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十安愣了愣,转头一看,果真下雪了。 他起身和身边的人并肩,和她一起抬头看着今年的第一场雪。飘飘扬扬的雪花不大,细细碎碎的往下落,还不等掉到地上就化了。 往年是这时候下雪吗?言十安想了想,发现脑子里除了白茫茫一片,以及化雪时每每弄脏的衣裳鞋子,对于雪再无其他印象。 每天那么多事要处理,要想那么多问题,时时担心项上人头何时不保,哪里还有闲心去关心何时初雪,何时响第一声春雷。 言十安心想,以往他不曾留意,以后不一定会记得,但他会记住今天,德永二十年十一月初十,下了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他会记得在什么地方,是谁拍着他的肩膀兴奋的告诉他,又是谁和他并肩看着它们扬扬洒洒。 何宜生本来跟着站了起来,可看看两人,他又坐了下去,专心致志的剥起瓜子来。 小雪花时断时续的飘了一天,入夜后下起了鹅毛大雪,一下一整夜。 接下来几天大雪时断时续,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将土地冻住,也将那些藏污纳垢的地方掩埋。 健忘的人们渐渐忘却旧事,茶余饭后的话题变成了宝口城又丢了,大佑多少年没有吃过败仗,可今年已经丢了三城,是不是会有兵祸将至。 忠勇侯自是又被拎出来挨骂,提及频繁的程度,路过的狗听着这名都要狂吠几声。但这几天风向变了,大家好像终于记起来,大佑这三城是在段奇段将军手里丢的! 段家的人本还跟着一众人在骂忠勇侯,一个转身,他们家成被骂的了,赶紧夹着尾巴偷溜回家,风波不平息之前不敢出门。 而这风波,短时间之内自是平息不了。 皇帝要把这事的注意力引开,绝不能继续往深里查。 李晟身为案子的主理官,各方压力之下,也巴不得所有人都忘了这案子。 言十安再往里添把助力,不过短短数日,关注此事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游福沉着脸登了曾家的门。 被罢了官,曾家居住的不过是普普通通一处宅子。 曾正围炉煮雪烹茶,手执书卷慢悠悠翻着,心情却很是不错。那些总也催不走的族人见他失了势,已不再如以往般被人当回事,如今都同意回老家去了,毕竟老家那边暂时不知道他被罢了官,还能逞一逞威风。 见到游福前来,曾正放下书卷示意他坐,倒了茶放到他面前。 “大人,下官……” “现在该我叫你大人才对。”曾正看着神情郁郁的前下官:“打算告老还乡?” 游福一愣,大人怎知他的打算? “你这人呐,素来嫉恶如仇,在大理寺待了这几年越发黑白分明了。”曾正倚着隐几,看着门外处处点缀着的白色:“雪可以纯粹的白,墨可以纯粹的黑,可人从来不纯粹,为官者更是天底下最狡猾的人。有的人把这狡猾用在了怎么做个好官上,也有人把这狡猾用在了如何为自己为家族谋利,甚至,谋国。” “大人!” 曾正收回视线,看着一脸惊容的人笑了:“这样的人哪朝哪代少过。” “您的意思是,有人……”游福倾身凑近了低声道:“谋国?” 曾正没有说是,也没有否认。这几天京中局势如此变化,他总感觉有一张网在其中搅动,只不知是哪一方,他甚至怀疑言十安。他带着显儿搜集证据时看似有曲折,但那曲折看起来很顺畅。 这几天他从各方面了解这个人,又觉得他很简单,只是简单得过了头,像是刻意。 他查案多年,最善于发现和总结,言十安这个人他能总结得出来,但是那个结论太过丝丝入扣,反而让他觉得怪异。 若他真有问题,他的真实身份是谁?敌国细作?趁着大佑有些不安稳的时候来搅动风雨吗? 只是想来想去,又觉得自己太过多疑,他一个小年轻,能压显儿一头确实足够聪明,但还没厉害到下这么大一盘棋的地步。 还有一种可能,那些死者个个肌肤白皙,从种种表现来看绝不可能是普通百姓家庭能养出来的,绑错了人,把背后厉害的人招惹出来了也不无可能。 “大人,我并非惧于这些事告老,实在是有些心灰意冷。”游福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如此大案,您不过是三日之期没有结案,便将您一撸到底。而那李晟查这么多天,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却什么事都没有,就好像他有意不让您把这案子查明白一般。” 曾正自是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若就是如此呢?” 游福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有些话,说不得。 他们大理寺什么案子没见过,有些案子更是一进大理寺就必须熟知,为的就是养成他们的敏感性,所以大人下狱后递话给他,让他把乱葬岗那些线索交出去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了,今日见大人如此态度,心里越加有了底。 可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和皇室中的谁有关? “坐观其变吧。”曾正示意他将茶喝尽,又给他斟了一杯:“朱凌出来了吗?” “不久前出来了。” 曾正明白他为何会登门了,案子未破,可疑之人却被释放了,如此不合理,让这个耿直的大理正接受不了,更何况朱凌已不是第一次可疑,这已经是第二次,并且两次都是直接释放,并无其他解释。 不过…… 曾正笑笑:“背后之人把他送进去了第一次,第二次,谁又说得好,是不是能送他进去第三次呢?” 游福忍不住问:“大人知道是谁?” “不知,不过,无论是谁都好。”曾正看向门外被风吹落的浮雪,他曾正,竟然成了能随意被拿捏的那个,如此的小看他啊! “游福。” 游福坐正了行礼:“是,请大人示下。” “守好大理寺,藏好查到的那些线索,和老壳说一声,安心等着。”曾正看向他:“衣锦还乡,不比受了气的告老还乡好吗?你继孙的仇,不报了?” 游福心里那股气直往上涌,用力点头:“下官,听大人吩咐。”
第129章 与众不同 朱凌一出来,言十安就得到消息了,立刻亲自过去告知时姑娘。 “那就让他进去第三次。”时不虞笑:“我便看看,他这样一进再进三进,一出再出三出的,得有多少人好奇他的底细,好奇的人多了,可就不那么好藏了。” 言十安微微点头,说起另一件事:“曾正在查我。” 曾正? 时不虞有些意外,捞他出来做的那些,以言十安的能力不至于留下什么把柄才对,怎会疑上? “不愧是掌着大理寺的曾大人,是有真本事的,狗皇帝不配用这样的好官儿。”时不虞骂完那个,再看看眼前这个,对比下来觉得言十安真是好得无法形容。 “让他查,看他能查到多少。” 时不虞起身去把写着曾正的那张宣纸取下来:“在清平县多留那两天,我和阿兄多打听了几个人,其中说得最多的就是这曾正。阿兄和他关系有些微妙,说关系好吧,又互相看不顺眼,说关系不好吧,谁要是有事,另一个必会出手相帮,说友不算友,但又比一般的好友更信任彼此。” 把宣纸铺平,时不虞在上边添了一行字: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阿兄说他是个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的人。皇帝这次这么针对他,要不是你帮忙,整个曾家都搭进去了,就算他现在脱身,可唯一的儿子曾显却没了将来可言,他心里不知多记恨。我们试试看能不能把他争取过来。” 言十安心下一动:“不告知我身份的情况下争取?” “不告知,你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时不虞摇摇头:“真正的聪明人,不是非得什么都说穿了才敢压注。我觉得曾正是真正的聪明人,在不知你身份之前,他不会明确的向你投诚,就算被罢了官,他也绝不会去沾一个叛臣的名声。但谁又说一定要把关系落到实处呢?互相都有好处的事,想来他不会拒绝出出力。曾显如今对你什么态度?” “把我当挚友。”说到这个,言十安有些想笑:“事事都比着庄南和元晨来。” 时不虞若有所思:“案子的关注少了,浮生集是不是又热闹起来了?” 言十安点头:“对,最近收到很多邀我赴雅集的名帖。” “去吧,这事还需要些时间发酵。邀上他们几个,把十安公子的名头打得更响亮些。” “后边少不了。漫长的冬季无青可踏,无处游玩,玩乐的地方也稀少,雅兴便都在围炉煮雪烹茶饮酒上了。”言十安笑:“如今浮生集里每日一早就得派最少十人去采雪回来,煮雪的人太多了,炉子都额外添置不少。” “……闲的。”雪化了不也是水吗?时不虞不大看得上这种雅兴,对她来说,把雪用来堆雪人更实际点。 时不虞一拍巴掌:“我就说我院子里还缺点什么,走走,堆雪人去。” 堆……雪人?言十安跟着走出门,看着时姑娘呼阿姑唤宜生,不一会就折腾出鸡飞狗跳之感。他想了想用雪煮茶和用雪堆雪人这两件事,如果煮茶是闲的,那堆雪人…… “言公子。”万霞正打算过来,见他站在门口离着近,便道:“劳烦您顺便把姑娘的披风带过来。” 言十安应下,一转身就看到了挂在那的红色狐裘披风,正是时姑娘这几日常披的那件,衬得时姑娘更显灵动。 时不虞乖乖站好让阿姑系披风,嘴却停不下来:“言十安,你去旁边院子里滚一个雪球过来,那儿没人住,雪肯定保持得特别好,要这么大。” 万霞正好系好,让开位置给姑娘比划。 时不虞比划出一个大满怀。 言十安指着正在滚雪球的宜生:“那样滚?” “你不会?哦,对,你什么都没玩过。”时不虞都不用他说话就自己给了答案,裹紧披风道:“走,我教你。” 时不虞虽然这样那样的事做不好,修剪个三角梅都能把那一片修秃了,但是对于玩她精通得不得了。先教言十安滚一个小雪球,然后推动它滚滚滚滚滚滚,看着它越滚越大,摔在雪里都不影响时不虞乐呵大笑。 言十安顾不上自己那个小了几圈的雪球,快步上前伸出手臂给她抓住,让她借力站起来。 “摔到哪了吗?” “摔得我衣裳疼。”时不虞拍了拍自己的手臂:“都不知道被阿姑穿了几层,摔着都没感觉。” 言十安听着她拍打那声音,确实……挺厚。 “赶紧滚。” 看他愣了下,时不虞大笑:“不是让你滚,是让你去滚雪球!” 言十安听得懂,可刚才那一声滚仍是让他的心猛的一沉。 “还不会?”时不虞看他低头,以为他是羞于这个,走过去蹲下推动了一下雪球:“挺好的呀,紧实,不散,就这么滚大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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