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他们心里,名为宝木巴的幸福之地的幻想。 他们和着微风轻轻唱: 没有衰败,没有死亡。 没有孤寡,人丁兴旺, 儿孙满堂。没有贫穷, 粮食堆满田野,牛羊布满山岗。 没有酷暑,没有严寒, 夏天象秋天一样清爽, 冬天象春天一样温暖, 风习习,雨纷纷, 百花烂漫,百草芬芳。 牧民们想,他们可以试试安稳的日子,他们会匍匐在地母的身上,祈求她的原谅。 愿后辈能繁荣。
第94章 阳关道 游牧并非不好, 羊群对草苗的践踏使得草越长越好,落下的粪肥滋养着土壤,四季轮转让草原上的草得以生息发芽,常年茂盛。 蒙语中有这样一句话, 被牲畜采食过的土丘还会绿起来, 牲畜的白骨不会白扔到那里。 而定牧的害处也很明显, 羊群长期圈养在一个地方,羊蹄的频繁践踏,草渐渐不再冒芽。牛羊粪的长期堆积,除了让周围的草枯萎以外,可能会滋生传染病。 可是不管姜青禾, 又或是在场的牧民,他们很明白, 游牧再好, 都带不来繁荣和安稳。 不过几十年的游牧转场生活, 并非一时能够改变的。可只要大伙想着要转变, 姜青禾就有时间慢慢改变。 趁着羊把式睡觉的功夫, 姜青禾向牧民吐露了自己这些日子的想法,绝非突然冒出来的, 她琢磨了好些时候。 “我知道再过一两个月, 你们得转冬窝子了。但我前面也说, 好些老人撑不到转过去, 所以现在能不能有谁去找一个新的冬窝子。” “最好离眼下的蒙古包不要太远, 在贺旗山边上,我记得那里有一条从山顶引下来的渠。” 乌斯荣贵大叔指指自己, “额跟乌尤还有诺民去找。” “还有额,”齐纳尔跳起来, 他不甘被落下。 其他牧民们没说话,虽然他们也舍不得住了好些年的冬窝子。 但往返那的路途实在遥远,这些年没碰上天灾倒也安稳。可要是路上遇到白灾,全部人都得折在路上,他们便生不出反驳的心思,只能默默赞同。 这件事被揽着做了后,姜青禾有条不紊地接着说:“还有就是地的问题,你们之前借荒,田税是别人交的。如果要是自己开垦荒地,得让衙门的小吏来量后,上了册才能确定这是你们的田地,旁人无法侵占,但得交田税。” “不过眼下要紧赶着去找田地开荒,又得操持羊上膘,冬窝子找完要做屋,还得打秋草,实在是来不及了些,所以我给你们想了个法子,你们听一听。” 图布新大声地说:“图雅你只管叫额们做就是了,额信你。” “额们都信你阿!”大家异口同声地说,他们的语气坚定,脸上没有任何的质疑。 那股被信任的感觉萦绕着姜青禾,让她说话更有底气,“今年开荒是来不及了,但我们湾里有很多休整地,今年空着不种东西的。我可以问他们借来,只需要付点地里出来的粮食就成。” “拿到田种什么,不种麦子苞谷,种胡萝卜和白萝卜,眼下虽然过了初伏,不是萝卜最适合种植的时候。 可要是给牲畜当过冬粮,那是没问题的。还有白菜眼下可以种了,它长得快,多种些,除了鲜吃,到时候我教你们做干菜。” 姜青禾盘算过了,只要肥料施得好,地里勤除草,萝卜也可以紧着两个月长得差不离,人要吃的话可以到湾里再换些,大白菜眼下种完全没问题,它蹿得快。 “我晓得大家没种过萝卜,更担心的是羊能不能吃,”姜青禾对此知道得很清楚,“能吃的,不管是白萝卜还是胡萝卜,都得剁碎了喂,冬天上锅混着草料煮给羊吃,这些到时候我会跟大家说。” 姜青禾曾经在养家里唯一那头羊时,问了土长又问过湾里其他养羊的把式,土长的羊都关在羊圈里,偶尔放牧,基本都靠吃蔬菜和干草。 所以她可能认不出哪些草不能吃,但她知道养羊时,哪些蔬菜能吃,哪些不能吃,比如玉米皮、地瓜秧、玉米苗和高粱苗。 牧民听得楞楞点头,他们还没咋正经种过地,听姜青禾说起时,一个个神情严肃,仿佛只要她一声令下,就能立马扛着东西去刨地,绝对没有任何的二话。 吉雅已经开始盘算,拿啥东西去刨地,她又兴冲冲地问,“还有呢!还有呢,图雅,还要额做啥?” 姜青禾当然有很多事情要说要做的,可她知道轻重缓急,“现在最要紧的,一个是,大伙别忘了去自己之前割的草料里,堆好的草垛中,看看有没有狼针草的。不要大意,不要忘记这几头羊是怎么死的。” 牧民们神色严肃,他们当然没法忘记,哪怕很确认自己打的草里面,没有混进狼针草的,依旧决定这几天放草吃食前,逐一看过。 “还有,羊把式他这个人说话直了点,可本事是有的,你们也瞧到了。所以我会请他将好羊和病羊彻底分开来,病羊圈在羊圈里医病,好羊趁着这段日子好好上膘,到时候卖给羊客。” “巴图尔,”姜青禾喊他。 巴图尔立即站起来,挠挠自己汗津津的脸,“咋了?” “我肯定不可能天天在这的,你到时候跟着给羊把式做通译,每一头羊啥病多问问,咋治也给问问,”姜青禾交代地很快。 她声音稍微柔和了点,“琪琪格,你明天可以把羊把式说的话,怎么治病的给记下来吗?” 琪琪格倏地挺直脊背,抬起头来,咬着嘴巴点点头。其实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等呢,可是等了又等,也没有等来姜青禾叫她一起去记账。 在她心里的火焰即将熄灭前,突然来了火种,她暗暗捏着自己的手心,发誓肯定把羊把式的每一句都给记下来。 活暂时给安排到位了,姜青禾还着重说了要让羊吃回头草,以及给羊数数的问题,她今天没时间,不能挨个数一遍他们的羊群。 全都说完后,牧民起身往外走,开始局促地听姜青禾转述羊把式的话,他们自认为自己很会养羊,但羊把式也自认为没有比他会养羊,他南边去过,最常去的是东北。 比起这里来,那边有着数不清的湖泊,溪水从草原两边穿过,牧草青青,品种数不胜数。 东北那的牧民养羊,伺候得精细,养得又肥又壮,羊生病得少,绵羊的毛又润又细滑,产毛能有五六斤,都是上等羊毛。 可眼瞅这里的,肥壮的羊也有不少,那毛发算不上好,有些枯黄暗沉,而且虽然大病不多,可羊身上的小病却不少。 羊把式摸着姜青禾私底下塞给他的半两银子,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终于收了那一副跳脚骂人的架势,好好跟大伙说道说道。 可让羊把式坐着一点点拆开跟大伙说,他办不到,只有拉了羊来指着那问题才说:“你们歇家要俺给瞅瞅,除了羊身上的病外,哪些羊羔长得不错,羊客挑不出错的,单独先给养起来。” “诺,就母羔羊想要做种羊,得看它能不能生,”羊把式拉了一头母羔羊来,指着下身说,“你们指定都晓得,能生的这里细长,但这种圆而紧的,早点处理吧,就算养到两三年,也是没法产羔的。” “而且你们瞅,这头的□□小,做不了种羊的,俺要是羊客,这些问题多的羊看都懒得看,更甭说要了。” 羊客来这里只会采买羔羊做种羊,并不买成年的羊,尤其母羊长到第六年,就不能再产羔,而且母羊肉并不好吃,公羊肉骚得很。 所以今年这批的羔羊得先挑出来,公羊要额宽,身子要长个子高,背宽腰得平直,性发育完好,毛量多,活泼好动等。 母羊则体大,□□良好,进食量大,性情温顺,剔除短时间内长膘长得快的。 羊把式只拉了公母两头羊羔,其他叫牧民自己找,虽然牧羊养羊难免粗放,有时候不免有很多疏漏。 可他们羊好羊坏能分得很清楚,老牧民斯钦巴日更是看羊的一把好手,可他只会看,不会将羊好在哪里给一一说透。 一头头好羊羔被拉出来,放在隔好的羊圈里,姜青禾本来想给每家的羊做些记号的,萨仁阿妈拦住她说:“这羊上头,各家都有打了耳记。” 这是在羔羊还小时,四五月天不热,用剪子在它的耳朵上剪出各种标记,各家能从耳记上认出这是自家的羊。 姜青禾很费劲凑到羊耳朵上,才能瞟见,她琢磨着有啥法子,能叫这个标记大些的。 不过她暂时没时间想这些,将羊圈里的好羊全都挑出来后,还得分出老羊和病羊。 羊把式此时用竿子狠狠戳了几下地面,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把这些羊养到六七岁,肉不能吃不说,皮子也不好卖,费草费料养着做啥!就问你做啥!” 姜青禾没说话,巴图尔上前说:“这只羊生了三年的小羊羔,后来没奶了,可她带来了六只小羊,额怎么好杀她,额会好好养着她。” “这些羊在额们部落叫达日哈拉森,不宰也不会卖,它们给额们带来了小羊羔,带来了数不尽的奶,得养着它到老。” 再将它的头颅放在那高高的土堆上纪念。 羊把式沉默,他叹口气,汉人养羊一是吃二是卖,只想叫羊长得肥,觉得会带来羊奶、皮毛和肉,才有价值。 可牧民不仅仅把羊当成财富来源,更倾注了感情,有些牧民一年到头除了羊病死外,是舍不得宰羊的,他们宁愿长长久久养着它们。 盼望着春秋带来羊毛,有羊奶喝,足够了。 巴图尔的话让羊把式闭起了嘴巴,看完基本上羊出现的问题后,他背起自己的箱子往外走,好些病今天没法子治。 他不要坐勒勒车,姜青禾跟巴图尔说了几句,赶紧追上他,“阿公,你咋要回去了?” 羊把式站在草堆里说:“啥药带得都不够,咋给瞧病,还有可不得跟牲畜行说声,得在这留个三四天。” 姜青禾跟着他往前走,走在无边的草原上,迎面袭来阵阵热烫的风。 羊把式不知道在想什么,久久没有说话,所以两人沉默地走完了好长一段路。 送他上了羊皮筏子后,姜青禾立即去找土长,落实休整地的问题。 “不用挨家挨户找他们,”土长给姜青禾塞了个梨,“他们那休整地三三两两的,有些在那犄角旮旯的地方,你带着他们挨家挨户去认田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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