点变化。 “台主不用行此大礼,堂屋说话。” 说罢,朝冯蕴看一眼。 他没有说一個字,冯蕴却心领神会。 “台主,将军,请水榭小坐。” 郎舅二人相聚,定然会有私房话要说,冯蕴将人请到荷塘边的小木亭坐下,亲自带着大满和小满前来奉茶。 小木亭前几日才翻新过,顶上的茅草还带着新鲜的草香,荷塘里莲花正艳,简陋了些,但也别致。 冯蕴奉茶很讲究,温杯、注水、烫壶,一举一动全是世家大族里才教得出来的规矩,而看似简单的茶叶,入口竟带荷香,啜饮生津。 敖政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好茶。” “台主慢用。” 冯蕴不便打扰,端着托盘退下。 裴獗没有多说什么,看她一眼,垂目饮茶。 冯蕴走下台基,正要去看阿楼的伤,不料被敖七拦住。 少年郎目光复杂,英俊的面容在灰瓦木坯的庄子衬托下,很是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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