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俺们拿碗下河去捞?”虎子挠挠头,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蔓蔓叹气,“好傻哦,这下的是土,又不是油茶面子。” 她觉得虎子哥哥傻到家了,胡话也信,想吃油茶得找她娘啊。 姜青禾跟宋大花听了大笑,但还真顶着肆虐的风沙,在屋里用旧的油布搭出个小棚子,在里头炒油茶面子。 没办法,这沙土钻的哪哪都是,连锅灶里都浮了一层的尘土,简直无孔不入。 三个娃无比期待地蹲在这个小棚子前,看着锅里的猪油一点点融化,面粉铺上去,一点点炒成土黄色,跟黄毛风带来的沙尘是一样的。 姜青禾还加了芝麻和核桃碎,拌了红糖,舀一勺到碗里用滚水冲开,倒进去就搅拌成糊糊。 蔓蔓捧着糊糊坐在小帐篷角落,呼呼吹气,冲好的油茶黏黏糊糊,上头漂浮着黑色的芝麻,入嘴绵绵的,甜滋滋。 三个孩子吃着热乎乎的油茶,哪怕外头风刮得再猛烈,也不觉得害怕。 这一次持续两天不间断的黄毛风,并没有给蔓蔓这几个娃带来阴影。 至少她只会记得,在那两天里,她吃了跟天上下的土一样的油茶,她能去上学时一定要跟小芽说。 吃了糖棋子,颜色也跟土差不多,是那种蔓蔓曾经玩过的红黏土的褐红色。用面粉、糖混着鸡蛋做的,烤出来,一小块酥酥的,掰开粘到舌头就化开,香甜劲很足。 那是夜里风最猛烈的时候,门板啪啪作响,要被撞击开,哐当哐当的声音响个没完,外头游荡着类似于不明生物的痛苦哀嚎,几个娃越听越渗得慌,抱在一起发抖。 姜青禾就做糖棋子,用红糖化开混到面粉里,揉成面饼,让他们三个帮忙搓长条,用小木片分成小剂子。 在火堆旁等醒面的功夫让她们挨个数数,每人数到一百个数。 这对于蔓蔓来说很简单,她一气喝成数完了,姜青禾说:“哎呀,数漏了好几个,再来一次。” 她有点懊恼,“那我蔓蔓再数一次吧,娘,我数漏了你要喊我一声喽。” 没人搞懂她说的是蔓蔓还是慢慢,这会儿也没人再管黄毛风了,全都专心听她数数,等到二妞子磕磕绊绊数完后,虎子压根数不清楚,被宋大花脱了鞋要追着他打。 边追边踩着沙子打滑,还要喊:“你个小犊子,送你进童学,连百个数也数不清,你个糟心玩意。” 虎子跑的吱哇乱叫,“俺学了!” “学了啥?” “学了咋玩啊,”虎子理直气壮。 大伙哄堂大笑,这下更没人在意外头那咆哮的风声了,等糖棋子烤好,外头的风也小了,娃们早已忘记那恐怖的风声,睡下时只记得这糖棋子真好吃。 连梦里天上下的也是香香的油茶面子,地上是一块块烤到焦甜的糖棋子。 如此过了两天,风沙渐渐退去,退回到戈壁滩,退回到那茫茫的沙漠里,平静地蛰伏,好像不曾肆虐过。 至少短期内,它应该不会再重返,因为雪快要落了。当然重来大伙也没法子,那来呗。 那样黄雾弥散的天也回归晴朗,天依旧高高蓝,而地面则满目狼藉,遍地黄沙,出门的人都是灰头土脸的,像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兵马俑,拎着扫帚和铁锹开始清理。 他们怨恨贼老天,又格外庆幸。 “还好嘞,没赶着年三十那会子来,不然真有够磨人的。” “这回来还成,俺家这棵枣树没叫这贼风给拽走了。” 枣花婶笑了笑,“偷着乐吧,今年来的时候地里粮食收了,没叫黄毛风给糟践了。” 有人赶紧跟上,“最要紧的是啥,今年小麦还没下种。” 说到这大伙又乐了,这黄毛风虽然来的时间久,呼呼刮风,可地里粮食没祸害,还有没赶上小麦下种的日子。 那要是把下好的种子给刮走,那今年全完蛋。今年改种了新的和尚头麦种,这麦种得来并不易,而且他们春耕时并没有换新的麦种,要是刮走了,补种的麦种都不知道从哪凑。 麦子没事那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不然麦子歉收,田税却得照常补给衙门,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姜青禾也格外庆幸,至少这风力没那么强,虽说刮走了一层地皮,土壤流失,但至少人没啥事,牲畜虽然也有点受惊,可没有太大的问题。 苗阿婆用铁锹往袋子里倒沙子时,她豁达地说:“人没事就成,衣裳脏了就洗,屋子倒了嘛再建,树没了再种,活着就成嘞。” “没事别想,拿起锄头就干呗。” 她想的也是大伙想的,遇事还能咋的,该干就干,该收拾收拾。 先去看地,还好风来回刮,土刮走了又盖回来,倒是露出了藏在地里的土块和石头。 姜青禾只把屋子里小部分要用的地方沙子扫了,就急急忙忙将精力投入地里,刨土块来烧灰,开始今年的秋耕。 至于犁地,她没有办法驱牛入田,牛劲大的要把她甩飞,只能请有根叔帮她赶牛犁田翻地。 犏牛比黄牛的劲还要大,用在人身上那命估计也保不住,可用在地里,那几亩干硬的旱地,它两天就给翻了个遍。 人倒是不咋吃力,剩下的还能借给四婆和宋大花用。 尤其犏牛太好使了,卯着劲往前冲的,搞得宋大花也羡慕极了,说自个儿明年要搞头牛来。 麦子下种前,大伙还在祈祷这天别再变了,索性黄毛风刮足了两天两夜,估摸着刮足瘾了,这会儿连寒风都没那么呼呼跟拍巴掌一样,往人脸上招呼了。 麦子下种之后,姜青禾还在扫卧室里的土,成堆的土扫也扫不完,估摸着扫上个几天还能再扫出好几斤的沙土来。 而且扫土得带着厚口罩,不然就要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咳嗽,咳的脸发红,眼泪直流,沙尘的威力太大了。 姜青禾扫了土倒进袋子里,随着沙子落下的声音,她听见了另一种声音。 是雨声,久违的雨声。 在他们盼望雪落的时候,肆虐的风沙过去,竟然带来了一场茫茫大雨。 雨落到地里的那一刻,姜青禾眼前有点模糊,那是久违了四五个月的大雨。 宋大花冒着雨朝跑过来,她欢呼呐喊,“瞅见了没,雨来了,今年的麦子保住了!” “土地有望阿!” 这一场雨给这片土地带来了希望。 因为谁也不能保证,今年土地旱成这样,黄毛风刮了好几场,雪会不会及时落下,要是今年的雪小或是不落,那明年不会有好日子过。 没有雨能熬过大半年,再没有雪,没有雪盖着越冬的麦子长不好。没有经由雪化浇透的土地,来年不会有齐齐蓬发的山野菜,草原得不到灌溉,草不会萌芽,那么牛羊也长不好,甚至吃不到鲜草而饿死。 他们欢呼的是雨,又是那绵绵不绝的生机。 这场雨下的足够大,雨点重重地砸在石板上,溅出老大的水花。 姜青禾这次学了湾里妇人过日子的办法,她也把那些粘了灰的厚地毯,扔在屋檐底下的台阶上,叫雨水给浇透。 等会儿她好拿回来再抹一遍土肥皂,洗洗刷刷几遍,撑着伞挂在院子里的木竿上,让它尽情被雨水冲刷干净。 那些脏衣服、鞋子,包括袜子她都是这么做的,因为她知道,一下完雨天又会干燥,又是晴天,肯定能晒干,不会有任何发霉的问题。 但是在南方绝对不敢这么做,有时候一连下半个月的雨,要是没有烘干机,又没有阳光,洗完的衣服会有股无法言说的臭味。 之前她还做不到接雨水,旱了四五个月,她和蔓蔓把家里所有能用来接水的,除了水缸,都摆在了院子里。 蔓蔓伸手接落下的雨滴,她不解,“为啥要接水,要烧了喝嘛?” “接了打扫屋子阿,你瞅那门要擦的吧,地要扫的吧,不能浪费雨阿,”姜青禾盘算得很好,哪怕她不缺水,她也得接雨,别浪费得来不易的水。 在下雨的日子里,姜青禾扫土,蔓蔓用巾子蘸了水擦门擦窗户,她很乐意干这个活,带着皮手套虽然笨拙,可是能接雨玩水。 干了整整一天,至少屋里暂时恢复了整洁,姜青禾从来没有这么高强度搞过清洁,之前那都是徐祯做的。 她敲着自己背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土长反着穿羊皮袄子,头上扣着顶草帽过来了。 “咋淋雨过来的?”姜青禾瞧着她浑身湿漉漉的样子,震惊非常,忙取了条干净的巾子给她。 土长接过来随意擦了擦脸,将羊皮袄子脱下,捏住往外甩了甩,又把滴水的草帽放到外面,才进来说:“你不是说知道咋在那戈壁种树活得好吗,之前俺叫人捡了好些石块,草绳也搓好了,新买的这一批树苗也全都到了,都是适合秋天种的。” 她语气有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俺当时怕土地太硬又旱得要死,这一批的树苗子栽下去,得连着不停浇水还有点活的苗头。” “可是你瞅阿,”土长指着外头磅礴倾泻的大雨说,“有雨,地里的墒情有了,俺们要抢墒种树!” 姜青禾愣住,她转过头看着这能浇到人透心凉的雨,她有点迟疑地问,“淋雨种树?” “傻了不是,等雨停就种,半夜雨停就半夜起来种,”土长的语气渐渐平静下来。 “绝对不能等雨停后开晴了再种,”土长很了解这变化无常的天,“半夜雨停等雾散了,眼下这天,地里就开始上冻,上了一层冰,翻地就更折腾人。” “对对对,俺又给忘了,除了理理这种树是咋种的以外,这两天把你家的牛喂好点,到时候借来使使。” 土长连坐的功夫也没有,急匆匆交代完,又准备带上草帽往雨里冲,她还得往下一家去,还是姜青禾忙拉住了她,要她带上伞。 目送土长离开以后,姜青禾开始在纸上回忆草方格种树的办法,要有充足的麦草或是其他干草,平铺在地上,用铁锹以锹锹铲进地里,半露半扎根,形成一米大小的方格,来减缓沙奔腾的走向,从而达到固沙的目的。 这个当年她初次见到戈壁时就说过的,当时她悲观地想,这里的人种不出树来的,再多的也是白费工。 但一年半以后的今天,她想的是,人怎么可能会种不出树来,不仅仅种活一棵树,还要种出一片森林来。 尤其当次日天黑雨停歇了,全湾里的汉子妇人打着火把出动,留下小娃和老人守着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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