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长犹豫,她说:“俺还能叫个人一起听听不?” “来呗,这也没啥好遮掩的,反正再晚些,你们也能听到些风声了,”老副使看着眼前黄澄澄的一片稻子,面上平静内里则暗自沉重叹气。 土长则赶紧叫了姜青禾一起来,依她对老副使的了解,一般的话当着大伙的面就说了,不会再私底下要避着人。 果不其然,他第一句就把人给震住了, “今年各庄水稻都生了虫,一大片一大片不生稻粒,都叫虫给祸害了。一亩地一石稻子都难出。” 土长跟姜青禾面面相觑,啥意思,今年外头稻子减收了? “咋会?这稻飞虱咋能各庄里都生不成,俺们这是上一年冬,没烧边田,地只深翻了一遍,天又忽地乍热,才叫那些虫卵孵出来祸害稻秧,”土长并不敢相信,各个庄子的田地相隔之远她是知道的,有的中间还隔着茫茫戈壁,这虫子咋还能飞跨过去不成。 老副使这会儿又觉得土长太年轻了,他说:“它们会迁飞阿,不走旱路,飞水路过。哪个引水开渠种稻子的没点水呢。” 在一个庄子吃饱产下的虫卵孵化,六七月成虫期,铺天盖地的飞虱长成,压根扑灭不了。 老副使说一亩地出一石粮那多算是多的了,有些人家遭殃的,一亩地里全是倒伏的死杆,根断了,哪里还会有粮食。 他微微叹气,看天吃饭的,碰上一场灾就啥也没了。 但他又振奋起来,眼神发亮,“你们刚说的那法子,能再说给俺听听不?” “俺晓得你们能遭了虫灾还能出这好的稻子,指定法子坏不了,那治虫药好使不?真能杀虫不烂苗根?” 老副使激动归激动,可也没忘了分寸,这农事是根本,他要没见过这几十亩的稻田,也万万不会信底下某个山洼子里能逃过虫灾,种出这样几十亩地的好稻子。 “害,这有啥不能说的,俺巴不得全都说给副使恁听,也好叫明年大伙不要走老路子,”土长摆摆手,这种田上的事情要是藏着掖着,看别人地里绝收的,自己丰产,那她是做不出来。 她将如何在晚上用蜡烛加水引诱稻飞虱过来,烧死它们,同时立即拔出死杆,捞起田里稻飞虱的虫卵烧掉等等,这从头到尾一系列的做法都说给老副使听。 老副使大为感慨,“你们湾真的跟别人地方大不相同,这份劲都往一处使去,哪怕没有路,都给走出条路来。” 比起那些庄子各自奔忙,结果到头来又弄得一场空,实在叫人唏嘘。 老副使在湾里的稻田待了小半天,他甚至还被起哄,让他先开镰,割一列稻子。 和大伙闹了一场,回程的时候还拿上了李郎中做的打虫药,好他想先试试,这个法子到底有没有效。还让土长留一些好稻子,他有用。 途中姜青禾没说几句话,一直在微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土长送走副使回来问她,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咋了,魂飞了?在想啥嘞?” 姜青禾忽然说:“我在想,今年稻子减产,那必然粮价会翻几倍,我想去找粮商谈谈今年的粮食换价。” 既然很多庄子的绝收已经造成了,她再惋惜和怜悯也无济于事,还不如抓住机会,争取换更多的粮食,让大伙今年可以过个衣食丰足的年。 土长看着今年那一片长势极好的稻子,她说:“多亏你了,老是想着湾里。” “你尽管去吧,你的那片田,俺替你收了。” 其他也不用再多说。 按理说不应该这么早去找粮商的,一般得等从田里收了稻子,打完谷扬尘晾晒后,等到稻子彻底脱水干透,再请粮商来谈换价。 可姜青禾不想再等几日,她只想在稻子没收割完,请粮商来地里看看。 来看看大伙从虫子嘴里抢出来,这么好的稻子。 粮商本不想来的,他胖,人并不爱走动,又为着各处闹虫灾减收的消息闹得焦头烂额的。 春山湾并不算在他的收粮首需里,哪怕签了契,他也等着最后到点了,再可有可无地收一波。 他已经忘记了上一年收来的水稻如何,只记得成色就尚可,比春山湾的稻子好的可太多了。 可粮食这一年一个情形,谁也说不准,尤其他抽着旱烟,看见姜青禾带来完整的稻穗,他差点没被烟给呛咳到流泪。 也就是这样,他来到了春山湾,看见了那一片被收割完,却仍留有补种的稻子,黄儿璀璨。 粮商只用走过去瞟一眼,就知道今年这粮绝对不孬,不仅不孬甚至比上年张家庄那稻子都要好。 他的眼神都直愣愣的,只管盯着那稻子看。 姜青禾走到他旁边说:“哥啊,上一年的稻子换三斗半的麦子,我没意见。可今年稻子这价你也晓得,翻了两倍。” 在粮商的注视下,她接着往下说:“我们是老实本分的山里人,一斗稻子换七斗麦子的价,我是说也没法说出口的。” “但三斗半实在是又少了些,折中换个五斗麦子,或是七斗硬糜子成不?苞谷面、麸子、谷糠、豆饼、油菜籽饼也可以换。” 粮商无奈地笑,“妹啊妹,你也是真实诚人了。今年稻子这情形,心好的只翻两倍,大开口的要三番。” “五斗麦子俺能出得起,但稻子不能有虫眼洞,沙粒啥的能不能有。” “哥你放心吧,指定没沙粒草根,我们今年有了南方来的谷扇车,一转悠那沙子啥的都跑没影了,你要是不放心,到时候过你的面,我们再筛一遍,”姜青禾诚恳地说。 粮商一愣,这玩意人家都备齐全了,他说:“那这买卖就板上钉钉了呗,俺去拿粮。” 关于粮商用五斗麦子换一斗稻子的事情,不过小半天就在春山湾里传了个遍,从东头传到西头,那棵渐渐掉光了叶子的老槐树,听了最多的笑声。 春山湾里几乎人人都在感慨,今年真的是个好年景,时常梦到的吃穿不愁总有一天会到来。
第111章 牧羊犬 在去年, 一亩地出稻谷最多的人家是三石左右,那对于种了十几二十年的庄稼户来说,是驴在屁股后头追也撵不上。 可今年,各家割了成簇的稻, 在谷桶里打, 土长专门让人拿了升斗来, 好好量一次粮食。 用斗装稻子称量时,女人地里的稻子也不捡了,男人扔下锄头,不管那刨到一半的稻秧子,只管凑进去瞅。 量的是今年稻子出的最少的李老汉家, 三蛋子忙问,“多少石, 瞅着可比去年还要多, 咋就落了个最末呢。” 在众人的殷切期盼下, 土长难得开怀大笑, “这里有一石五!” 一石五在上一年是啥概念, 姜青禾想,她去年照料了小半年, 一亩地才出了一石三的稻子。就这她还不是最少的, 更少的将将吊牢一石。 但在今年却大变样, 最少的都有一石, 两石出头的人家仔细数数也有十来户, 最多的高达四石,让人惊掉下巴。 徐婆子面上自得, 言语谦虚,“鸭粪肥田, 俺放了二十来只鸭子嘞。” 不出所料,她明年的鸭子也不愁卖了。 当然姜青禾没有那么好的种地水平,也种不出四石的稻子,她比去年翻了个倍,出了两石七的稻子,这叫她属实觉得不可思议。 她一个种地的苦手,刚开始插秧都能在稻田摔个底朝天,稗子和麦子傻傻分不清,连啥时候上肥、追肥也不知道。 经过一年多,她居然能种出两石多的粮食,姜青禾站在竖满稻茬的地里,她茫然四顾,突然很想徐祯。 这是两人一起种的。 这时蔓蔓在地里捡了一把稻子,手紧紧护住稻子,还要低头绕开那些稻茬,然后稻子捧到姜青禾面前说:“娘,看我的捡的!” “我要捡得多多的,喂小鸡仔吃,”蔓蔓攥着手里的稻子,她要姜青禾帮她放进背着的小包里。 她说的小鸡仔也不是家里养的,而是姜青禾从王婆那里买来的三四只,放在童学里给小娃养的。 “那你捡,累了歇会儿,喝点水,还有放那的甜糕记得吃,”姜青禾给她擦擦脸上的汗,嘱咐道。 蔓蔓只顾着点头,她将脑袋从姜青禾后面探出去,兴奋地招手,“小芽,二胖!” 两个胖乎乎的娃拿着小口袋乐颠颠地跑过来,“蔓蔓!” 小芽边跑边往外掏,她挥着“俺来喽,快吃快吃,吃饱干活呀。” 她拿的是一个花锅盔,印了花样子,油亮油亮的。蔓蔓捂着装了油炸蚕豆的袋子跑过去,三个娃欢天喜地蹦跳了会儿。 然后排排坐,小芽掰花锅盔,其他两个眨巴着在等,双手合拢伸出,等着她将锅盔放到自己手上。 在大人看来极没有出息,跟拉枣杆子(要饭)的似的,肯定要狠狠打手心。 可蔓蔓会说:“我就是很想吃啊,想她分点,嘴巴说不出来的,它要流口水的。” 得了花锅盔,几个娃埋头一顿啃,啃完太饱了,吃饱不想干活,就找了田缝躺着,被旁边路过的大婶笑话,说哪来的三只小猪崽。 吃饱歇够后,她们才开始捡稻子,从一开始在蔓蔓自家的田里捡,后面边上的大伯吆喝:“蔓蔓,今年到叔公的田里拾稻子喽。” 蔓蔓早不记得之前稻子熟成时,她趴在田垄边问隔壁大伯能不能到他家地里捡稻子,大伯没答应,反问能不能去她家捡。 可这会儿,她被请着去捡稻子了。 一时三个娃雄赳赳气昂昂地想要一脚跨过田垄,跨不上,灰溜溜老老实实地从田边上往外走。 “娘,你别等俺哈,俺要去干大事嘞,”蔓蔓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姜青禾好笑,“那晚上不用给你留饭了是不?” “不成的,不给俺留饭叫使黑心(使坏),俺得回来吃的,俺还要喝鸡蛋汤阿,”蔓蔓操着浓重的方言味,试图往大人那话靠拢,说完一手拉一个,一蹦一跳走远了。 姜青禾望着她的背影,有点感慨,小孩长得太快了,一眨眼有了许多好朋友,不再赖着大人。 每天吃了饭,后门就有三五个小娃蹲着,等蔓蔓一起玩编花篮,边唱边蹲,又或是搭城门,两个娃手举起来,掌心对掌心,过的人一边喊,一边伸手劈,大摇大摆过城门。 姜青禾总怕出的太远不安全,让她们在后门墙那空地上玩,要是有点啥事,喊一声也听见。 还专门给放了几把长凳子,另有张小桌,可以叫她们玩累了坐下来歇歇,相互分吃东西。有时候姜青禾会煮甜汤请她们吃,她们就更喜欢来找蔓蔓过来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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