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那三里桥算是远的了,又偏,镇里人都不爱往那走,我去衙门问过了,还没个准信嘞,”姜青禾压低声音,不叫在旁边伸手摘棉花的蔓蔓听见。 宋大花点点头,她们又谈起了其他的事,临近晌午时,有人在棉田外喊,“青禾,青禾你家男人载着几辆机子回来了!老风光了!坐那马车回来的!” 顿时棉田里弯着腰的,蹲地上捡的齐刷刷站起来,一部分朝那汉子看去,也有一群人往姜青禾这瞟的。 蔓蔓蹦了蹦,她喊:“俺爹回来了!” “好些个小吏嘞,见了那些官爷,俺腿肚子都在打颤,更别提五六辆大车,”那汉子自顾自地说,眼睛瞪得老大,语气夸张,两只手左右比划给大伙看。 汉子说得口水直喷,用袖子粗鲁地抹了一把,“那机子比俺人还高嘞,一辆大轱辘车都装不下,娘嘞,那得织出多大的布来哟。” “可就数这夫妻能耐了” “哦呦,真这么老大啊,青禾哎,你男人出息了,你赶紧去瞅瞅,大伙去瞅几眼再回来,二小子,你说有几辆车子?” “五六辆,俺从没见过那老些车子!” 一时喧嚷的棉田只留下几个还守着的,其余全都涌向湾口,姜青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宋大花拉着往外走,蔓蔓又蹦又跳地跟上来。 到了大槐树底下,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连那点空隙都叫衣裳给塞满了,里头哦呦、嚯了又嚯,叫外头看不见的急得跺脚,啥都瞅不着。 最后还是小吏敲了锣鼓,喊了一遍又一遍,让大伙散开,才在两边让出一条道来,露出里面的织布机、谷风车还有好几辆纺车。 也不怪大伙惊奇,反正姜青禾也好奇,她的目光自然地从徐祯身上落了几瞬,然后快速滑到织布机上,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小吏咳了几声说:“给你们湾里的有两台织布机、三架纺车和一架扇车。本来是得拿棉花拿粮食换的,” 听到这话大伙脸上神情倏地严肃,有的抠着手指,目光一错不错盯着,得给多少棉呦,一亩地也才能出几斤棉。 在他们的目光中,小吏接着说:“可多亏你们湾里徐把式,他拿工钱抵的,工房管事这才说搭给你们,但这事得说明白了。” “嚯,俺就明白,没瞧错人!” “俺晓得的,官爷,他们这夫妻俩都好着哩 ,”有人混在人群里,大声说出口。 “是哩,这情这恩俺们山毛子最懂了,俺们只是嘴巴笨了些” “俺们没啥东西好给的,晚点给徐小子地里收活去,”有个老大爷说,脸晒得通红,撸起袖子来,跟立马要冲到地里,连薅一亩地的棉花,再翻上十来亩地的土,才能平息内心激昂的感激之情。 那些炙热的话语,诚挚的目光都让徐祯红了耳根子,臊得脸红,要是他们拍他肩膀和后背的力气小点就更好了,再拍下去,他都要被拍吐血了。 土长止住了这场闹剧,小吏才又说:“织布机难用,纺车也不算好使,等你们棉田收完后,会有个织布的把式来教的。” 棉花在上纺车前,得先轧花取出棉籽、用弓弹棉花弹得蓬松,才能上纺车纺成线,再打线、浆染、沌线、经线、刷线、作综、闯杼、栓布,最后到织布。 天底下就没有容易的活计,这头遭学的,那就更难上加难了。 最后又吵吵嚷嚷地搬纺车和织布车等到学堂里,小娃伸手想摸摸,都被爹娘打了一掌,那样金贵的东西,要是碰坏了可咋整。 这可是能织出布匹来的,得供着。 小心搬完纺车和织布机后,徐祯想找姜青禾跟蔓蔓,结果被几个汉子架着,背后有人推着,大晌午的被邀去喝酒。 激动之下,大伙连小吏都不怕了,也敢上手拉人家进到旁边新建的专门办事的屋子,宽敞得很。 土长杀了两只小肥鸡,赵大娘急火爆炒,炒得油汪汪,撒了一把辣子,又肥又嫩又香。 另有几盘小菜,供几个小吏吃酒配菜。 徐祯被追着递了几杯酒,他可喝不了,最后偷着溜出来,身上背着一袋东西,手里还提着一大袋,喜气洋洋回了家。 蔓蔓在门口等他,见了他也不顾一身酒味,猛地冲上来抱住徐祯,“爹,糖吃完了!每天我吃糖的时候就想你,想你好多好多遍。” “吃糖的时候想,吃饭饭的时候想,上学的时候也想,睡觉的时候更想。” 蔓蔓小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可全在胡说八道。吃糖的时候想糖可真好吃啊,吃饭的时候想再来一碗,上学只顾着玩了,睡觉换了衣裳上床就呼呼大睡,白天太兴奋夜里还打起呼噜来。 只要姜青禾不提,她满脑子都是玩,连说梦话也是明天玩啥。 徐祯将东西放下,单手抱起她往灶房里走,他蹭了蹭蔓蔓的脸,冒出来的胡茬刺得蔓蔓笑哈哈地往边上躲。 “爹也想蔓蔓了,瞧,给你带了啥好东西。” “啥?”蔓蔓小眼睛一亮。 徐祯放她坐在凳子上,自己解了袋子,姜青禾正把鸡给炖上,端来一碗红糖荷包蛋放桌子上。 她眼睛往袋子里瞟,嘴里问,“这些天累不累?那里吃得咋样,睡得舒坦不?” 徐祯往外掏东西,温声道:“咋不舒坦,那床一人一张的,吃的也好,肉包子、油饼啥都有嘞。” 他没敢盯着姜青禾的眼睛说,啥舒坦,一人一张木板,屋里一堆人睡着,脚臭得跟发酵过的臭腌菜一样,那些人打起呼噜像牛叫,磨牙磨得压根睡不着。 他都是自己跑出去,躺在木工房里地上睡的,至于吃食,很勉强能咽得下去,要是没有那些酱,那些个窝窝头、硬馍馍真吃不下,唯一好的是有凉水能喝。 反正他也不觉得苦就是了,每天都想着苗苗能顾得过来家里这一堆牲畜不,地里活忙得咋样了,蔓蔓听话不,上学了没? 徐祯赶紧转移话题,他挨个拿出包里的东西,“这是啥撒拉族的鸡蛋皮核桃。” 它其实是有壳的,不过壳轻轻一捏就破,里头的核桃仁香甜,不像这里的青皮核桃吃着有点苦。 他才吃了一个,剩下一大兜,徐祯塞给蔓蔓,又剥了皮递给姜青禾,叫她也尝尝。 只有这个是他讨的,其他是他买的,在母女俩的注视下,他先拿出了给蔓蔓的小哨子、泥老虎,一包糍耳子,其实就是用油炸过的猫耳朵。 蔓蔓吹了小哨子,呼呼吹的人耳膜疼,搂过泥老虎,又往嘴里塞糍耳子,嚼得脆脆响。 得了新玩具,她立马溜下凳子,抓了把糍耳子跑宋大花家跟二妞子还有虎子炫耀去了。 姜青禾推了推那晚红糖鸡蛋,坐下说:“你就惯着她吧,才赚几个钱,全给嚯嚯了。” 徐祯也不恼,笑说:“我也惯着你啊。” 他偷摸拿出了一双绣花鞋,没绣大红花,蓝的,绣了兰草,清新雅致。 在姜青禾下意识要脱口,你买这做啥,我有鞋子穿时,紧紧闭了嘴,不能扫兴。 她伸手接过,眉眼带笑说:“这鞋好,去铺子里能穿。” 试了试,不大不小,塞了鞋垫刚刚好。 姜青禾走了几步,很舒服,她低头看鞋子,然后问,“给你自己买啥了?” 徐祯能给自己买啥,他这次的工钱抵扣掉谷风车,管事还给了两百个钱。 他想着要带点东西回家,就东奔西走,走了很远去买的。 姜青禾也没舍得骂他,只说:“喝了鸡汤,上床睡一觉去,别下地了。” “我这次回来只有五日能待,”徐祯脱口而出。 “咋了,那边还叫你做活去?” 徐祯就把管事的话复述给姜青禾听,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而且这个赚的钱多,比去盖房子当粗木匠赚得要多。 他握着姜青禾的手说:“苗苗,这活计挺好的,做一样算一样的钱。” “我想多赚点钱,好叫你不用老担着压力,你忙外头的事情,家里一应开支从我这走。到时候我也赚了钱,我们再买一头牛、一头驴子,地里的活就轻便多了。” “到时你要是累了,那就歇着,还有我担着呢。” 姜青禾良久地沉默,她紧紧地反握他的手,最后笑道:“去吧。” “这几天我学学咋训马骡子,到时候我就驾着车,带蔓蔓去找你。” 其他的压根不用说,两人都知道,眼下不是停歇的时候。 腻歪了一阵后,晌午后两人带着蔓蔓去棉田。 离自家棉田还有几米远的时候,姜青禾停住脚,使劲眨眨眼,她用手肘杵了杵徐祯,“你瞅到了没?” “啥?”徐祯不解。 姜青禾悠悠地说:“我们那片田的棉花,你瞅到了没?” 徐祯看着远处突兀的一片光杆,他迟疑地摇摇头。 边上在采棉花的婆子喊,“青禾阿,你们地里的棉花,俺们给你采完喽!他们从水渠那路走的,给你们搬回家去了。” “小把式,赶紧回去歇着吧,这些棉花杆子俺们晚点给你收拾利索喽,”老汉抹了把汗说。 徐祯有点不知所措,他想说点啥,喉咙又哽住。 姜青禾知道,大伙这是不好意思占便宜,又没有啥稀罕东西能送,卯着劲想还这份情。 最后她家成了最快收完的,收了差不多三十斤的棉花,姜青禾坐在这堆棉筐里,她扯开每一团棉絮,拿出里头的棉籽。 她手边的篓子里,棉花堆成了一座高高的棉塔。 姜青禾侧身看着棉花又望着外面,她想今年必定是个暖年。 收了棉的第二日,有背着弹花弓的棉匠骑着驴过来,跟着几个小徒弟,在把式学堂给大伙弹棉花。 光是弹完全部棉花就得花费十几二十日,先弹完的教纺线,纺完线织布,只不过只有这两架织布机,土长就挑了其中两个织褐子最好的婶子先学。 如此湾里忙忙碌碌,为着这点棉花,大伙忙上忙下,砍棉花秧子,挑棉籽。 在弹花弓的噔噔声中,棉絮胡乱飞舞时,阔别塞北将近大半年的驼队,又回到了平西草原。 他们重新在草原上驻扎起帐篷。 领头的顶着一张黝黑发亮的脸,他踩在突起的土包上,眺望着草原。 他挠了挠头,语气纳闷,“娘嘞,老二,你说这草场是不是换了批蒙人阿?哪个大部落把人迁到这来了?” 骑马先生盯着插在草上的木牌,他说:“没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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