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你又怎知她什么都未做?万霞已经连续数日出门了。”言十安放下笔:“我等得起。” 正说着话,外头来报:“表姑娘过来了。” 言十安看罗伯一眼,罗伯看懂其中的警告之意,低头退至一边跪坐下来。他是有些着急了,毕竟,他已经不再年轻。 “在忙?”时不虞对这书房熟得很,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 “下月便秋闱了,先生布置了些功课。”言十安拿帕子擦了擦手,边看向对面的人。自相识至今,她始终从容镇定,不曾有过任何改变。 看到她手里拿着的东西,他问:“这是什么?” 时不虞将画纸铺开:“我试着复原了抛尸乱葬岗那七人的相貌,跟你要几个画技不错的人帮忙描画几份。” “你想查他们身份?” “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死了七个人,这么算下来,一年下来少说也得死六七十。”时不虞转头看向书架上满满的书:“便是为了不引起恐慌,这些人也不能全是京城的。之前我给外地的熟人去信,让他们打听打听可有长得好且失踪的男女,刚刚收到一封回信。有。” 时不虞转回头对上言十安的视线:“会这么快给准信,是因为前不久就发生了一件事,一个姑娘上街卖绣品,众目睽睽之下当街被掳走。因着那姑娘长相不俗,对她有心思的不少,他们互相怀疑,闹得颇大,还惊动了官府。” “你把他们画出来,是想找到失了孩子的人家,让他们认人?便真是他们的孩子,朱凌没露出马脚之前,我们也不知这背后是谁,于我们来说有何用?” “我有怀疑的人。” 言十安看罗伯一眼,他说过,时姑娘绝不会什么都不做。 把手按在画稿上,言十安也不问她怀疑的是谁,只是道:“我会让人多描几份,交待下边的人去查。” “你的人去燕西郡以外的地方。” 又是燕西郡。 闹水匪的奉先河在燕西郡内,送走时家人的码头,时家人藏身的山寨,都在燕西郡。 言十安觉得,这一郡,当是有时姑娘非常熟的人在。
第43章 井底之蛙 时不虞确实不着急。 一件翻天覆地的事若那么容易办成,那她就不是人了,是妖。 她对自己的信心来自于自己,也来自于她离开前一晚,白胡子说的那些话。 那个时常不靠谱,贪吃得牙都快掉光的人说: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你那边,若论气运,世间更无人及得上你。当进则进,当断则断,不必踌躇,便是最后没能斗得过,不还有我吗? 这就是她的底气,但同时,她也绝不允许自己在这事上一败涂地,给白胡子取笑她的机会。 她有头脑,有手段,有阿兄,有这些年结识的各地熟人,若这样还输了,那未免太对不起这灾星之名。 何谓灾星?让不想他好过的人过得不好才是! 可她也没想到,转机来得这么快。 上弦月的夜晚,他们又来到了乱葬岗。 对方熟练的抛尸,他们也在熟练的确认对方走远后,熟练的去验查尸体,并且火折子也换成了火把,匕首换成了长刀。 这已经是第三次,一行人都显出了一些不应该的熟门熟路,氛围也透着轻松。 可当挑开一张席子,看到那张脸的瞬间,言则立刻把席子挑回去重又盖上,同时喊:“退后!” 旁边几人飞奔上前掩护着言十安后退,万霞则是直接将姑娘背起来,但凡有一点异动就跑路为上。而时不虞也搂紧了阿姑,显然这样的时候并不鲜见。 言十安瓮声问:“怎么回事?” 回头见公子捂着口鼻,言则松了口气,把自己脸上的帕子捂得更紧,退后了些道:“这人脸未划花,但是,像是天花!” 几人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又退后几步! 天花,染上了没几人能活下来! “公子,不宜久留。” 时不虞听到了,她也知道不宜久留,可是她仍有疑惑,稍一想,道:“言则,看看其他几人的情况。离远些。” 言则握紧长刀上前,准备这长刀本是为防不时之需,没想到今晚就起了大用。 一一挑开另外两个席子,言则有些意外:“表姑娘,他们脸上并无异样,仍是划花了。” 时不虞拍了拍阿姑的背。阿姑会意,把她放下来,却仍是不允她上前。 “把第一具尸首的衣裳挑开,看看他手脚。” 言则依言行事:“表姑娘,身上没有。” “再看另外两个。” “未有。” 时不虞眉头微皱:“我虽未亲眼见过天花,但听大夫说过天花不是只长在脸上,手脚上也会有,这不应该。” 言十安立刻反应过来:“你觉得不是?” “这是京城。”时不虞看向他:“真出现了天花,不该还这么歌舞升平。便是消息还未传开,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你这两天可有收到任何消息?” 言十安不必回想便能肯定的告诉她:“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消息。” “那就是了。”时不虞想走近看看,但白胡子自小就在她耳边说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立刻跳出来提醒她不可犯险,她想坚持一下,可惜腿脚不听使唤,真是怂得理所当然。 言十安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有人借天花之名行事?” 都天花了,能行什么事? 两人都想不通,毕竟一旦被疑是天花立刻就会被按住关起来,别说做什么事,只有等死一个结果。 “公子,这人,这人……” 言则突然的急声让两人齐齐看了过去,时不虞还往前走了两步,又立刻被万霞拽了回去。 “是阉人!”言则声音都变了:“公子,是阉人!” 全天下有资格用阉人的地方只有一个:皇宫! 时不虞却笑了。 她的怀疑,没错。 “能纵享美色的或许有许多人,但全无顾忌想弄死就弄死的,不多。有这本事到处网罗美人还不把人当成人的,更少。”时不虞看着被草席裹着的人:“便是相国,也不行。” 言十安听懂了她话中之意,顿觉喉中艰涩:“所以,你画了那些画找人。” “溪汇聚成河流,河流汇聚成湖泊,而湖泊汇聚成大海。”时不虞手指上下起伏,舞出水流的形状:“可它们归根结底不都是水吗?水要想淹了你,溪流不行,河泊差点,湖泊你能逃脱,那大海呢?你逃到哪去?” 时不虞指着乱葬岗上的每一架尸骨:“他们,也是这其中的一滴水,当时机到时同样能山呼海啸,淹了那小小一方京城。” 时不虞手一挥,指向京城:“他以为他坐拥天下,可天下如此之大,他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那井底之蛙罢了。言十安。” 言十安看向此时又狂又傲气万千的人。 时不虞看向他:“你永远不要做那井底之蛙,我会看不起你的,就如今日我看不起那皇帝一般。” 这明明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可此时听来,就好像这个字已经写好,只等他穿戴好往那位置一坐事情就成了。 不得不说,心潮澎湃。 言十安重重承诺:“我会记着今晚。” “真记得才好。”时不虞看向言则:“看看他后庭。” 话题转得太快,并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让正听得入神的言则反应都慢了半拍才上前动手,心底悄悄感慨:表姑娘属实非常人,既敢把皇帝贬得一文不值,也敢扒阉人的裤子,并且巧妙的相提并论,把那窃贼踩进尘埃里。 时时提防着表姑娘又冷不防给公子吃什么的言则,头一次尝到了和表姑娘站在同一阵营的乐趣,恨不得她再多说几句,就算是死人动了他也…… 死人动了? 身体比脑子更快反应过来,言则立刻退后,长刀横胸而立,警惕的看向那坑底。 “公子,尸身有变。” 有变?诈尸了? 言十安还未说话,时不虞眼睛先亮了,听白胡子说过许多神怪故事,这马上就要亲眼见着了,要不是被阿姑拦着她已经跑了过去。 “快说说!他怎么样了?” 言则死死盯着那一团,就见那人头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睛。 大概是被火把晃着眼睛了,他闭了闭眼,才重又打开。
第044章 揪到尾巴 微风拂过,寂静的乱葬岗上火光摇曳,人影忽来忽去。 双方互相防备着,一时间谁都没有动。 好一会后,躺着的人慢慢的撑着坐起来,左右看了看,眼神落在另两张草席上沉默下来。 时不虞拍了拍阿姑的手臂,从她身后走出来:“你可知自己身在何处?” 那人循声抬头,并不说话。 “看来是知道。”时不虞点头:“那便是算计好了来此,想来你的天花也是假象。” 那人还是不说话。 “这里马上会有一群野狗前来,你若想得我们帮助,便给我们帮你的理由。若你自觉可以从野狗嘴下逃脱,那,就此别过。” 时不虞有恃无恐。 野狗在这里留下的痕迹随处可见,隐隐还能听到狗吠声,这个人便是有去处,无人接应的情况下,以他的身体此时想要独自离开也非易事。她万万没想到能在这乱葬岗等来一个活人,通过他许多事情便能得到答案,能得他欠个人情,后面的事才好问。 若他不欠这个人情,那回头想想办法也得逼着他欠下。 见他不说话,时不虞心里已经打起了种种主意,总之一句话:这人情他主动欠下最好,不然被动也是要欠的。 转身正要抬腿走人,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不是天花。” 时不虞回身看向说话的人,坐起来后他显得有些娇小,身量像是还未长开的孩子。 “你们为何半夜在此?” “查事。” 他指着旁边两人:“和……我们有关?” 时不虞回得干脆:“是。” 男人也不问他们在查的是什么事:“你带我离开,我知无不言。” “成交。” 言十安挥手让人上前,虽然他说不是天花,大家仍是非常小心,用脸帕蒙住自己的脸不算,还蒙住了他的,又脱了外衣把人抬起来,尽量不近身。 到得歇息的地方,火光明亮,时不虞才看到他脸色惨白,一脸是汗。 “一会你让人看看伤,天亮后抓些药给你用,你不太方便看大夫。” 无需明说,男人便听明白了,这些人知道了他的阉人身份,但是并没有要送他回去的意思。 他看向仍是没有去掉面巾的几人:“你们是谁?为何会在那里?” “我们不是你知道的任何人,至于为何在那里……”时不虞按了按自己的面巾:“无意中得知朱凌定期往乱葬岗抛尸,我觉得可疑,便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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