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婶,快进来,我去拿钱,”姜青禾拉开大门,忙叫门口抱着只篓子的徐婆子进来。 徐婆子忙说:“不急不急。” 她卸下手里的篓子,往上掀开盖子,“你瞅瞅,活泛吧,俺特意挑了最好的给你。这里是十三只,三只俺送你的,没你俺也不能卖出那老些。” “钱你晚些给俺阿,俺还得拉车往稻田那送去嘞,”徐婆子也不听她说啥客气话,放了鸭篓子就往外走,走到一半回过头说:“篓子也送你了哈,你家鸭子多,记得给在腿上绑根布绳子。” 说完脚步生风走远了。 留下姜青禾对着一大篓子嘎嘎叫的雏鸭,两眼对十几双绿豆眼。 她还有种不真实感,此时要是有个突然拥有了十来只鸭有什么感想的问题。 她想说,太小了,下不去嘴阿。 姜青禾在院子里喊:“徐祯,你拿点蓝布头来,给鸭子做个记号。” “哎,来了——” 等给每只鸭子腿上都绑了布头后,它们就要正式成为治虫大军的一员,将奋斗在吃虫第一线。 眼下湾里搞治虫搞得斗志昂扬,轰轰烈烈,上至六七十岁的老人,下到三四岁的孩童,一个腿脚能走得动,一个能走得稳,都得下地来。 大人负责掰开每一株叶片,看看里头是否生了虫卵,高点的孩子则踩在田里捞虫子,矮一点的则踩、踩、踩。 等鸭子进了水田后就更热闹了,见小小的雏麻鸭在稻子间穿梭,时不时将嘴穿进泥水里。有小娃手里攥着成把的飞虱,在田边伸长胳膊,嘴里发出嘚嘚的喊声。 要是能吸引到小鸭游过来,低头从他手里啄食,那个娃就会屏气凝神,一动不敢动,等小麻鸭吃完后。 才敢跳起来大喊,“鸭仔吃俺手里的食了!” 瞬间会涌过来一群娃七嘴八舌地问,“真的吗?”“你少吹牛” 还会叫他再来一次,但无一例外都会被田里的爹娘骂一嘴,叫他们滚回来接着捞虫子。 鸭子带来白天的热闹,而癞呱子和田鸡则是给夜里增添了喧鸣。 阿毛一伙人到处捕癞呱子和田鸡,只要近水源边的都去捉了,甚至包括草原上的浅水泡子处,要是没摸到,就割草带回去,晒干给李二婶一伙人烧草木灰。 搞得一群人一睁眼就是在逮癞呱子和田鸡的路上,本来很喜欢玩癞呱子的一伙人,都捉得快吐了。 每个人恨恨跺脚表示,等稻田不生虫后,他们再也不捉癞呱子和田鸡了。 问就是厌了,倦了,心累了。 谁家好人能几天逮了两三个大篓子的田鸡阿。 不过等积攒的几百只田鸡和癞呱子一入水田,夜里来点蜡烛和火把诱虫子的十来个人,能听见不绝于耳和此起彼伏的呱呱呱和咕呱咕呱声。 往常只觉得那声音吵闹,可此时却莫名让人心安。 在大伙齐心协力除害虫的期间,土法子也轮番来了个遍,烟丝泡水埋泥地里。菜油滴在生虫害最多的田里,稻草灰也拌匀埋下去, 死杆虫卵全都给烧了。 也许一天没啥变化,两天也瞧不出啥名堂来,可当第五天,来守夜的人惊喜地发现,火把增多的情况下,引诱来的飞虱只有盘起来的一小团。 “真少了!” “天爷土地爷保佑!” 那十来个大喊,有几个还认真地跪在地上,祈求土地爷显灵,山神保佑。 甚至第二日很严肃地告诉晚上要来点火的人,看看飞虱是不是真的少了。 第六天夜里的人见的虫子更少了,那些飞舞来的都轻飘飘的,第七天夜里,无聊的人数了盆里的飞虱,然后大笑,“只有百只了!” 要晓得头几天,每个大木盆里都浮着一层密密麻麻的虫尸,叫人胆寒。 可眼下每个盆眼里只飘着一小块地方,到了第九天的夜里,火把只能诱来十来只飞虱后,一伙人暗自哭了一场。 到第十天的早上,小娃下田拿着密密的筛子,捞不着几个飞虱,倒是捞起了其他掩藏在稻田底下的害虫,诸如螟虫、红蜘蛛等等。 在每个人日夜不休的努力下,稻飞虱短暂地销声匿迹,大家不敢相信地巡视每一亩地,每一根株苗,只发现残留的几只。 他们似乎真的消灭了田里的害虫。 从铺天盖地的稻飞虱席卷几十亩地,到几十亩地里只有几只稻飞虱。 大伙大笑又大叫,可笑着笑着又忍不住抹了泪,望着自己日日在泥水里的腿,早已发白浮肿,走一步都疼,而手更是被叶片割得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伤口,人也迅速消瘦了下去,甚至还要兼顾其他田地,不能抛下即将要收获的麦田。 累是真的累,苦是难以说出口的苦,可他们此时站在烈日底下,瞅着灼闪的阳光,眼里泛起泪花。 因为受过的苦和累,田地会反馈给他们,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啊。 甚至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关掉棉田的水车保上水田灌溉育苗,在大伙没日没夜灭虫害的时候。牛叔一伙人也顶着巨大的压力,在这个从未有过的热天里培育秧苗,他们甚至害怕秧苗出不好,都守在田地里不敢离开。 索性不负众望,秧苗蓬蓬勃勃长了起来,只等漫长的育秧期过去,就能在六月中旬进行移栽。 在彻底扑杀完稻飞虱后,大伙照旧不敢放松,每夜晚上照旧轮守。 稻飞虱就如同稻田里的稗子,很会掩藏,蛰伏在角落里,只要它还有几颗小小的卵,就能借仲夏高温天,孕育另一波虫子。 而那时,才是稻飞虱成虫盛发期,成虫会钻透稻子根系,倒伏的植株无法抢救。 而在大伙的心日日夜夜悬着无法落地时,李郎中拿着他配置好的药剂找到了土长。 信誓旦旦地说:“只要不是成虫,卵还是幼虫,喷了就能死,最要紧的是,吃不死人。” 但土长想的却是,先杀了苞谷地里的螟虫,最后喷死棉花地田的棉铃虫。 要是真的能将虫害永绝后患,那地里的丰产期才会到来。
第76章 千层饼 在种地这件事上稍有懈怠, 收成下滑和虫害都会一起找上门来。 去年冬末上冻快,又紧着开渠,湾里不少人家地里只进行了深翻,没有冬灌, 也没有烧田。 很多深埋地里的蛹和虫卵安稳越冬。 而且今年热得快, 天一乍热让不少虫子破卵, 冒头啃食,除了稻田深受其害,苞谷地里的螟虫,棉花地的棉蚜和棉铃虫也相继浮现,让人恨得牙痒痒。 土长从思绪里回过神, 瞅着木瓶里深绿色泛着臭味的药水,她微微皱眉, “这玩意真的能毒虫不毒死秧苗?” 她挺怀疑, 闻着就不像好药。 李郎中当即吹胡子瞪眼, “俺没日没夜竟折腾这玩意了, 把它当给人治病的药材那样上心了, 咋能毒死秧苗,那不就是毒人了。” “俺啥法子都试过了, 楝枣子它的果子最毒, 花比叶又要毒些, 俺用鲜叶子加水泡了, 煮透再滤渣, 麻烦是麻烦。但洒在那稻飞虱和卵上,一天过后全死绝了。” 他先后试了几十盆, 挨个浇在小娃抓来的稻飞虱和卵上,只有这种才能治死幼虫, 但是如果是成片的大田,剂量要增加,而且肯定不能全部一一除掉。 所以李郎中又掏出两袋粉搁在桌子上,他点点稍小的一袋说:“这是楝枣子的叶子磨成的粉,俺在上水田那块杂草地上试了,撒进土里能治地老虎这种生在泥地里的。” “另外一袋是蓖麻叶 ,蓖麻叶治虫也成的,这种碾碎拌土撒地里,蝼蛄能死上大半。” 至于让李郎中能想出永绝后患的治虫药,他办不到,只能多试试,多弄些能治虫的,一种不行转换下一种。 不过他到底是医人的,让他全管治虫也不现实。 在粮食的事上,土长总是很谨慎,她不听吹得天花乱坠的,只信自己瞧到的。 “上水田那有一小块田,秧苗生出来不成的,李叔带上东西,俺们去试试。” 李郎中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揣上东西立即出去,他还得去拿专用喷壶。 徐祯给做的,靠舀出来洒得不匀,这种洒水喷壶装进去,喷桶能装不少,有长长的柄,柄上有个圆盘,扎成了筛子,孔眼特别细。 徐祯说还有种按压喷洒的,他暂时没法子做出来。 他拿出这个的时候,土长还接过来上上下下瞧了不少眼,挺稀奇的,撒出来的不是水滴,而是水雾。 不过等一路进了上水田,才发现一个问题,治虫药带毒,人要是赤脚进了洒了药的田里,而且会吸入药水喷出来的雾气,李郎中也不敢完全保证不会生病。 “这个不能放水田里用,”土长皱眉,万一谁要是出了点啥事没法子说,“晚点去苞谷地试试。” 至于这片水田则被埋入了苦楝粉和蓖麻粉,靠近田边的一小块地李郎中也洒了治虫药水。苞谷地眼下蹿得太高,在周边浇了一小块,以及棉花地也挑了几株来喷药,等着明天再来瞅瞅。 药是昨天下午喷的,土长人是天刚亮进的棉地,蹲在那细瞅喷过药的植株。这几株棉杆上的蚜虫是最多的,没想到昨天被药水浇过后,黏在上头的蚜虫死了大半,棉苗暂时没见变化。 她又转了转施过药水的苞谷地和水稻田,虫子死了一小片,可她照旧没用那治虫药。 虫子是死了,但不晓得药喷下去对株苗的伤害,要是轻易使用了,之后出现烧苗的状况,那才是害人。 只是让李郎中先采了药备着,等再过小半个月,要是苗株真没问题,她才能走下一步,哪怕她很想看着虫子消失殆尽,也要再等等。 不过打了药的第二日下午,天上开始打闪,转瞬下起了濛渗渗雨,后半晌转为透雨,浇湿整片土地。 从入冬到入夏,只下过几场雪,雨倒是今年的稀客。 姜青禾打了伞去接蔓蔓回家的路上,大伙从乡野四处跑回家,哪怕身上的衣裳都被淋湿了大半,可也欢欢喜喜的,大笑着在雨中不肯走。 头发花白的老头站在屋檐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吐出一圈白雾飘进雨中。他突地大笑,转过身往小院里走,并大喊:“老婆子,晚上咱们吃一碗酒,切块腊肉。” 更有小娃成群跑了出来,仰着脸张着双手,嘴巴张得老大,等着雨滴进嘴里。要是等进了嘴,砸吧几下说:“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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